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想要先置办婚礼再领证, 因为比起结婚对他们来说更重要是公开这段关系。
他还煞有其事地询问了程今宵的意见,她对婚礼的筹办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有选择的权利,程今宵希望在海边结婚, 这是她童年时期的一个遥远的夙愿, 不过她并没有对周恒提起。
程今宵的性子一向大方宽容, 唯独对选婚纱这事吹毛求疵,她总觉得再怎么挑都挑不到最喜欢的,最终还是将就着选了一件普通款式的。
发送请柬时,程今宵胡乱地想, 她可以以同事的身份邀请裴望屿,周恒也可以以家人的身份邀请他。
那他会坐在哪一桌呢?
不过,他真的会来吗?
程今宵莫名希望裴望屿不要来, 可是他那一天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婚礼见。”
程今宵本已经收拾好情绪, 临近婚礼又开始陷入焦虑的循环。
这漫长的焦灼一直持续到大婚当前。
婚礼前一天,周恒载着程今宵出去兜风, 她一路无言。
程今宵和周恒交往这些年两人一直聚少离多, 相处也不甚亲密,放到这样平静安逸闲暇的时光里, 竟然一时不大适应,顿觉漫长, 关系也更显局促与尴尬。
程今宵不禁苦笑,她竟然就要与这样一个人结为夫妻了。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路面上, 程今宵瞥了一眼周恒, 他面上带着柔和的笑, 看起来似乎心情还不错,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维持这样的形象,这是非常到位的社交面貌。
从越被艺文收购之后, 周恒就越发忙碌了起来,他办事情是很高效的,工作婚礼两手抓,哪头都不耽误。
“你和艺文的褚总现在关系很好吗?”程今宵问他。
周恒说:“谈不上好,生意往来而已,他待我不薄,我自然要回馈一些东西给他。”
“你给了他什么?”
周恒微微一笑:“你不必多管这些,日后你的资源也会更好。总之两方得益,你坐享其成就好。”
程今宵本来倒是没什么想法,他这个“坐享其成”说得她倒是有些心慌,她说:“万一你用的不是什么正当手段,我怎么安心坐享其成。”
周恒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你不用,我也可以给别的艺人,我逼你了?”
程今宵不说话了,看向窗外。
她又想到那个叫“隋逾烟”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一天看到和周恒他们一起勾肩搭背出来的女人。
程今宵难免会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但见周恒的口风这么严,铁定不会和她解释任何东西。
她那一天去质问他是不是招.妓,周恒否认了。
程今宵恍惚想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他会不会在做更过分的事情……
兴许是她紧张得太过于明显,周恒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落下来,安抚一般捏了捏程今宵的手。
她将手抽出,什么都没说。打开音乐软件想放一首歌来听。
《波西米亚狂想曲》。
歌播出来还没一分钟,周恒锁着眉,“不要放了,吵。”
他按下按键,将歌停掉。
程今宵固执地再一次打开播放。
周恒再一次按掉。
她的来来回回的挑衅让他有几分不悦,周恒吁了一口气,“今宵,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程今宵想不明白:“这歌有那么难听吗?”
周恒道:“说不上好听。”
“我连听一首歌的权利都没有吗?”
她偏过头,直直地看着周恒,窗外的风把程今宵的头发吹得散开在她的脸上。
她这话说得不重,但不难听出其中的不悦与寒心。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周恒,我连听一首歌的权利都没有吗?”
周恒语气也轻下来一些:“你可以放一点钢琴曲,我不反对。”
程今宵冷笑一下:“那我真是要谢谢你的不反对。”
她没有再在车里放歌,而是戴上了耳机,把声音开得大到快把耳朵震麻。
她只是不想再听周恒说话。
-
婚礼当天。
程今宵在休息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
装扮的最后一步是挂上耳环,化妆师退到一边给她展示整体的妆效,程今宵看着镜子里美丽瘦削的自己,她意识到面色有些苦涩,然而想笑一笑却无法硬撑起嘴角,休息室的窗帘大敞着,她看向窗外一片乌云密布,是个阴天。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化妆师恭维说道。
“谢谢。”程今宵总算能够轻轻地笑出来一些,紧绷的面部线条在此刻有了生气。
“我是说真的,恭喜你,今宵。”
程今宵身上这件自己挑的婚纱是公主裙款式的,没有拖尾,她站起来后,化妆师道:“这裙子看起来很轻盈。”
程今宵打趣地说:“是,我特地挑的,万一后悔了不想结婚,跑路的时候多方便。”
化妆师被她逗乐。
程今宵没有笑。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来往的宾客,有亲属有同事,有记者有摄影师,周恒包了一栋大楼,让所有的人来见证这场盛大的婚礼。
程今宵看到了夏妍和简天明,这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好上,前些天在微博官宣了恋情,程今宵想不到夏妍会恋上简天明这样心地简单的男人,实在有种返璞归真的温情,夏妍本想通过恋综拯救她日薄西山的人气,最终不但失败了还被程今宵超车,不过她却异常地没有表现得多么计较,情场得意看起来也不错。
夏妍比前段时间漂亮了很多,整个人容光焕发。
夏妍和简天明的外形是很登对的,她小鸟依人地倚在简天明身边,两人说说笑笑要往里面走,夏妍抬了抬眼看到程今宵,她惊讶地拍了拍简天明。
两人一同抬手和她打招呼。
程今宵也礼貌地微笑着回应了一下,心中却不免嫉妒。
一个女明星的状态好不好与这一阶段的生活质量有很大关系。
程今宵觉得,她现在去红毯比美一定比不过夏妍的。
她在婚前整个人的状态像一片尚有余温却无法复燃的灰烬。
她昨晚一夜未眠,甚至疯狂地想着要不要在此时逃跑,她可以去一个很遥远的国度躲避一阵子,可这样的行为不外乎掩耳盗铃。
程今宵闭了闭眼。
她觉得自己在做某种牺牲,却又不完全是。
算了,程今宵想着,先将就着避过这一阵风头好了,不要吃这个眼前亏。日后可以从长计议。只不过这段暗无天日的人生很难看到头,因为她压根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对付周恒。
程今宵喉咙口哽了一下。
她轻轻蹙起秀眉。
“今宵。”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
旁边的工作人员纷纷站起来,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周总。”
周恒穿着精致的西服,器宇轩昂站在门口。
毋庸置疑,他是英俊的,周恒的俊美标致在普通人的相貌里绝对是出尘的,如果说裴望屿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那周恒就是背着行囊进京赶考的书生,他这样的气质理应给人安全感,但程今宵却在他靠过来时,不自觉地就向后退。
在程今宵看向他的这几秒钟时间里,周恒也回以一番赞许的打量,他轻笑道:“我是不是不该这个时候来见新娘?”
周恒一开口就让程今宵避之不及,她并不想回答他的话。
周恒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微微躬下身子挑起她的下巴,让程今宵看着他,说道:“不过我迫不及待要让你见一个人。”
“谁?”程今宵稍一紧张。
周恒扶着她的腰,将程今宵带出去。
她走到廊上,看到站在尽处的长者。
“这是我的父亲。”
程今宵心沉了一下。
裴琰之听见动静调过头来,他个头很高,身形瘦削,从后背看是很显年轻的,但程今宵的视线放在他的脸上时,不难看出这个男人已经年过古稀。
兴许是富贵养人,裴琰之年纪大、但看起来又并不那么苍老,他的头发仍是全黑的,面带淡笑看着程今宵,优雅清隽的气质异常绝尘,看得出是个饱经诗书的文化人,但笑容里又有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的游刃有余。
听说裴琰之是做铁路建设的,这样一个本应该位高权重的老人,晚年看起来的确也是非常的儒雅风度。
可是他偏偏有了周恒这样一个儿子。
一个私生子。
裴琰之与周恒简直如出一辙,他们在外人前那么体面优秀,而家中后院确实一团晦暗的脏乱。
这让这些男人的里外形象造成很强的割裂感。
裴琰之微微躬下身子,仔细又不失礼地打量了一番程今宵,轻笑道:“今宵你好,我叫裴琰之。”
程今宵也温和笑笑:“裴先生好,久仰大名。”
余光里的周恒面色稍稍有变,程今宵猜测大概是对她的称呼抱有不满。
裴琰之却毫不在意。
也或者他的介意的,只不过他很好地隐藏了情绪。
他看起来比周恒的段位高得多。
“你有一些眼熟,冒昧地问一句,我们是否见过?”裴琰之细细地思量着什么。
程今宵摇头说:“抱歉,我没有太大印象。”
她顿感周恒捏着她的手紧了紧。
周恒看起来很紧张。
他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私生子的名头做挣扎,他多么想摆脱这个不光彩的头衔,就有多么想要赢得他父亲的认可,对他妻子的满意度也是其中一环。
裴琰之又想了想,说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孙子裴望屿?”
程今宵愣了一下。
周恒抢先说道:“他们有过合作。”
程今宵也跟着点头,说:“嗯,是一档综艺节目。”
裴琰之恍然,“我想起来了,他的家中有你的照片。”
程今宵再次愣了一下。
这次周恒也跟着顿了顿。
而后,周恒说:“他们在节目里面有合影的环节。”
“不是合影。”裴琰之摇了摇头,“是红裙子。”
“红裙子?”
程今宵和周恒异口同声,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得莫名。
“那时的你,大约20岁左右。黑发、不长,比现在看起来年幼、也青涩一些。”
程今宵把手从周恒的手中抽出,她不想被他发觉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20岁,红裙子。
不出意外的话,是《恋爱的犀牛》。
她在大学时期巡演的那一出话剧。
“记不记得?”裴琰之问她。
程今宵点头。
他释然一笑:“那就对了。”
周恒仍然在努力地打圆场:“今宵是女明星,或许小屿是她的粉丝。”
裴琰之说:“是,他那时还在读中学,因为生了一场病休了学,他去了很多城市,为了看一出话剧,带回来那些照片。”
周恒惊讶道:“小屿生了什么病?”
裴琰之转而看向周恒,“他生了什么病,你不知道吗?”
他的眼神不再像方才那样柔和,暗流在父子两人之间涌动,那一道道分崩离析的关系又一次咔哒咔哒地开裂。
周恒眼神晃了晃。
他怎么会知道,他已经与裴望屿分道扬镳太久了。
裴琰之说:“说来惭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回事,那时忙于工作,陪伴他的时间太少——”
“后来呢?”程今宵的声音微微颤着,她贸然打断了裴琰之的话。
“他出去了一年,没有回燕城。”
周恒又问道:“那他的病?”
裴琰之说:“再回来读书之后,小屿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
程今宵抠着手指,久久没有说上话来。
那时她20岁,青春焕发,跟着老师到处巡演话剧,全国上下都跑了一遍。
程今宵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那段日子是她此生最好的时光。
她怎么会想到,裴望屿自年少起就在追随着她。
她也无从得知,他生过什么病。
裴琰之狡黠地对此有所保留。他很清楚裴望屿的明星身份需要维护,任何一点可能影响到他的言论都不该轻易透露。
裴琰之将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程今宵却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裴望屿居然是她的粉丝?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透露过。
程今宵一阵头疼欲裂,那些丢失的混乱的记忆在此刻狠狠地作祟,她一个头晕险些要摔倒,周恒有所察觉,轻轻地撑了一下程今宵的身子,却并没有将她的不适放在心上。
裴琰之转了话头:“话说回来,我已经好些时候没有见到小屿,他今天应该会来吧?”
周恒笑道:“当然,我隆重邀请了他。”
程今宵的身体不适持续了一段时间,待她清醒过来,周恒与裴琰之已经聊着聊着就从视线里消失了。几名助理过来搀扶她,并且告知她婚礼即将开始。
程今宵隔着几堵墙都听到宴会厅的大提琴的声音。
“宾客都到齐了吗?”
“基本都到齐了。”
她很想要看一看,他有没有来。
于是她提着裙子,迫切地往婚礼的场地走。
婚礼正式开始,宴会厅里顿时一片暗沉,大门被缓缓推开,程今宵站在门口的红毯上,一束追光落在她的身上。周恒站在另一端,手捧鲜花迎接着她。
程今宵在乐声中缓缓地往前走。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场内唯一的光落在她的身上,程今宵无法从黑暗中分辨出任何人的样子。她刻意地放轻了脚步,如同跋涉一般,迈向红毯的另一端。
程今宵的视线不可以在宾客间流连,只用余光浅浅地扫,她没有看到裴望屿。
周恒接过她的手,一瞬间,灯光亮起薄薄的一层。
他将捧花递给她。
周恒面上带着从容的笑,他看起来风度翩翩。
程今宵不合时宜地想,她也不是他的新娘的最佳人选。
周恒梦寐以求的女人是赵亦涵,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是与赵亦涵大相径庭的程今宵。
他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想的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抑或是,将就将就吧。
程今宵接过他的捧花,也得体地笑了笑。
两个人各怀鬼胎,在众人的欢呼声下,就要结为夫妻了。
程今宵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台下的亲朋好友,灯光亮起,她找到了裴家小辈的那一桌。
一个位置堪堪空了出来。
程今宵把持得艰难的笑容在此刻略有一僵。
他没来。
而后,她又放松地笑。
没来就没来吧,来的话她还不知道以什么面貌去欢迎他。
她也无法想象裴望屿对她说出祝福的话。
接下来是讲结婚誓词的环节。
背后的大屏幕上放着两人的照片。
程今宵在此刻走神了,裴琰之的那几句话萦绕在耳——
“他的家中有你的照片。”
“红裙子,20岁。”
这一些话音盖过了周恒讲誓词的声音,在这一刻越发的清晰,刺耳。
对着程今宵的摄影机的镜头里,她的表情一点一点变得微妙起来。
从假装和善的笑容,变得淡漠、而后陷入沉思。
好像周恒在讲的不是温柔缱绻的告白,而是什么分手语录。
程今宵只是在想:她从没有问过裴望屿喜不喜欢她?
她没有这样问过,怎么会知道答案就是否定的呢?
他尽管说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会是她呢?哪怕有一丝可能性,她也该问个清楚的。
她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她必须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为什么去看她的演出?
为什么要存她的照片?
她得去问明白。
台上,周恒念完誓词,亮出了他的婚戒:“愿意嫁给我吗?今宵。”
众人看着深情款款的周恒与一脸茫然的程今宵。
沉默了许久,程今宵忽然说道:“抱歉,我有件事还没做。”
接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掉了手里的捧花,而那摔落的花也堪堪撞翻了周恒手里的首饰盒,她提着裙子往大门口飞奔。那来时走得如此艰难的红毯,在此刻却让她跑得异常轻盈。
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钝到没有人想着要去拦她,就连舞台上的周恒也措手不及。
VCR在混乱地放着,在喧嚣的人声之中,与他有关的一切回忆顺着她的叛逃而飞快倒带。
时光在此刻倒流——
这场婚礼毫无疑问被她闹成了笑话。
婚礼前一天,周恒对她说“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试穿礼服那天,他拿出过世的初恋设计的婚纱。
他掐着她的脖子“求婚”。
他一次一次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赵亦涵尚在人世,他们亲密无间,她暗恋无果。
她在医院的病房醒来,看到周恒。他说:“跟着我好不好?”
如果时间真的回到这一刻,程今宵一定会对他说:“谢谢你救我,但我想要的是自由。”
可惜,回不去了。她在他的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年。
但也没有那么可惜,因为她还有选择的机会。
程今宵好久没有觉得人生如此轻快过。
她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
这条红毯上铺满了鲜花与气球,尽头的那扇门关着。在这段不计后果的逃婚之路的尽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她不得而知。
程今宵将门用力地推开。
是裴望屿。
他还是来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也是刚刚跑到这里,胸膛还在起伏着喘息。他穿得简直要多随意有多随意,丝毫没有来参加婚宴的架势,看到程今宵在门口,剑眉轻轻一扬。
她说:“让让,我要逃婚。”
裴望屿愣了下,勾了勾唇:“野啊。”
“……”
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听他说风凉话。
程今宵正要伸手推开他,裴望屿一下捞过她的手腕,抓牢在他的掌心,他扯着程今宵就往外跑。
“正好,我来抢亲。”
程今宵惊呼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被裴望屿带着往出口处跑。
“喂,你慢点!”
外面演奏的交响乐团见状都惊讶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程今宵感觉到身后有人出来追赶他们,她听到一阵诶诶的叫唤声,但她是绝不可能回去的,她只想跟着他离开。
他速度太快了,她只好一边跑一边踢掉高跟鞋,本以为他会拉她去电梯口,然而裴望屿拐了个道直接带她溜进安全出口的电梯,这里人少又安全。
裴望屿把她拽进电梯里,程今宵扶着膝盖呼呼喘着气,裴望屿按着程今宵的肩让她站直身子,自己退出去两步离她远一些,他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番,“好靓。”
“有多靓?”
“美得我都快窒息了。”
程今宵笑着,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来?”
裴望屿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弯了弯嘴角:“抢亲就要趁现在,我可一天都不想做你的侄子。”
酒店安保人员大概是接到消息,握着对讲机在几个路口都围追堵截,姗姗来迟地捉逃婚的程今宵,但没人知道他们走了工作人员的通道。
裴望屿下了电梯就拉着她飞快地往大厅门口跑,一圈保安追在后面,堵在门口的那人势单力薄压根抓不住他们。
这场逃婚因为他的出现变得轻松又疯狂。
程今宵提着裙子跟着裴望屿在大马路上狂奔。
今天过完,等待着她的也许是数不尽的骂声,也许她要一辈子担着这个逃婚的罪名,遗臭万年。
可是程今宵根本不去想这些,她现在就是好开心啊。
裴望屿牵着她的手未曾松动过丝毫。
他们穿过一个斑马线,程今宵看到在对面停着的他的车。
“上车。”
裴望屿握住程今宵的腰将她往车的后座一托。
“怎么骑机车过来?”
“不会堵车。”
他还特地将车停在对面,如果有人追过来,他们开的车要绕很大一圈。
程今宵兴奋地拆了头纱,将其别在腰间。膨胀的婚纱被她堆在身前。
裴望屿给了她一个头盔,程今宵正要戴上,他忽又握住她的手,说了一句:“今宵,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不需要怕。知道吗?”
“我不怕。”
裴望屿怕她会冷,把身上黑色夹克脱下来给她套上。
程今宵问他:“去哪里。”
“你想去哪?”
“往南边去吧,我在南方长大。”
他说:“那就去南方。”
裴望屿跨上机车,很快发动,车子嗡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程今宵对他莫名的无条件信任,此刻甚至把命都交给这个男人。
她跟着他路过热闹的市区,经过苍凉的郊外,他开到她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但她心中没有丝毫惶恐。
情绪从刚才的兴奋激动,到慢慢平静,最终她看到一片汪洋,感动油然而生。
程今宵拥着裴望屿的腰,看着那一片日暮之下深蓝色的海平面,远看像是一片平坦的旷野,只有风起时微澜的水面才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属于海洋的动荡生命力。
程今宵在心中想着如果在此时能看到海就好了,于是裴望屿心照不宣带她来了这里。
她分不清这是浪漫的巧合,还是蓄谋的惊喜。
他们一起看过很多次海,有时会让她感到欣喜,有时感到狂热,而此时这片陷入沉睡的安静海域让她莫名觉得温柔。
他们在沿海公路。
晚风捎来黄昏海面的湿润。
尽管车速很快风很快,但远眺看到的大海却岿然不动。它用从容的宽阔接纳了这个星球上的每一场狂欢。
程今宵的婚纱在风中不觉地荡漾开,她像一朵被绑在骑士身上的野百合。
这一番车速与振奋会带她逃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程今宵知道,她震碎了牢笼。
她曾在这个世界里日复一日地安然无恙着,她以为她会这样直至老去与死亡。
直到她看到一颗火种被丢进她的森林,她听到人生列车在黑暗里脱轨的声音。她再也无法回到那循规蹈矩的秩序中,也彻底地撕碎了那个低眉顺眼被人牵着走的灵魂。
生命只有一回,青春也只有一次。她不想要中庸的苟活,她想要的是真爱与自由。
这是程今宵生命里最危险的一刻。
也是最安全的一刻。
泪水夺眶而出,碎在冷风之中。
“裴望屿,我们在私奔哎。”
他说:“嗯,我们在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