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才看到那个人来到下一个人身边。

  他不知道那个镜头是做什么的。没有人知道,一场深夜直播正在进行。

  观看人数:20人。

  葛升卿来到黑背心周泉面前:你说你也睡过她,真的假的?

  周泉低着头,浑身都沁出冷汗:没有!没有!我没和她睡过!

  葛升卿:那你为什么造谣?

  周泉:班里的男生都这样!我们就是网上说说!

  周泉:我跟她道歉行不行?我跟她道歉!

  葛升卿:真的吗?那你真心诚意和她道歉?

  周泉:我真的很抱歉……

  测谎仪闪了闪,红灯。

  张平才听见周泉一声惨叫,也炸开了一团血花。

  他低着头,冷汗一滴一滴落在腿上;那个面具黑衣人来到下一个人身前,此时的观看人数是100人,评论里大多数飘着的评论是“这是啥”。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在葛升卿又处理了两个人之后,张平才主动开口。

  张平才:我没有参与过,真的,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葛升卿却记得他是谁。这间密室之中的每个人他都记下了名字和对应的行为。张平才哭着求他,说自己家是单亲家庭,只有个母亲。

  葛升卿:所以呢?

  张平才:我如果回不去,我妈一定会哭死的……我求你行行好……

  葛升卿微微歪过头:我知道了。

  葛升卿:我会把你妈一起送上路的。

  他来到张平才面前,从文件里抽出了这个人的打印件:你既然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给他们的帖子点赞?

  张平才摇头:我就是一路点下去了根本没有看!

  葛升卿笑了笑,回头看向直播的摄像头。观看人数,220人。

  直播间的名字是直播间275391,是默认随机生成的;主题是“美食”,没有其他tag引流,所以观众人数涨得很慢。

  葛升卿:你们信吗?

  在一堆“真的假的”、“干啥的直播”之中,渐渐夹杂了几条互动。

  “不信”

  “炸他丫的”

  “演的吧?炸呗”

  “太假了哈哈哈”

  ……

  也有人点赞,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随手点的。

  张平才的太阳穴在跳动,因为恐惧。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赖以为生的身份在这个人面前不管用了。

  他在社会上,可以自称是个学生;在学生堆里,可以自称是个职校的社会人。

  在卖惨时说自己来自单亲家庭,在网上是个男人,可以混在男人堆里,给那堆一看就是编的帖子点赞。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被凝视着的主角,一条条即时弹出的评论,在评论他的“演技”,他的“台词”,起哄让这个面具男“炸鸡”。

  张平才只能喊那个词——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点赞数在增加,观众在增加。

  评论里最多的评论是,哈哈哈。

  一声响,他甚至没有感到痛,肾上腺素就窜入每一根神经,让他不要喊。

  张平才直接昏死了过去,血花遍布下身。

  葛升卿面色平静关掉了他的测谎仪:你们都不要激动。太激动的话,也会触发测谎仪警报的。

  男人们在椅子上惊恐地扭动。有几个人带倒了椅子,挣扎向门口蠕动;但就在他们靠近门口时,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又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进来了。

  这个人没有把面具戴德很严实,因为这里是镜头之外了;半掩着的面具之下,是一张带笑的、有些客气的娃娃脸。

  不管他们怎么求饶和哀嚎,这个娃娃脸的男人都会把他们一个个拖回“直播间”,然后无声退到门外,合上门。

  升卿把刘老师连人带椅子拎了起来,推到镜头前。刘老师哭叫着自己完全没有参加,没有发帖、没有点赞,甚至连这些学生的群都没有进去过……

  升卿:我知道的。

  升卿:所以,你为什么不管呢?你知道他们在欺负她吗?

  刘老师:我不知道……

  测谎仪响了;他连忙改口:我知道一点……

  葛升卿在他对面坐下,在椅子上盘起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像是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样惬意:那你为什么不管?

  刘老师:我觉得只是小孩子乱说话,就是他们喜欢幻想……

  测谎仪又响了。葛升卿叹口气,暂时按掉了它。

  升卿:老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刘老师:……我……我就是个职校老师,我也是找不到工作、家里人介绍去当老师的,我平时就管管收作业、填个表……我没本事管……

  测谎仪又响了。葛升卿把头搁在膝盖上,轻轻抬起面具,凑近了男人的脸。

  葛升卿:说实话。

  刘老师:……我……不想管。

  这次,测谎仪没有响。

  葛升卿笑了,疲惫地垂下双眼。男人说了实话,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本事管,他只是不想管。

  测谎通过,炸弹没有启动。刘老师松了口气,下一刻,他感到一阵风掠过自己脖子——

  小刀一晃而过,切开他的气管和血管,男人带着椅子向后倒去,倒在地上,像个打翻了的番茄汁瓶子。

  其他人终于陷入绝望。有的人根本没有等到葛升卿问自己话,激烈的情绪就引发了测谎仪的红灯……血花一团接着一团炸开,升卿平静地来到摄像头前,看了眼在线人数。

  也不过是五百个深夜不睡觉的人。

  评论里有人打问号,有人发哈哈哈,有人问这是哪部韩国电影的剪辑……人们的情绪形形色色,唯独没有人替他们求饶。

  升卿关闭了直播,收起东西走向门口。永季推着几个汽油桶过来,液体泼洒,整个室内顿时充满了刺鼻气味。

  升卿:我有点累了,你能帮我处理后面的事吗?

  永季:好好好,你快去车里休息哈,剩下的我来。

  升卿疲惫地进了车,蜷缩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安心,从公文包里取出学校里要做的文件,开始写起了教学案子。

  关于今年航天节的校园诗朗诵和合唱大赛……

  升卿安排年纪小的学生都去合唱,年纪大点的去诗朗诵,腾一节美术课,让小孩子们照着网上的图画几张蜡笔画,拍点合照给县长交差……

  他正写着文件,面前的城郊仓库突然窜起了温暖红光。它被火色吞没,像是黑夜中宁静而温暖的篝火。

  永季回来了,坐进车里,和他一起看了会儿火焰中的仓库。就这样看了许久,他问永季:学生们唱歌,你要不要去领唱啊?

  永季:我不会唱歌。

  升卿:你唱歌挺好听的。

  他真的累了,就这样抱着文件,低语着睡着了。车开回了家的方向,把那个仓库远远抛在身后。永季轻声唱着《小白杨》,歌声很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气息。

  -

  下周要准备航天节的校园活动了,孩子们在排练合唱,曲子是《小白杨》。

  操场上,升卿带着他们合唱。唱着唱着,周小秋先不唱了,欲言又止;黎子薰跟着老师唱,调子越走越多。

  周小秋:葛老师,你会唱歌吗?

  葛升卿拉下脸:你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听我唱歌的?自己跟着调子唱。

  周小秋嘟囔:可你把大家都带跑调了……

  葛升卿咳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自己练;柳树下,永季笑得很嚣张,他知道升卿是个音痴。

  就在这时,校门口来了苏秘书。苏秘书今天给葛老师来过电话,说会带两个市里的记者来采访,关于白山校舍如何培养出了能在竞赛里拿奖的学生。

  两个年轻女记者跟着他进来了,葛升卿招呼他们到校舍里面坐。记者都很老练,表示自己主要想采访学生,采访孩子们对老师最真实的感受。

  葛升卿:你们来的真巧,再过几天啊,这座学校就要闭校了。

  苏秘书连连答应:咱们小葛老师那可是模范教师,小葛,那我们不要占用教学时间了,就让她们一个个采访孩子?

  葛升卿愣了一下,但很快答应了。他相信孩子们会对柳树下的行李箱守口如瓶,除了涂小盼——她有发育迟缓和智力障碍,完全不理解这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葛升卿:那就让孩子们一个个接受采访吧。但是涂小盼可能比较特殊,苏秘书也知道她的情况。

  苏秘书连连说,知道知道。

  葛升卿回了操场上,继续教孩子们唱歌。他没有注意到,就在孩子一个个被叫走的间隙,在走廊里玩气球的涂小盼也被记者叫走了……

  一晃眼,下个月到了。早上八点,白又漆带着人等在校门口。

  一大堆施工车辆气势汹汹停在他身后,只要进入铁门,一天之内他们就能把这里夷为平地。

  按照约定,今天是葛升卿签署闭校的日子。今天,白山校舍会关闭,孩子们都会转移去新的地方上课。

  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白家为他调查参与葛卯儿之事的人、提供场地和设备,而葛升卿同意闭校,让出地皮。

  升卿早就带着全体孩子等在校门口了。晨曦的薄雾里,白又漆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从小到大,他所有的不顺心几乎都来自于这个人。他表面得装作毫不介意,不能和这种人计较,但每次想起葛升卿三个字,心里都像吃了只蟑螂一样恶心。

  白又漆:既然学校关闭了,那我这边就让施工队进去了。

  白又漆伸出手,想让他交出大门钥匙。可葛升卿看着他,眼神静静的。

  白又漆苦笑,朝向一边的永季:永季哥,咱们之前说好的,你劝劝升卿哥吧。

  永季:你们之前怎么约好的?

  白又漆:闭校。

  葛升卿点头:对啊,闭校。

  白又漆:然后,把这个地方交给我。

  葛升卿:我不知道,我没说过把它给你。

  白又漆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无所谓,那你们走吧,铁门我们自己解决。

  就在这时,后面又来了两辆车。县长、秘书,还有几个县里的工程队工头从车上下来了。

  见县长来了,葛升卿笑着迎过去,把大门的钥匙交给了他。

  白又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祥的预感已经涌上了心头——

  葛升卿:我是要闭校,因为乔真县长说,想给孩子们更好的环境。

  乔真:对对对,所以呀,我就想,县办公室和学校,换个地方。

  葛升卿微笑补充:对换。今天开始,这里就是县办公室了。

  沉默,很久的沉默。

  白又漆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挪移,过了许久,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白又漆:县长……真是了不起。

  葛升卿:不然怎么调来白山县这个风水宝地,当县长呢?

  白又漆:是啊……没点本事,怎么会调来白山县呢。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这个病弱的人眼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白又漆:那,你们可要好好对换啊。换了,可千万别后悔。

  他退开一步,没有离开,就在校门口带着人等着。葛升卿不管他,和乔真交接对换办公地点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五分钟后,两辆警车突然开了过来,停在校门口。警察从车上下来,对着校门走来。

  民警:这里哪个是负责人?

  葛升卿:是我……

  民警:我们接到报案,说学校柳树下面可能有问题。

  葛升卿背后一阵冷汗:等一下,怎么可能……我们这是学校!

  葛升卿:你们要做什么?谁说这里有问题?!

  ——白又漆在门外看着他,笑意越来越浓。

  葛升卿:等一下,等一下!

  民警:麻烦大家都出去一下,等我们检查完毕。

  说着,带着挖掘工具的人跟着他们进了学校,走向了黑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