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被一份份摆上桌。傅永季有点恍惚,觉得不太真实。

  白又漆做的饭菜很清淡可口,但看着又有点寡淡。永季看看天色,还是劝他快点走。

  永季:你是真打算吃晚饭?

  白又漆坐了下来,端起碗夹菜:吃饭。

  永季:他要是回来,你们俩……还是要吵啊。咱们不如出去吃……

  白又漆夹了块鱼肉塞在他碗里:吃饭。

  见永季不动筷子,他放下碗,微微笑着问:是不合口味?

  永季:我想想万一他突然回来……怎么可能有胃口。

  白又漆:不是我做得饭难吃呀?要不我让人送个外卖过来?二十四桥酒楼的外卖怎么样?

  永季的眼神动了动。他低头嗤笑,继续吃饭。

  白又漆:钱证铭呢?

  永季:不知道。

  白又漆:你不知道?万一哪天挖出来什么,你还有几个十年能去蹲?

  永季:这不关你的事。

  白又漆: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永季哥。你替他坐了十年的牢,我没说什么。但你都给他十年了,给我十分钟吃一顿饭都不行吗?

  永季:你们家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白又漆:我如果有个能扛事情的亲哥哥,很多事情,我未必要做。

  说起白都梁,他不禁冷笑。那是个轻描淡写就把事情撒手的人,完全不管弟弟身上的担子。

  永季还是没动筷子:有没有可能,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做,日子也过得比绝大多数人要好了?

  白又漆叹气:如果不是葛升卿,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他让一座破学校横在那,就是个累赘,拖累死了整个县。

  白又漆:他当钉子户,其他钉子户就声援他。可别的居民呢?谁不想住高楼大厦,谁不想过好日子,出门就有百货?他趴在那,死守那点旧东西,新的建设就做不起来。

  永季:你想让我劝他?

  白又漆摇头,低头吃饭。

  墙上的钟走过了五点半。傅永季看看门口,站起身来。

  永季:你真的该走了。

  白又漆: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你这地方超过三个人会爆炸吗?

  白又漆说得急了些,声音微微沙哑,气息乱了。他放下碗,捂着胸口,过了片刻才重新平静下来。

  白又漆:我想好好吃顿饭。谁让我这顿饭吃不安生,我就让谁过不安生。

  永季:升卿回来,直接把你桌都掀了。

  白又漆注视着他,忽然笑了笑。天色渐暗,在顶上苍白的吊灯下,这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某种诡谲的阴冷。

  白又漆:他回不来了,永季哥。

  ——下一刻,桌子被傅永季猛地掀翻。他都没有回头看,拿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白又漆独自坐在客厅,看一地的狼藉。他靠在椅背上,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夕阳西下,天色终于还是暗了。

  -

  破碎的玻璃,在狼藉的公路上闪闪发亮。

  孩子们看着玻璃窗外——一辆路虎卡在大巴和卡车之间。就算是这样坚固的车,在如此的冲击下,车架也扭曲变形,看不清驾驶座的情况。

  葛升卿跳下车,跑向路虎。卡车司机早就跑了,不知踪迹。

  升卿:先生,你没事吧?先生——

  碎裂的车玻璃后,男人缓缓抬起头,他的额头渗出血色,人被卡在驾驶座上。

  可是看清他是谁后,葛升卿呆住了。

  白都梁对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

  医院里,护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不幸中的万幸,虽然车祸现场很恐怖,但人没有多大事,只是一些挫伤和擦伤。

  葛升卿靠在换药室的墙上,面无表情等着。作为唯一一个没有安全带的人,在撞击时他伤到了肩膀,似乎有软骨挫伤。

  白都梁:我付医药费吧?

  葛升卿:预先付了。先付钱,再看病。

  白都梁喏喏点头。他很久没自己出去看过病了。

  白都梁:那一共多少?我给你。

  葛升卿不看他:不用给我钱。

  拿白都梁的钱,会让他想起某些事,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葛升卿:你知道他们要对我下手?为什么帮我?

  白都梁:你这不是装瞎吗……

  葛升卿:你车被拖车拉走了,这事瞒不住,你回去怎么和白又漆交代?

  白都梁:他是我弟弟,我和他交代个屁!我……哎呦轻一点!

  护士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别乱动。

  白都梁碎碎念了几句,倒也没生气。他虽是个纨绔子弟,但并不如何刻薄。

  再抬起头,门边的升卿已经走了。他呆呆看着门口,看了一会儿,才确定那人是真的走了,死心地躺回了换药床上。

  外面的天都黑了。升卿带孩子们回了学校。

  孩子们一点不害怕,只觉得像是一天的奇遇记。大家带着姐姐来到柳树下,仔细地将她安葬下去。升卿在远处抽烟,算是彻底默许了这件事。

  黎子薰蹲在坑边,许久都不忍心把土盖回去。葛升卿只好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头:好啦,和姐姐说再见。

  黎子薰问:姐姐还会回来吗?

  葛升卿点头:当然会。她知道你舍不得。

  黎子薰沉默一会儿:可是我不希望姐姐再回来了……

  孩子们都静了下来,一时没人说话。最后,升卿只能把着他的手,将第一捧土投入深坑。

  他半抱着黎子薰,握着他的手盖上第二捧、第三捧土……

  葛升卿:小薰啊,还有小秋、小雪……

  他的目光看过每一个孩子,念出一个个名字。

  葛升卿:听老师说。不管你们怎么觉得、不管别人怎么说……

  葛升卿:老师都觉得,你们是上苍赐给老师的最好的礼物。

  泥土被一捧一捧盖上,在掩埋至一半时,校门口传来铁门声响;大家回过头,就见到傅永季神色匆忙地从门口挤进来,气喘吁吁。

  见到所有人都没事,他松了口气,几乎瘫坐在门口。

  永季:怎么回事……我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你……

  升卿笑了。他的手机在车祸时摔碎了。

  泥土被一层层掩埋,这次,它被埋得很深很深,将会成为一个彻底掩埋的秘密。

  葛升卿拍拍身上的土,带大家站起身;就在这时,校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葛老师,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又有一个人艰难挤过老铁门,他的肚子有点胖,所以过程比永季艰难很多。见到是他,升卿的冷汗都下来了,下意识挡在掩埋处的前面。

  那是乔真。

  升卿紧张地捏紧双手:县长,我车祸时手机坏了……

  乔真走到树下,担心地看向学生们:孩子们都没事吧?

  大家齐声说没事,他长长松了口气,坐回长椅。乔真来得太急,甚至都没有管永季也在学校。

  乔真:我看到车祸新闻就冲过来了……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然后他猛地抬头看着葛升卿:小葛,你跟我去办公室!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葛升卿:现在?可是现在已经……

  乔真:跟白山校舍有关!很重要!你马上跟我来!

  葛升卿忐忑不安地跟乔真走了。谁也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

  -

  夜里的砂锅宵夜摊有些冷清,不过就几桌客人。

  朱鸿袖和葛卯儿在桌边点了菜。卯儿的学校放假,难得回来几天。

  鸿袖:你知道吗,永季又“进去”过一次!

  葛卯儿好像有心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鸿袖:说有案底的人不能在学校工作。理也是这个理……哎,你哥还被批了。

  葛卯儿点头,轻轻嗯一声。

  鸿袖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了?卯儿,学校里有什么事?

  葛卯儿:没、没有啊。挺好的……

  她正说完,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拎着啤酒晃到她们桌边。带头的背心男见到葛卯儿,笑嘻嘻拿啤酒瓶凑她脸上:哎呦,小绿茶。

  葛卯儿被吓得躲向一边。鸿袖当即起身:你谁啊?

  背心男打量她:我谁?我是她同学啊。葛卯儿,咱俩原来是老乡啊?

  卯儿低头不吭声。他旁边的青年都起哄起来:这就是你说的职校里那个残废女海王啊?

  鸿袖厉声道: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你们——

  话没说完,一个啤酒瓶结结实实砸碎在她头上,将她砸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