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私奔[娱乐圈]>第47章 婚礼见。

  小孩拍拍一张桌子。

  周恒躬身, 将桌布掀起。底下空空如也。

  他微笑着,看着那孩子:“怎么骗叔叔?”

  “咦。”小孩抓抓头发,“我明明看到她进去的。”

  与此同时, 旁边的桌子下面的人不动声色地走出来。

  程今宵整了整裙子, 从后面挽了一下周恒的胳膊, 她微微一笑:“在找我吗?”

  周恒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程今宵,他忽然异常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裙子上的一片口红,“口红怎么沾到裙子上?”

  程今宵用手抹了一下那道痕迹,“可能是补妆的时候不小心, sorry。”

  她得体地一笑。

  手指轻轻地捏着裙摆上那片淡淡的红。

  十秒钟之前,他很不客气地用她的裙子擦了嘴角。

  这是裴望屿归还给她的吻。

  -

  裴望屿退到暗处。

  他远远地望着程今宵。

  周恒那里可能有千万个她的把柄,她小号的曝光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警告。有些事情可以在裴望屿的掌控范围之内, 但有些, 他无法预判。

  因为要毁掉一个女明星太容易了,要毁掉一个跟他同床共枕的女明星, 更是易如反掌。

  他不知道周恒那里还有多少底牌。

  为了保全她, 裴望屿什么也不敢做。

  他一向觉得周恒是个废物,直到他拿程今宵来对付他。这个废物的赢面一下子就变大了。

  天气微凉, 裴望屿却觉得有些闷热,他轻轻解开一颗扣子, 余光里闯入一道身影。

  许年年穿了一条洁白的长裙,这条裙子很成熟很修身, 衬出她姣好的身段。她端着酒杯走到一片草丛中, 像是观赏那其中的一棵植物, 若有所思地定神看着眼下的花。

  “姐姐。”

  一道深沉的男人的声音撞入她的耳中,酥酥麻麻,许年年立刻转过头去。

  裴望屿低下头看向两人中间的那片花束, “小心裙子。”

  许年年回头才发现,她的裙子被勾在花瓣上,露水微湿。她惊讶地张了一下嘴巴,眼前的少年已然躬下身去,他修长的指捻着裙角轻轻一勾,将它从花束上解救。

  她说:“谢谢你。”

  许年年再定睛去看裴望屿,她对他很熟悉,影帝、童星,尽管对娱乐圈不那么了解,裴望屿的大名还是如雷贯耳的,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地见到裴望屿的真人,从前在荧幕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还眉眼深刻地望着她,那遥远且无法触碰到的一张英俊的脸,被勾勒在眼前,清晰又动人,俊美得无以复加。许年年不免红了红脸。

  他说:“我叫裴望屿。”

  许年年微笑道:“我知道,你很出名。”

  “是吗?”裴望屿也淡淡一笑,“你还知道什么?”

  “……”

  许年年愣了一下,他这是在搭讪吗?

  她稍稍提高了一些警惕,反问道:“你觉得我还知道什么?”

  裴望屿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孤儿院长大。”

  许年年再次怔了怔,她确实不知道,周恒也没有对她说过,更没有听过任何的网络传闻。

  暗夜之中,他的神色有微弱的黯然。

  裴望屿继续说道:“我八岁的时候回到裴家,周总为我介绍了一些资源,他认为我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所以我走上了这条路,那时我以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两年以后,他害死我父亲。”

  许年年压着心底的诧异,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编故事?”

  他低头笑了笑:“那我就再编一段好了。”

  她饶有兴趣望着他。

  裴望屿指了一下他们脚下的花丛:“小时候孤儿院的后院里有很多这种花,叫蔓珠莎华。在传说中,它是绝情花。这花生长在忘川彼岸,路过的灵魂走过就会忘掉生前一切。它意味着分离,生死相隔,永不相见。”

  许年年跟着他的眼看过去。

  这花长得很特别,鲜红且张扬。根根直立,美虽美,听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几分瘆人。

  裴望屿说:“你信吗?”

  她理智地说道:“人类的故事太多,花是无辜的。”

  他继续讲述:“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和我一起长大,后来我们无意走散,等我再见到她,她成了我小叔的女人。她被骗了,还被蒙在鼓里。我也想拉她走出谷底。可惜——”

  裴望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花瓣,他纤长白皙的指尖在那一团娇艳的红色里绕着。他说:“花不绝情人绝情,她早把我忘了。”

  许年年感受得到,裴望屿并不是想探到她的口风,他的目的也不是和她交换秘密,他只是想这样让她放下对他的戒备心。

  人博取信任的方式很容易。

  三言两语,释放弱点。

  她扬了扬眉,意识到这个小影帝还真不简单。

  “你说的这个女人,是今宵小姐?”

  他们同时看向牵着手的程今宵与周恒,两人在亲戚朋友之间穿梭,背影看上去都十分登对。裴望屿有片刻的失神,他轻轻松开蹙起的眉,“姐姐,我知道你有你的分寸,所以我不会插手你的事。”

  许年年的神色浮出微弱的惶恐。

  裴望屿躬下身子,悄声说道:“你认为时机合适了,就给我一个暗示。”

  “……”

  “拜托了。”

  她说:“你很爱她?”

  “这是其次。”

  “我只希望她是自由的。”

  -

  周恒带着程今宵面见了一些亲戚,裴家的亲戚大都与他有几分疏离,维持着表面和气,但并不亲近,那祝福也是极端客套。也许与周恒是私生子的身份有关,他看起来也早就习惯了他在裴家的这样的处境。

  程今宵走到二楼阳台向下看去。

  裴望屿在和许年年攀谈。

  两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笑意。

  程今宵忽然觉得牙齿一酸。

  有一些人,还真是当之无愧的影帝。也不知道她成天在幻想些什么,好似少女怀.春一般,总对他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裴望屿的确是个高手,把她带得入戏很深,自己却先走了出来。原来人家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演一出戏而已。

  男人分三类,一是不爱你的,如周恒。

  二是不爱你还吊着你的,如裴望屿。

  三是爱你的。

  只不过男人的爱很难界定。

  程今宵心乱如麻,一滴雨水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个夏天结束得比往常早很多。

  -

  几天后,周恒约程今宵去婚纱,她并不积极。到了试婚纱的店里,周恒正坐着看报。他见程今宵进来,随即起身。又见她兴致不高,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怎么了,娇花成了蔫花,谁惹你不高兴?”

  程今宵说:“没事,我没有不高兴,衣服在哪呢,给我看看。”

  周恒带她上了楼,一间很大的贵宾室中央隆重地挂着她即将要穿上身的婚纱,周恒让人将窗帘拉上,在昏暗的环境里,那件衣服上闪着星光点点的碎片。纱裙拖得很绵延。

  试婚纱的时候,只蒋柔一人在今宵身边,她总算问出心中困惑,“这条裙子,是不是赵亦涵设计的那条?”

  蒋柔一愣,“你,你怎么会还记得这茬?”

  看来确实是。

  其实程今宵倒没那么介意,周恒没必要非告诉所有人,偏将她蒙在鼓里。程今宵接受跟他结婚这件事之后就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又怎么还会对一条裙子耿耿于怀。若是前两年,她确实是会。但而今的程今宵已经和以前的心性大为不同,现在她看淡许多事,再也不同他计较。

  或许这转变,仅仅是因为,不爱了。

  周恒或许还在认为程今宵非他不可,会因为一条婚纱跟他闹脾气呢。

  多么自负。

  她说:“这裙子上的星星碎片,很显然是赵小姐的风格。”

  赵亦涵生前是设计师,她在国外念过几年书,回来之后一直在国内顶尖的时尚团队工作,程今宵知道周恒存了她的很多手稿。

  周恒很爱赵亦涵,爱到他不惜瞒着程今宵让她穿上初恋为自己定制的婚纱。

  赵亦涵的身材气质与程今宵都不相符,这条婚纱很显然不适合程今宵。

  她看着镜子稍稍走神。

  “好了吗?”敲门声传来,伴随着男人冷峻的质问。

  然而周恒压根没有等待程今宵的回答,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

  他走到程今宵身前,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番,眼里不出意外的充满了惊艳与赞许,却没有留意到程今宵如若冰霜的双眼,周恒绕着她观察了两圈,满意道:“还是挺合适的。”

  “是吗?”程今宵冷冷一笑。

  周恒见状,稀奇地问她:“怎么,你不喜欢?”

  程今宵稍稍抬起眼睛,看着比她高不少的男人,语气冰凉地问道:“周恒,你总是问我爱不爱你,现在我想问你,你爱我吗?”

  周恒弯下腰,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重要吗?”

  “……”

  “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她轻笑着摇摇头,“不重要。”

  不重要。

  就算现在她的新郎官暴毙在地都不重要。

  程今宵回过头,看到桌上的一把裁纸刀,她突然拿起那把刀,狠狠地将婚纱领口割出一个口子,刀落到地上,程今宵直接上手将这婚纱撕得破碎难堪。身上没有了遮挡,露出里面的bra,程今宵索性将婚纱彻底剥落。

  婚纱被撕得七零八落,但程今宵声音却很平淡,“抱歉,我不喜欢这件。重新设计吧。”

  她端着温和的笑容,去面对这间屋子里所有惊讶到抽搐的脸:“到我满意为止,有劳周总了。”

  程今宵无视掉周恒那快要爆发的表情,迅速穿好自己的衣服,踩着高跟鞋走出了这间氛围诡异的店。

  -

  因为要筹备婚礼的事,周恒没让程今宵在这段时间接戏,她处于散漫的休假状态,偶尔参加一些站台活动。就这样清闲着休了一个月的假。

  在这期间她去找过一次简天明。

  简天明正在拍摄一部古装戏。他其实面容很英俊,只不过因为身姿魁梧常遭人诟病。程今宵在片场等他拍戏的期间,看到监视器里男人英挺的五官,不禁鼓鼓掌道:“这个扮相好,天明哥还是把头发梳上去帅气。”

  “哦豁,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夸我。”简天明挺着上半身就走过来了。

  他演的是皇帝的角色,还穿着龙袍,程今宵在心中暗笑,他其实不该演皇帝,应该演皇帝的保镖。

  “妹妹怎么今天想起来探班了?我得赶紧买个热搜炒作一下。”

  程今宵笑起来:“别开我玩笑,天明哥。”

  简天明也跟她笑笑,“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是吧?”

  “得了吧,我又不是你们家小屿。”简天明仰头喝酸奶,脱口而出这句话,半晌也愣了下,“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来着?”

  程今宵脸上的笑容因为他不合时宜的打趣而微微变得僵硬,“是。”

  “嗨呀,抱歉抱歉,这两个月拍戏把脑袋拍糊涂了。”简天明装模作样给她作了个揖。

  程今宵说:“行了,你先把衣服换了,我找你真有事儿。”

  晚上下班后,程今宵为表诚意,特地请他到家里给他做了一顿饭,饭毕,她才说出目的:“天明哥,我还有一些事没有想起来,你帮我再催眠一次行吗。”

  “还是和那次事故有关吗?”

  “嗯。我想知道救我的人是谁。”程今宵点点头,又摇头,“还有,我小时候的事。”

  简天明疑惑道:“你不是都要结婚了,干嘛在这时候——”

  “我想知道,可以吗。”

  他没再逼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催眠的话,时间可能比较久,你未婚夫今天不会过来吧?”

  “不会,他从不来我这里。”

  “啧啧。”简天明想了想说,“不过我提前跟你说好,这过程中很有可能会有一些东西刺激到你,也许是良性的,也许是恶性的,我不能保证你会不会情绪受到很长时间的影响。毕竟,你忘掉的记忆有些多。而且我听说你是在……”

  见简天明欲言又止,程今宵自动补上后面的话:“嗯,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她想了想,又说:“没事,我既然请你来就是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要是怕我讹你,我俩签个合同也行。”

  简天明失笑,“那倒是不必了。”

  良久,他说:“就希望你不会后悔吧。”

  ……

  这个夜晚对程今宵来说很漫长。

  简天明离开程今宵的住处之后,她自己也出来透了透气。

  她现在感觉头晕脑胀,简天明帮她打开了那一道门。

  程今宵看到的人是裴望屿,是十岁的裴望屿。

  她觉得可能有些记忆乱窜,兴许是因为她之前在网上看到粉丝发的他在《扶风传》里面的剧照,就潜意识投射给自己了。

  程今宵现在很难辨别一些事情的真相。

  所以她想问问裴望屿。

  程今宵找了个公园在长椅上坐着抽烟,手机上传送进来几条婚纱设计师发来的图片问她满意哪一个,程今宵点开图片快速地划完,没有发觉很亮眼的,她回了两个字:【再看。】

  估计设计师也觉得这女人真难对付,一件婚纱挑挑拣拣上百件都定不下来。

  程今宵退出这个聊天框,她在聊天界面往下滑了很久,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她回到搜索框,输入了一个“裴”字。

  裴望屿的名字随之跳了出来。

  他的头像没换,还是那盏钨丝灯。

  照片看起来像他自己拍的,毕竟他应该也没有必要特地去网上找一个这么土了吧唧的照片。

  程今宵之前揶揄过他,你能不能换个头像,好让我有点在和帅哥聊天的感觉?

  他冷淡地回答:“不可能。”

  不能就不能,还不可能。

  程今宵想起这番对话发生时裴望屿那个孤高又骄矜的表情,觉得好笑。

  她笑了一笑,将烟灰掸入旁边的垃圾桶,这才发现手里的烟都抽完了。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树的影子,桥的影子,凳子的影子,都是他的影子。

  草木、月光、万事万物、都在此刻成为了他。

  程今宵又点了一根烟,点开裴望屿的聊天框。

  她想了想说什么好。

  说【好久不见了,最近怎么样?】

  或者【进组拍戏了吗?】

  还是【有没有修到xx老师的课,他超级难搞。】

  ……

  程今宵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按下去。

  算了,她放弃了。

  程今宵退出聊天框,发现朋友圈的那一栏的头像变成了裴望屿的头像。

  她飞快地点进去看他发了什么,结果裴望屿只是转发了一条公众号文章。

  是一个话剧演出的广告。

  这是他们表演班的结课作业,一共三个剧目,程今宵翻到了裴望屿的名字,他参演的是曹禺的《雷雨》。

  裴望屿在里面饰演的是二少爷周冲,一个戏份不太多的功能性人物,角色形象有一些扁平单一,但又不可或缺。

  在海报里他是站在最旁边的,演员服装几乎都是深黑与暗红,只有裴望屿穿着一件白色的POLO衫和黑色运动短裤,显得十分惹眼吸睛。他站在窗边,外面的微光落在他紧实漂亮的身体线条上,俨然一个象征着希望与新时代思想的少年,与这个灰暗阴郁的家庭氛围格格不入。

  程今宵还挺意外,他也会给人当绿叶。

  她看了眼演出时间,在心里记下了。

  -

  不把《雷雨》研究个台词信手拈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学表演的,这个故事在他们学校的剧场里反反复复地被演过太多遍。

  程今宵以为这出戏对c大的学生来说早没了新鲜感,但她当天赶到剧场的时候竟发现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她恍然明白,裴望屿就是最好的招牌。

  这里可能有外面混进来的他的粉丝,也可能只是慕名来看他的学生。

  幸好她那天看了公众号就走渠道订了票,程今宵压低了帽檐,拨开人群往里面走。她今天来迟了些,进去时已经舞台上已经开演,她猫着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旁边的女生甲在焦急地说:“都演二十分钟了,小屿怎么还不出来啊。”

  女生乙说:“他戏不多欸,你有没有看剧本。”

  甲有些泄气地说:“啊……不会吧,这黄牛票花了我800呢。”

  乙说:“能看到他就知足吧,门口多得是进不来的。”

  甲说:“你说的也是。”

  程今宵心道,这些小孩也是舍得花这个钱。800块干点什么不好。

  舞台设置的是昏暗的,微弱的灯光之下能看清楚三个人在说台词。

  《雷雨》讲的是一个封建大家庭里的多角□□恋的故事,主题是反封建。

  台上正演到周家的仆人鲁贵与他的儿女在发生争执,不多时,一个活泼的男孩子的声音响起:“四凤,四凤!”

  裴望屿一边喊着女孩的名字,一边走到舞台中央来。

  “你在哪儿呀四凤?!”

  他出场后,台下窸窸窣窣的交流声很明显大了起来。

  裴望屿是真的吸睛,他不管在哪里,演什么角色,风头都很盛。出场这一下青春焕发的样子格外迷人,程今宵坐在后面很明显看到剧场里架起了很多手机对着他拍。

  四凤听见,连忙躲到沙发后面,手捂着嘴巴说:“天啊,是二少爷。”

  他刚刚打完球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网球拍,一间一间屋子进去找人,蹲在桌子下面将桌布掀起,他热情四溢地找着喜爱的姑娘,眉眼里是抹不开的喜悦,“四凤你出来,我有件喜事儿要和你说!”

  幕后传来一声男声:“冲儿,是你吗?”

  裴望屿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了,转而有一些忌惮,他握着门把手的手软绵绵地松开,声音也因为害怕而弱下来一些,说道:“是我,爸爸。”

  他父亲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说:“我在找四凤。”

  爸爸说:“她不在这儿,你走吧。”

  裴望屿朝门里张望一眼,又黯然地退到幕后。

  粉丝甲问粉丝乙:“他为什么找四凤?”

  乙说:“他喜欢四凤呀。”

  甲说:“那她为什么躲着二少爷?”

  乙说:“因为她喜欢的是大少爷。”

  甲郁闷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啊:“怎么又是这样,我屿爱而不得人设不倒——不过大少爷长得也不咋地啊,还没有周冲一半帅!”

  她一边说一边翻着手里的角色介绍:“这大少爷又软弱又窝囊,哦,他还是个私生子,喜欢他什么?”

  程今宵:“……”

  这俩小女孩吵吵得她实在是有些头痛。

  因为担心被人认出来,她又不方便过去交涉。

  于是一只耳朵听着小粉丝的彩虹屁,一只耳朵听着台词,程今宵在这样混乱地状态里,尽量沉浸到戏里面,继续看了下去。

  闷热的气氛好像蔓延到舞台之下,雷雨即将爆发的压抑将这个囚笼似的周公馆压得越发透不过气。每一个人物都压抑着,扭曲着。他们没有办法挣脱这个周家公馆的大牢笼以及封建时代让人备受压迫的环境,却又心存怨恨,从而滋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裴望屿饰演的周冲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仍然保持着孩子气的天真单纯。

  他爱的人是四凤,哪怕四凤拒绝了他他也不介意,他想要给钱让四凤去受教育,他想要帮助四凤脱离这个吃人的社会。

  相比起其他几个角色,裴望屿要演的戏份和情绪都单一得多。

  他是受过新思想洗礼的少年,担负着作者赋予他的使命,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放在这样气氛凝重的大背景之下,周冲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化身。

  四凤因为和大少爷的感情被察觉到,被老爷打发回了家,周冲去找到她,四凤难过地说:“二少爷,我现在已经不是周家的佣人了。”

  裴望屿说:“然而我们永远不可以算是顶好的朋友么?”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一些伤心,无辜得很可爱。

  四凤说:“我预备跟我妈回济南去。”

  “不,你先不要走,早晚你同你父亲还可以回去的。”他语气激动,拉着四凤说,“我们搬了新房子,我的父亲也许回到矿上去,那时你就回来,那时候我该多么高兴!”

  四凤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心真好。”

  “四凤,你不要为这一点小事来烦忧。世界大的很,你应当读书,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过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后又得到快乐。”

  四凤说:“女人究竟是女人。”

  他打断她的话:“不,你不是个平常的女人,你有力量,你能吃苦,我们都还年轻,我们将来一定在这世界为着人类谋幸福。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我们是一样的。”

  “二少爷,您渴了吧,我跟您倒一杯茶。”

  四凤想要逃避他的话,去旁边给周冲倒茶。

  “不要。”裴望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四凤摇头:“不,让我再伺候伺候您。”

  “你不要这样说话。”

  他的表情十分的沉痛,摇了摇头,“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底下人,你是我的凤姐姐,你是我引路的人,我们的□□不在这儿。

  “有时我就忘了现在,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有一条轻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

  裴望屿走到台前,“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

  他满足地畅想着,“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

  “我们?”四凤不解问道。

  “对,我和你。”

  裴望屿略显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你说好么?”

  他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他是天真烂漫、热情勇敢的周冲。

  整个黯淡的死气沉沉的舞台上,周冲是这个牢笼里唯一的一束光。

  他说,你要读书,你要冲破你的枷锁。

  可是四凤不懂。

  因为她没有读过书,没有去感受过不一样的世界,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什么无边的海上,无法幻想那翅膀贴着海面飞行的鹰,她看不到载着他们去远方的小船,也想象不到,那个宽广而自由的世界。

  她是生长在旧中国传统社会里的女人,一出生就带着悲剧的宿命。

  四凤放开了周冲的手,视线闪了闪,说:“你想得真好。”

  四凤没有踏出过旧社会,她觉得周冲是荒唐的、理想的。

  更何况她爱的人是大少爷,她想要和大少爷走,于是她推开了周冲。

  周冲太天真了,他天真得过头,有很多桥段甚至引得场内阵阵发笑。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他们谁也没有逃离出周公馆。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里,死的死疯的疯。

  毫无疑问,周冲也失败了,他天真纯洁的一颗心受到了家庭里的肮脏腐朽的玷污。作者赋予这个形象的意义也一并消失了。

  结局悲得很彻底,旁边的女孩子又坐不住了,“卧槽我的小天使就这么被他们害死了,太惨了吧!!”

  不过很快,剧结束了,她们的悲伤情绪就被掩盖了过去。

  乐声轻快地响起,下面响起如雷的掌声。

  裴望屿是第一个出来谢幕的。

  他和四凤的演员从大幕中间出来,顿时如潮的掌声在剧院响起。

  两个人跑到舞台中央,鞠了一躬,而后退到舞台两边的最边上,此时有好几个女生上去给裴望屿鲜花,他友好地笑了笑,接过去的时候,程今宵看到他的口型,是说了一句谢谢。与此同时台下掀起一阵疯狂的尖叫,他的名字被一些狂热粉丝的高音飙得支离破碎。

  裴望屿应该是听见了,他轻轻抬起手竖了一下手指,台下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裴望屿的戏份的确是少,导致很多粉丝意犹未尽,有不少女孩拥挤在台前想问能不能与他合照,不过都被志愿者挡回去了。

  ……

  戏剧结束了,程今宵回到现实中。

  戏剧给人遗忘烦忧的契机,沉浸在某一个状态里,为别人哭为别人笑,然而走出剧场之后会发现生活仍然一地鸡毛。

  此时校园里车流量大,程今宵从停车位把车开出来之后就被堵在学院门口许久没动。

  她又想到周冲的那些台词。

  程今宵在心中默背着周冲幻想的那个乌托邦的世界。

  那很显然是不存在的,是作者幻想出来的美好。

  周冲也是不存在的。

  存在的只有那个封建社会里千千万万的无人拯救的四凤。

  程今宵想,如果她是四凤,也未必会跟着周冲走吧。人被奴役久了是会产生习惯了,打破俗世的规则实在是危险得难以言喻。在动荡的年代,他们要的是中庸的苟活,而不是反叛的新鲜。

  程今宵的手轻轻地敲打着方向盘。

  乌托邦是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

  大概就是,可以看到夕阳与海滩的山尖,浪漫奔放热烈的舞厅,不用在意摄像头可以手牵手淋雨也不畏惧任何人眼色的城市街道。

  她睁开眼,前方是拥挤不堪的路口。

  车窗降下来一半,程今宵眯眼看着外面,同时一个熟悉的侧影出现。

  裴望屿瞥过来一眼,抬手在她车窗上敲了敲。

  程今宵一惊。

  他穿上深色的外套,戴了个冷帽,比刚才在舞台上的样子冷酷了好几分。声音沙沙的开口:“来怎么不说一声?”

  她说:“随便看看。”

  裴望屿扯了扯嘴角,轻蔑又淡然,好像在说:那你也是够随便的。

  程今宵突然在心中暗自祈祷这段路再堵一点就好了,但她不幸地预感到前面的车辆已经开始缓慢流动。

  裴望屿站在她的车前拆了一颗棒棒糖塞嘴里,又丢进来一颗给她。他将衣服拉链拉好,闷闷地说了句:“婚礼见。”

  而后也不等她回答,就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条路。

  程今宵握着那颗糖,一时间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