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县长办公室里,乔真寒着脸带他进了门。刚一进门,他立刻把门关了,偷偷摸摸窜回办公桌后面。

  乔真:快快快,小葛你快过来。

  葛升卿忐忑走过去,只见县长从抽屉里神秘兮兮拿出了一份文件,是全市中小学生的模型数学竞赛。

  乔真:小葛啊,上次那个服刑人员的事,你可把我气得够呛。但是我不计较了,你可把这个机会给我把握住!

  乔真:那孩子叫周小秋吧?给他突击训练!咱们这次要寒门出个贵子,拿个市级奖励!

  葛升卿难以置信地拿起文件——在下个月的第一个周六,市里会举办竞赛,报名方式自由,可以团体或个人参赛。

  乔真敲了敲桌子:你可别给我办砸了!我看小周那孩子行。他要是爆个冷门,我就找记者朋友大报特报,弄个热搜。

  乔真:那白山校舍还愁啥?再申请一批师资,就做起来了!

  葛升卿看着文件笑,开心得说不出话。乔真也挺高兴的,按理来说,他作为县长不能这样鼓励一个老师去带人参赛;但又觉得不服气,总想让市里注意到这座小校舍。

  他是山里出来的人,很清楚某些水面之下的规则。白氏集团和市里的一些势力来施压过许多次了,想要那块地皮,如果自己有天被调走,葛升卿没了保护,那么白山校舍真的说没就没了。

  没有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往往死得无声无息。只有被人注意到了,发出光来了,才有一条活路。

  -

  白又漆在会议室里。偌大的房间里只坐了三个人。

  他看着大窗外,这是大道市市中心的大楼顶层,这座不大不小的三线城市,四十层的层高就能俯瞰大半座城市。

  几个长辈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小声商议着什么,时不时淡淡扫他一眼。这都是千锤百炼的老狐狸,白又漆很清楚,这些人没看重过他。他们看重的是县城的地。

  县城的地,现成的地。

  想引什么资都可以,重污染的、低价人工的、能拿补贴的……

  药厂的那几片地留了出来,只能打通关节就立刻开工。但现在只卡在那几个关节上,这年头和从前不一样了,就算你直接背着一袋钱上门,别人也未必敢收,遑论替你办事。

  送钱是个很精细的技术活,利用股份分红,可以在短时间内送出大量的钱,打通大量的关节。

  要搞定省级乃至……药品的审批这几年越来越严,就算他们套了一个旧药品的壳子,但同样会面临监管风险。

  白又漆深呼吸了一次。会议室里弥漫着说不上来的香味,可能是绿沉香,或者是哪个人的香水。

  白又漆:要不开工吧。

  对面两人静了静,皱着眉看他。

  白又漆:让他们直接入药厂的股。或者分个其他产业的股份给他们。

  左边的那个老人摇了摇头:不行。药厂是直接和白家挂上关系的,也是直接和“白仙养”挂上关系的。其他产业的股份,哪里还能分得出那么多?一次分红,账目就做不平了。

  另外一个人倒是挺支持白又漆的:先入药厂嘛,钱到位了就行……那些人也不会让自己的近亲入股的,肯定是找个身份干净的……

  老人点起雪茄。那股绿沉香的味道瞬间淡了,被浓重浑厚的雪茄香盖了下去。

  老人:小漆啊,我有个新的想法。

  他将一份文件推过光滑的会议桌,推到白又漆面前。那是一份招标,内容是医疗产业园区。

  白又漆看了看:大道市想竞标?

  老人:粗略计算,一年能给本土带来的增长是二百九十亿起步。全国医疗器械和医药的生产重心,大约有四成会倾斜过来。

  老人:省里没有主打的本土药,如果大道市拿下这个标,省里就会推“白仙养”做主打。我先把消息透给你,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

  另一个灰西装的中年人笑着附和:小漆,拿到标,园区肯定放白山县。

  白又漆垂下眼:放白山的南边?

  灰西装:对,南边,所以你得给我把白山校舍清出来,三个月内。

  开完了会,白又漆走向电梯口。助理刷卡开了电梯,专梯把他送到了一楼。

  电梯门打开时,门外有个穿戴鲜亮的女人。紧接着,那女人笑了起来,拉住他的手。

  白又漆:七阿姨来公司了啊。

  ——“七阿姨”就是他七叔的女人,只有大老婆会叫嫂嫂,其他都只能叫阿姨。

  女人拉着他:我正想找你呢,我家昊昊啊,最近读书没积极性。

  白又漆淡淡点头:孩子都这样。

  女人:哎,小漆,你知道市里最近有个数学竞赛吗?

  白又漆心里想,我怎么知道。

  白又漆嘴上说:昊昊想参加?

  女人说,她想托白又漆帮个忙,让白云昊拿个“小奖项”。白家的孩子,大多会从小刷些奖项,作为以后保送或者留学的通行证。

  女人:小漆你肯定有办法,你跟龙池的说一声,找个聪明孩子,帮昊昊考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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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鸿袖的身上包着绷带,躺在病床上。葛家兄妹和永季在床边等着,气氛压抑。

  鸿袖浑身都是伤,卯儿的轮椅被打坏了,双臂也被啤酒瓶玻璃划伤。

  打人的是她学校的同学。三个人都十七岁,其中一人的爸爸是校长,处分就是停学一周。

  葛卯儿是面向社会招收的成年人技能培训的学生,虽然和普通学生们一起上课,但都会被戏称为“大爷大妈”。她从没和哥哥说起学校里的不愉快,葛升卿之前问她,她都说,和同学相处得很好。

  中午十二点了。

  葛升卿看了眼手表,给几个孩子的家长打了电话,想问他们什么时候来道歉。

  ——由于对方年纪还小,在赔钱的基础上,葛升卿和朱鸿袖的家属都只额外要求道歉。但是到了约定时间,没有一家人来。

  手机要么关机,要么一听是葛升卿就挂了电话……葛升卿放下手机,静了很久,然后情绪平静地对妹妹笑了笑:小猫,你好好休息。

  葛卯儿见他带着永季准备离开,心里有些不安:哥,你要去哪?

  永季回头笑笑:给你们买点水果。要车厘子还是提子?

  两人笑着走出病房。来到医院走廊的瞬间,葛升卿拧了拧双手的指关节,面无表情快步下了楼。

  两人坐进车里,开了一小时多的车去了学校。正赶上放学时间,校门口人来人往的。

  升卿往里走,抓住一个学生就问:校长室在哪?

  那学生支支吾吾说不清。他正想追问,就听见旁边的花坛边传来一阵男孩的爆笑——那三个打了小猫的男孩子蹲在花坛边,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听他们说那天的事。

  黑背心:那女的叫得和杀猪的一样,我一脚踢下去,她还吐了!

  金毛:还有那个女海王,哇,她还认识两个男的,在医院里给她付医药费!

  旁观者大笑:不愧是女海王,她怎么和人办事啊?就上半截能动,那男的是不是恋X啊?

  胖子:说不定X到一半,肚子里的翔就出来了——

  他话都没说完,旁边永季一脚踹过去,把三人和多米诺骨牌一般从花坛上踹了下去。人群惊呼,纷纷散了开来。

  永季:不是说停学吗?怎么还在学校啊?

  黑背心骂了一声,抄起书包里的棍子就冲永季招呼过去。棍子在半空被升卿拽住,黑背心被他一脚踹中腹部,惨叫着倒在地上。

  葛升卿反手拿起棍子,走到他边上:为什么不来道歉?

  黑背心:道你XX的歉——

  这时,校门口的保安听见声音跑了过来。永季反应快,拉着升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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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们进学校打人,校长事后还给葛升卿打了电话。

  但不是道歉,更像是威胁,警告葛升卿不要再闹,要是再闹,就影响葛卯儿回学校读书了。

  校长:葛卯儿哥哥,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孩子们血气方刚,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对不对?你今天做的事……

  升卿直接按掉了电话,拉黑了校长。周小秋正好进办公室,见老师心情不好,在门口一时没敢进去。

  注意到学生在门口,葛升卿强行按捺情绪,对他招招手:没事,小秋进来吧。我们继续说那个竞赛的事……

  周小秋低着头,进了办公室;只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大人,那是周小秋的母亲余丽。

  周小秋:葛老师,我妈妈来,是想说……想说……

  余丽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这样的,葛老师。从下个月开始,我们小秋就要转学了。

  葛升卿愣住了:转学?

  余丽:对,转去龙池。已经谈好了,是免学费的。

  他手里的笔掉落在地,在地上滚动,滚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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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都梁蹲在水池边,看昊昊喂金鱼。水池里养的都是日本兰寿,像是一头头圆滚滚的小猪。

  白都梁:明天开始放假了,哥陪你打游戏好不好?

  白云昊一听,激动得点头。大人压低了声音:别告诉你小漆哥啊,他肯定怪我带坏你。

  昊昊:大堂哥,上次我打不过的那个副本……

  突然,孩子不说话了,小心翼翼看向白都梁身后;他回过头,就见到白又漆穿过花园,快步走向他们。

  白都梁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见到弟弟这副表情,头不禁又痛了起来。

  白又漆先拍了拍昊昊的背,让孩子自己去玩;等白云昊跑远了,他板着脸在白都梁面前蹲下:你不是想约葛升卿吗?

  白都梁吃不准他想干啥,一时没回答。

  白又漆:我支持你们。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安定下来也好。

  白都梁:……你怎么了?吃错药了?

  白又漆看向水池里摇摇摆摆的金鱼,低头笑笑:就觉得挺没意思,大家从小一块长大,就因为我们爸爸做了点过分的事,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白又漆将手里的信封塞给哥哥,让他拿这个,约葛升卿在二十四桥吃顿饭。信封里是一张五百万的支票,名目上写了助学。

  白又漆:你不用说把钱送他,就说是捐助给白山校舍的。他听你愿意捐钱,就肯定会赴宴。

  白都梁:你……你来吗?要不,你也约个永季?

  白又漆望着水里的自己:我不用约他。

  白又漆:追不到的才要约。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约什么?

  ——他不仅答应白都梁不追究那天救葛升卿的事,还答应再给哥哥买辆豪车。

  男人欢欣鼓舞地走了,要去理发店做个头发,准备晚上约升卿;白又漆独自站在鱼池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滴管瓶。

  他吸了些液体,将滴管举到水面上。一滴液体落入鱼池。两滴、三滴……

  很快,第一条鱼翻到了水面上,死了。

  然后是第二条鱼、第三条鱼。

  满池的兰寿,像气泡一样浮了上来,缓缓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