几乎是瞬间,永季飞身跳上路虎,飞驰而去。

  童关愣在驾驶座上。他的同事在激动地对他喊叫,但他震惊到双耳耳鸣,呆呆坐在驾驶座上,机械地踩动油门跟了上去。

  就在不久前,童关为葛升卿说过话。

  在调查乔真案件的时候,有人提出会不会是葛升卿,童关立刻就反驳了他——如果是葛升卿,为什么要等乔真打完报警电话再动手?

  他说得很激动,几乎全部夹带着个人情绪,最后近乎争吵起来……上司将他叫去会议室,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这不是古代背景的武侠片,大侠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甚至还能为兄弟去劫个法场。这世上的很多事情,不是童关觉得怎样,它就是怎样的。

  童关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反而更符合他的向往,像武侠片里的大侠那样为所欲为。他被家里托关系弄进局里,一直觉得这是个无聊死板的工作,理文件、写报告,既不像自己想象中警察的刺激惊险,也不像自己向往的那样侠气纵横。

  就好像上司经常对他说的,你这种富二代啊,最好别出来工作,你就不该干这一行,干不好的。

  太重感情,太爱幻想,这个从小被溺爱的年轻人,虽然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却始终无法理解真正的世界。

  同事坐在车上,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童关,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哭了。

  同事:你哭什么呀?我……我不给你报告上去。

  同事:小童,大家平时宠着你让着你,但你今天可不能突然踩个刹车啊。

  同事:还有,咱们没外人,都是自己组内的兄弟。哥劝你一句,你以后,千万不要说自己跟这两人有关系。

  童关哭着点点头。他要追上傅永季的车,无数个念头在他凌乱的心里交错,但他只咬死这个目标。

  突然,前方路虎车的底盘掉下了什么东西,童关来不及减速,那东西直接卡进了他们车子的底盘;车辆抖动了一下,停在那,不动了。

  后面的车也被他们堵住。人们跳下车查看那卡住底盘的东西,是一条白家打手的断臂。它之前卡在路虎车的底盘上,就像是被命运驱使着,它掉落,阻止了他们的追逐。

  -

  戴优直接把人送到了白氏集团在大道市的办公区。双子写字楼通体镜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将要燃烧的火柱。

  白又漆在入口的台阶上踉跄了一下,保安来扶他,却被他打开了手。

  但是站直身子的几秒钟后,他又恢复了那种如羊绒般柔软的笑意。

  白又漆:谢谢你,我没事。

  他微笑着对保安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办公大楼。

  顶楼的大会议室里,几个白家人正在商量事情。见他毫无征兆地冲进来,全都愣了一下。

  那些人还没开口,白又漆就坐到了主座上。他注视着几位长辈,相信他们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情况。

  ——白朝天时期的旧文件被葛升卿提前取走了。但就算他取走文件,也不代表己方情况彻底崩溃。葛升卿能把文件给谁?他唯一的靠山乔真,已经被白家的人解决了。

  老人问:你找了谁动手?

  白又漆:乔真身边的人。他来动手,如果有人查,自然别的人来顶。

  无非是那种天天在路边晃荡的人,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把事情顶过去。

  一个快要被他们逼走的县长,谁会在意?

  白山周围三县、大道市,几乎已经笼罩在白氏的蟒躯之下,年复一年被绞杀蚕食。

  进来的一切生灵,都是他们的盘中餐。

  他把那份医药产业园的文件滑过会议桌,丢给对面的老人。

  白又漆:下一个县长是苏秘书。白山脚下那片地空出来了,准备工程招标会吧。

  一年后,产业园就会竣工百分之五十。周围大部分医药工厂都会自愿或者不那么自愿地转移过来。三年后,产业园全部竣工,白氏集团注册的白仙养也将大批量进入全国市场。

  ——保健、老年痴呆防治、养生、生育、男人不可言喻的那个目的……

  一堆淀粉加上维生素的产物,可以每年创造几十亿的产值。而这几十亿,是白家独享的肉。

  -

  冬天了。

  虽然日历上距离这个日期还有一段距离,但从人们的衣着上已经可以看出,冬天了。

  就像是梦幻一般,他开车回到了白山县,一路上畅通无阻。这个过程太顺利了,顺利到永季怀疑自己已经被流弹了结了,这只是死后的幻梦。

  与此同时,童关他们已经让附近的交警开始调查这辆车的去向。

  诡异的的事情发生了。高速路段的监控一切正常,而就在这辆车驶入白山县后,它在监控中的行踪如神迹般的消失了。

  中途没有见到永季有在公路上换假车牌,为什么这辆车进了白山县就人间蒸发了?

  直到他们也杀进白山县的交警队,才发现原因。

  ——因为那辆路虎,是白家的车。

  负责人被带走了,他被带走的时候很惊讶,长久以来他都是这样替白家办事的,他们会给他一连串车牌,而他负责在系统里抹掉这些车的行踪。

  就这样,永季回到了从前白山校舍的地方。他慢慢地把车开上山路,开得很慢很慢。冬天了,山上有雨雪,人迹罕见,这座白山,忽然之间如同属于了他。从前,他和升卿就喜欢在闲暇时沿着山道往上走,直到两个人中的一个站住不动。

  在半山腰的长椅边,他停下了车。永季拉开后车厢,里面有一个暗红色裹尸袋,那个人就在里面。

  他把升卿抱到长椅上,两个人依靠着坐了片刻。下雪了,雪落在裹尸袋上,好像一种掩埋。

  时间到了。

  永季强迫自己起身,扛起升卿,拿起车后备箱的铲子,打算往山林里走。忽然,雪雾弥漫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见到那个身影,永季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黎子薰。

  接着,又有个小孩子从雾气中钻出,是周小秋;再然后,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出现了,出现在这本该无人的山道上。

  葛升卿走前嘱咐周小秋,如果自己和永季都没有回学校,孩子们又想见永季,可以去白山找。

  也许他很清楚,永季一定、一定会带自己回到这里。

  一行人默然地向山林深处走去,白雪落在他们颜色各异的冬衣上,仿佛为每个人披上了白衣。就像那个传说,白蛇们驮着血衣女的身躯,带回她理应长眠的终局。

  夜深了,升卿的床铺准备好了。他们一起将他放了下去,永季埋上土,过了片刻又将铲子交给了小秋,小秋也铲了一些土下去。

  就这样,铲子被交到了学生们的手中,一个接一个传递,为升卿盖上厚实柔软的棉被。雪下得更大了,永季把手电筒给周小秋,让小秋带着大家安全下山。

  小秋问:傅老师,那你呢?没有手电筒,你不怕黑吗?

  永季笑着摇摇头,他要去一个很熟悉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哪怕没有光,他也记得怎么行走。

  孩子们都走了。他最后留在升卿安眠的地方,回头久久地望着。终于,永季也离开了,他没有把车掉头,而是开往了山顶。

  山顶的风雪茫茫如织,已经薄薄堆起了一层。永季走入山顶边的林子,慢慢寻找着什么。

  深夜黑暗的林中,山风像无数人的低喃,指引着他走向某个方向。

  在一棵树边,他找到了自己的记号,一个倒插在树根的啤酒瓶。

  拔掉酒瓶,他把铲子插了下去,挖开泥土。这次他没挖多久,铲子就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金属质感的东西。

  它被裹在黑色防水布里。永季把布抖开,拍掉上面的泥土。雪光冷冽,他手中的,是一把小型冲锋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