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了很久,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耳畔都是呼呼的风声。
他们早就躲掉了追赶的车队,目之所及都是陌生的地段。
驶在这一片苍凉的海域,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裴望屿的车速也压下来许多。
程今宵忽然察觉到他的外套口袋里手机在震动, 她正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裴望屿, 他已经刹住了车。
他们在一个桥洞停下,裴望屿摘了头盔,把手机拿出来的瞬间,程今宵惊呼一声:“你怎么拿的是我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周恒来电。
他看了眼程今宵, 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见她没说别的,裴望屿当着她的面接通了周恒打来的电话。
那头的男人有几分气急:“今宵, 别任性, 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报复我,赶紧回来结婚!!”
裴望屿哂笑, 他的语调带着挑衅的张狂, “不就没结成婚,怎么还急眼了?”
周恒一顿:“你——小屿?你快把婶婶送回来, 别在这时候胡闹。”
程今宵从周恒的语调听出他此刻十分失控,他尽量压着声音, 那破碎沙哑的声音低沉得都不像他。
“送回去?”
裴望屿嗤笑一声,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侧的程今宵, 忽然伸手捞了一下她的腰, 程今宵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他不顾她的惊慌,淡然地一笑,“既然把她抢出来了, 婶婶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哪还有给你送回去的理?”
他轻哂:“我看起来是这么有礼貌的人?”
“裴望屿!你在胡说什么——”
有生之年,第一次,周恒这样怒气值加满叫了他的大名。
裴望屿丝毫不恼,只觉得稀奇。
“各凭本事吧,小叔。”
他的语气浮浪又嚣张,程今宵都能想象周恒在那头咬牙切齿的样子。
她要拿过手机,裴望屿没有给她,他悠悠说了句:“对了,记得看新闻。”
裴望屿说完这一句,迅速地将电话掐断。
他把手机丢给程今宵,她又问:“我手机怎么在你这?”
裴望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以后走哪带哪,里面把柄多。”
他说完又摸了一下口袋,自己也有个来电没接到。
程今宵无意瞄过去一眼,看到一个字的备注:许。
裴望屿说:“回个电话。”
他说完,就穿过马路,在另一边通话。
裴望屿打电话的时候,程今宵没有看他。两人各自站在马路一边,她看着前面的海平面。快要入夜的海滩有三三两两的赶海人已经散去,这一片应该不是什么旅游胜地,地广人稀,程今宵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也不好奇,她只是在想。
许是谁?许年年吗?
程今宵将夹克的拉链往下拉了一些,凉飕飕的几缕风灌进她的身体。又凉又爽。
察觉到他走近,程今宵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裴望屿的唇抿着,神色有几分阴沉,没接她的话,只重新跨坐上车,“走吧。”
“去哪?”
“找个地方给你休息。”裴望屿自作主张地把程今宵的拉链拉回去。
她点点头,十有八九是有事了,于是什么都没过问,“行。”
他们这段旅程的终点是一个小酒店,程今宵看到一些广告招牌的时候才判断出来他们现在在一个小县城,她出示身份证的时候,酒店前台的小姑娘很失态地大叫了一声:“你是程、程……”
站在她侧后方的裴望屿稍往前一步,眉头一蹙,沉声道,“小声点。”
前台点点头,“你……你们两个。”
裴望屿说:“她住。”
程今宵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裴望屿给她订的是顶层的套房,室内很暖和,程今宵走在前面,背对着他说道:“你要走是吗?”
裴望屿也没往里面走,他就站在门后,依旧是散漫的姿态。进门后他把门踢上,所有喧嚣被关在这里小房子外面,他说了声:“嗯,家里有事。”
她把窗帘拉上,脱掉外套,将他的衣服丢在沙发上。
裴望屿看着她白皙的后背,两片脆弱的蝴蝶骨在眼前一闪而过,很快被女人茂盛的头发盖住。
程今宵拆着她乱七八糟的发饰,仍然背对着他,不无所谓地说:“那你走吧,我准备洗个澡。”
他没说话。
她整理好头发,回头看了看裴望屿,差点忘了他也是穿着单薄地在一片天寒地冻里穿梭过来的,于是又拿起丢在床上的外套,走到裴望屿的身前。
隔了些距离,她抬手将外套递过去。
裴望屿伸手接住,但程今宵还没松手,他就猛然一扯。
攥着衣服的程今宵被他顺势拉扯过去,额头在他胸膛上撞了一击。
程今宵嘶了一声,抬头跟他的双眼对视上。
裴望屿不轻不重地抱住了她。
与其说抱,不如说困,他只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腰间向上,纤长的指节若有似无地覆在她的蝴蝶骨上,他又那么居高临下地压着眼看她,眼中还有浅淡的戏弄的笑意——
“我就这么走了你甘心?”
她哂笑:“我能有什么不甘心。”
裴望屿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程今宵这才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他,然而她推一分,他就进两分,在她来回顽抗几轮后,这个拥抱已经变得十分紧密,身体再无缝隙,而她终于感到几分羞耻。
“我没什么想说的,我要去洗澡了,你走吧。”
裴望屿把她放开,程今宵走进浴室。
她只松松地揽了一下门,并没有彻底关上,裴望屿换了个方位站着,他面对着这扇门,背靠着墙,看着程今宵在里面调节水温。
她的裙摆看起来有些麻烦。
程今宵没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他还没走,半晌,混着水流声,男孩戏谑般的语气传到她耳朵里:“要我帮你脱裙子吗?”
她抬头看向外面。
浴室的玻璃已经升腾起一层浓厚的雾气,裴望屿的身形不甚清晰。
程今宵看到他靠近,而她没有躲避的空间,他三两步就走到了跟前。
她佯装吃惊地往后退一步,想去摸开关把花洒关掉却抓了个空:“你进来干什么?”
“你不回答,我只能进来了。”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忽然又伸手勾住她的腰肢把她带到怀里,俩人说近不近,腰贴着腰。
他握着她半边脖颈,拇指撑住程今宵的下颌,令她抬头。
下一秒钟,程今宵的嘴唇就被堵住,眨眼之间,一个吻重重落下。
她被抵在浴室的玻璃门上,进退不由己。
流下来的热水被他的身体挡去了大半,溅到程今宵身上只有零星的水花,她很快眼红耳涩。
这个吻又湿、又热。她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嘴巴。
她紧紧地攥着裴望屿被水打得湿津津的卫衣。
再也没有那些混乱的机器架着,也不会有人叫停。
四下无人的逼仄房间里,水流声盖过他们的亲密声。
程今宵仰头迎合着裴望屿。
直到这个吻让她无法喘息。
程今宵躲开他的唇,大喘气,“你能不能温柔点?”
他的声音含笑从头顶传来:“太激烈了受不了?”
程今宵没有说话,她想要躲闪,被裴望屿截住,他托起她的下巴:“我就喜欢激烈的,忍着。”
这个断在中途的吻又要落下来,程今宵再一次喊停,她轻声地说:“身上湿了,去外面吧。”
裴望屿说:“也是,空间太小,干预我发挥。”
他旋即把程今宵打横抱起往外面走。
程今宵被他放在沙发上,中途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姿势,他在下,让程今宵趴在他身上。他可以掌控她,但不会完全掌控。
她有机会逃开,也可以顺从地接受他的吻,好像在逼迫她做出选择。
这个男人仍然这么狡猾。
时间在亲吻之间分秒流逝。他湿热的吻渐渐往下,缠绕住她的脖子。
程今宵感受到脖颈之间他炙热的喘息。
“怎么不叫停?”裴望屿忽然抬眼看着她,“不怕我把你办了?”
程今宵一愣:“裴望屿,你怎么那么流氓?”
“不流氓接什么吻?”他张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轻率地勾起嘴角,“你真的很容易害羞。”
程今宵推开他坐起来,整了整自己被弄乱的衣衫。
裴望屿低笑,“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我从不干趁虚而入的事。”
程今宵不禁冷笑。
他好像在讽刺自己。
裴望屿的视线落在她洁白的婚纱裙上,他躺回沙发上,平静地看着程今宵的背影。她为婚礼而化得精致妆容早就被他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乱地落在肩上,倒有种意外的美感。
“遗憾吗?”他忽然问道。
“什么?”
“如果不是我来捣乱,现在亲吻你的人应该是你的新郎。”
“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一点。”程今宵做出遗憾万分的表情,摇了摇头,“结婚可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裴望屿站起来,把程今宵也一并拉起来,带她走到窗前。
他将窗帘扯开。
无垠的海域落在她的眼中。
裴望屿把程今宵护在身前,他在后面贴着她站,“把眼睛闭上。”
她顺从地闭上眼。
很快,结婚进行曲的调子从他的手机里流了出来。
伴随着男人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带点难得的温情与正经。
——“今夜星光灿烂为我作证,我愿娶今宵为妻。”
海浪声就像永远不会停止一般在她的耳畔翻覆。
程今宵闭着眼睛,表情舒展,嘴角轻轻扬起。
——“我会用肉身护她,至死不渝。”
这是一场没有鲜花的婚礼,却如此贴近她幼年时期幻想的那样干净而盛大。在很小的时候,程今宵曾经有过关于未来的构想:她想要在海边结婚。那时的她未曾离开过那个铜墙铁壁的孤儿院,这成为她对外面世界最强烈的憧憬。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世俗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她走出那个狭小晦暗的院子,走进这花花迷眼的世界,她开始渐渐适应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她才知道,原来结婚要和这么多的人交际、喝酒、出钱、收钱。
她才知道,原来她当年幻想的场景是那么单薄,原来现实的婚姻是如此繁杂。
——“我会用灵魂爱她,永不止息,亿万斯年。”
裴望屿念完了誓词。
程今宵泪盈于睫。
这一瞬间,她的灵魂为之沦陷。
咸咸的海风混着海水上岸,融入她的鼻息。
这是属于小县城孤寂又饱满的夜晚。
她伸手抓到海风,后退坠入胸膛。睁眼看到世界辽阔,闭眼听到童年回响。
她应该会一辈子记得这一刻,记得这里的海潮与月色,记得他们指尖的月亮。
记得涌上心头的他们相处的点滴。从追逐飞机的烟花,到暗夜里那一支桌底隐秘的玫瑰,以及听到他的誓词的海浪,还有太多次他无声而盛大的告白。
也记得有一个人总是在身后支撑着她软弱的身体,带她穿行在让人束手无策的迷宫直到看见光亮。
身体空了太久的壳在此刻重新装上了心跳。
今夜的星光亿万斯年,私奔的旅程没有终点。
浪漫的灵魂终会相遇。
少年的爱意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