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雪再醒来时，放下纱帘的窗外显露着微熹的晨光，天还没有完全亮。
很安静。
昏沉和酸痛已经全部消散，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敞开的卧室门外响起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明确地向着卧室而来。
林折雪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到了床边。
杯子被轻轻放在床边柜上，然后秦远澜俯下了身。
独属于他的气息覆盖住呼吸，林折雪感觉到秦远澜靠自己靠得非常非常近。
但秦远澜到底没有趁机做什么，似乎只是在凝视着林折雪。
即使没有睁开眼，林折雪也能感觉到专注热切的凝视着的力度。
呼吸逐渐急促，胸口的起伏过于明显，他开始担心秦远澜会发现自己在装睡了。
在呼吸即将乱到不可控之前，他的手指，被秦远澜的手指触碰了。
秦远澜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翼翼。
那轻抚游走的羽毛般的触感从他左手无名指的指尖起，带着极度的酥痒轰然席卷，击中心脏，侵蚀脊椎。
而秦远澜的手指极慢地越过他的指腹，滑过手掌，在手心停了停，又滑到手腕，最终停在了他手腕的脉搏跳动处。
温热柔软湿润的感觉和脉搏跳动重合的瞬间，林折雪的脑子轰然一麻。
触碰自己的，不是秦远澜的手指。
是唇。
和舌尖。
落在脉搏上的轻吻稍纵即逝，温热的体温移开了。
“小雪球，我今天上午有件大事要办，我走啦。”
话是如此，但秦远澜却也没有马上离开。
“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借我点运气，好不好？”
秦远澜的气息慢慢地又侵袭靠近，湿热的轻吻带着虔诚的意味，落在了林折雪右手无名指的最后指节上。
不久后，轻轻的“咔嗒”声响落进卧室。
明明是关门的声响，听起来却似乎更像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林折雪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左手的脉搏。
中午顾循舟下来了。
一进门，就握住他肩膀，仔细端详他的气色，良久才放心点头：“很好，没有精神不济的虚弱，也没有纵欲过度的虚浮。”
林折雪瞥他：“你也越来越油腻了。榜一传染给你的哦？”
“你没看热搜哦？”顾循舟笑得很有内容，“你助理也没给你发吗？就算你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解约了，这种大事情你们公司也还是要做做舆情监控的吧。”
又热什么搜了？
反正沾染了秦远澜，有热搜也正常。而秦远澜再这么任性地不专注事业下去，不要三个月，他本人想上热搜也难了吧。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不满意？自己去拼。
“秦远澜留宿林折雪公寓，清澜映雪同床共枕，破镜重圆。”顾循舟一字一句念着营销号的内容，挑眉看林折雪的反应，“营销号拍了他昨晚来和今早走的视频。所以，重点是，他昨晚没走哦？”
“他……家里没床。”
话说出来，林折雪自己都觉得好笑，顾循舟果然一点不含蓄地嗤笑起来：“林折雪同学，你要不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总之他睡的沙发。”林折雪叹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别人恋爱怎么都平平安安的……”
“恋爱！你说恋爱了哦！”顾循舟一拍自己大腿，眉飞色舞，“所以还是发生了什么对吧？快跟我说说，我可是吃瓜第一线的尊贵VIP！”
发生了什么？
秦远澜虽然是清晨才走的，但是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吧……
可是想起脉搏上，和落在无名指上的那两个吻，又好像不能硬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同床共枕还是过分了。
“营销号断章取义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转了话题，“中午一起叫外卖吧。”
“你刚退烧，吃点清淡的。”顾循舟拿出手机，“给你点个青菜瘦肉粥，然后再弄点汤行不行？”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来，顾循舟身子一震：“妈呀，谁啊。”
“你这门铃过敏症也是太要命了。”林折雪站起身，“快递吧。”
说着他自己又迟疑起来。
昨天他也以为是快递，结果来的是秦远澜。
这一次……
顾循舟看出了林折雪迟疑不动的内在原因：“不会是榜一那位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吧？这热搜还挂着呢。顶风作案这是想把舆论落到实处？”
门铃持续又响，但间隔不像秦远澜按门铃那么慢条斯理有规律，挺急促的。
透过猫眼看出去，是穿着外卖制服的小哥哥。
“你点了外卖吗？”林折雪回身问顾循舟。
“没啊。我早饭都没吃。”顾循舟凑过来，看林折雪打开了门。
外卖小哥元气十足地问：“是林先生吗？”
“他是。”顾循舟打量外卖小哥手里拎着的看起来就不像是外卖会用的精致三层食盒，“这是快递啊还是外卖啊？”
“是秦先生叫的点对点跑腿服务。”外卖小哥元气地挥挥手说“祝享用愉快”，把食盒递了过来。
林折雪被动地接过了食盒，谢过了小哥，回到屋里。
在餐桌上打开食盒，第一层是一碗蔬菜粥，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碗肉末配菜，和一个和粥碗配套的瓷勺。
外卖小哥的技术当真了得，粥居然一点没泼没洒，看着很是漂亮。
第二层是两张照片，一张是拆开了外包装，散落在卧室地毯上等待组装的一张大床的原始状态。一张是秦远澜曲着身子蜷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闭眼入睡的模样。
第三层也不是食物，而是一把钥匙，钥匙一端绑着丝带，丝带一端缀着十一朵真玫瑰花骨朵。钥匙下还压着张洒金卡片，上面写着些字。
顾循舟拿出手机，拍了张桌面上摊开的食盒的特写照片：“你们这是在玩幼儿园小朋友的寻宝游戏吗？挺有情趣呀。”
他指一指那把钥匙：“就是这个进展是不是真的过于快了？这就邀请你去同居了？”
“不是。”林折雪戳了戳那两张照片，“是要我去帮他装床。”
“好吧，我明白什么是他没床了。但是这不是叫助理、叫物业、花点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吗？你可别告诉我，我堂堂顾循舟的榜一大哥，他连装个家具的安装费都没了。”
林折雪苦笑：“他的床，不让别人碰。”
“啧啧。讲究。”顾循舟瞄了眼那把钥匙，“卡片上好像写的是密码。我盲猜一个，钥匙是他家智能门锁的原始钥匙。卡片上是智能门锁密码，数字是你生日。”
不用细看，林折雪也同意，顾循舟的判断大致是正确的。
“所以你去帮他装床吗？”
顾循舟的问题一股子八卦的味道，林折雪果断摇头：“我不去。”
“那我继续盲猜，今晚估计又有人要叽叽歪歪地登堂入室了。然后明天早上的热搜大概率是#秦远澜再度林折雪公寓过夜，疑似进入稳定同居阶段#。”
这话更八卦了。林折雪白他一眼：“顾循舟你别狗啊。要不你去帮他装床吧。”
“别，我这个人特别有分寸，好朋友的男朋友我是绝不沾边的。”
“不是男朋友。”
“行吧。”顾循舟应得敷衍。
他把那碗粥从食盒里拿出来，把瓷勺放进粥碗里，推到林折雪面前：“病人是得喝粥，食物是无罪的，你把粥喝了，下午再睡一觉，好好的休息够。我回去自己叫个外卖，然后你晚上如果精神不错就上来和我一起直播一下，毕竟你明天就要去录《再遇》最后一期了，直播间的宝宝们可都期待你露面呢。”
喝过粥，林折雪又睡了一会。
近晚餐时分，陈卓宇来探病了。
“哥，我跟你透个底。”陈卓宇一来就直接说，“我听说公司高层开过会了，肖总大概率要被踢出公司了，只看高层给不给他一个最终的体面。”
林折雪抬眼：“哦？”
“你这一年在公司的遭遇谁都看在眼里。”他很有些得意，“明明你如果有机会是可以冲出来的，他就因为和孙总的私人恩怨导致现在的结果，高层也不是傻子啊，看他不顺眼的人可太多了，但是之前吧，犯不着和他真的计较。可是现在你热度蹭蹭上去了，结果再过两个月你就要解约肖总也没有任何动作，据说董事会为你解约的时候专门开了个会，高层问责他了。”
林折雪对于肖震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观感，一年来被打压的憋屈也非几句话能说清楚。不管怎么说，陈卓宇的消息都让他有种吐了口恶气的愉快感。
他又不打算当圣人，肖震的结果越落魄，他越觉得痛快。
“哥，我今天来之前去了趟公司，遇到了董事会秘书。”陈卓宇转了转眼珠，带着几分试探，“如果公司提出很好的条件要和你续约，你续吗？”
“续约？”林折雪笑，“我已经签了确认不续约的存证文件了，续什么约？”
“呃……那重新签约呢？”
林折雪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陈卓宇：“是有人要你来探口风？”
陈卓宇点头：“哥，你也知道你现在的热度，咱们可抢手呢，这个时候最好谈条件啦！”
抢手。
林折雪觉得挺好笑的。
一年前，现在，他还是这个他，从来没有变过，所处的位置也没有变过。
但关注度、热度、流量，却仅仅因为《如果我们不再相遇》有了不同，于是他的自由度也就不同了。
好像他整个人的可能性不是由基本的对待工作对待作品的态度和水准来定义，而是其他因素。
但这一年，也让他看清楚了自己的方向。
秦远澜离开择优娱乐时也并不多么有热度，现在能拿到关注，拥有资源，是秦远澜自己有这个实力，于是配上了给他的机会。
而自己，既然喜欢这份职业，愿意潜心向前，那就坚持下去吧。至于机会，有没有是一回事，有了之后他必然也得配得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和择优娱乐续约，倒是不必了。
他已经决定和谢岩好好合作，再给自己几年时间。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陈卓宇不装了，直接把意图全部倒了出来：“哥，我知道公司对你的做法是挺膈应的，但是我真的挺想你续约的。”
“咱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到一年，虽然当你的助理并没有多拉威风，但是摸着良心说，哥，我挺喜欢你的。”陈卓宇呈现出了异常的真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继续做你的助理。而且哥，你也知道，现在整体的环境不是太好，外面风大雨大的，公司虽然不大，但是至少还是有能拿得出手的资源，加上现在是高层诚意邀请你续约，条件咱们随便提，这多好啊。你总不能不想和我继续合作吧？”
林折雪摇摇头：“这是两回事。我和公司续约不续约，和你没关系。”
陈卓宇虽然爱刷存在感一点，有时候过于八卦，但是该做的本分工作他都做得妥妥当当的，而且确实很多时候能够明确感知到他的真心。
但续约是续约，人情是人情。
陈卓宇紧盯着他：“哥，你不会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吧？”
传闻？什么传闻？
“八卦说秦远澜他脸都受伤了，谁知道最后是不是真的会恢复如初。所以他很可能会转到幕后，还有说他会自己开经纪公司，那看他最近的表现，必然会为你铺好路啊。”陈卓宇说得有鼻子有眼。
秦远澜？
经纪公司？
林折雪心里一震。
秦远澜如果真的在规划的话，以他的能力和资源，确实能够做得挺大的。
而谢岩这样层级的资源主动来接触他，还有突如其来的大导电影的男三没签约就定了他，这不会真的是秦远澜在背后操作的吧？
秦远澜要是敢这么做，他们之间就永远再不可能了。
他有种立刻拎着秦远澜衣领去质问的冲动。
陈卓宇看着瞬息变得复杂的林折雪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哥，肖总也是用这个理由和高层争辩说他不给你资源，就是因为你早晚要跟秦远澜走的。你要是真的拒绝了公司现在开出的好条件，还跟秦远澜签约的话，感觉肖总多少又能扳回点面子了。真不想让他占半点理啊。”
林折雪点开微信的黑名单，犹豫着是不是把秦远澜拉出来，然后直接打电话过去质问。
陈卓宇继续激情发言：“哥，秦远澜吧，怎么说呢……虽然我这段时间也是觉得他是真的在乎你，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说，他离开舒适圈，那他自己后面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呢。”
“哥你可得想清楚。你现在每一个选择都挺至关重要的。你想啊，你留在公司的话以后绝对是可以横着走的，遇到好的资源，然后再运气好一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没准再两三年你就也和秦远澜现在一样起飞了。现在你离开公司，下家靠谱不靠谱，那也不是得真的合作了才能知道是什么局面嘛。”
“我明说吧，高层许诺了我，如果你继续和公司合作的话会给我超大的奖励，以后我还是你的助理，公司会给我更好的分成。但是我真的不是完全冲着这个条件来劝你的。哥，你也知道咱们这行这环境，机会都是稍纵即逝，有时候真的不要为了一口气放弃掉机会。”
林折雪心里暗自决定，等陈卓宇走了，一定要和谢岩确认清楚他们之间的合作到底和秦远澜有没有关系。至于择优娱乐的变动，他现在也没有必要和陈卓宇定出个一二三四。
对陈卓宇笑笑，他温言：“你劝得很好，我会仔细考虑的。我身体没事了，明天可以正常去录《再遇》，我们确认流程吧。”
陈卓宇说：“首先，节目组要求每个老师都要给CP的对方准备一个带回家的纪念品。”
林折雪想了想，点了点头：“好，我会准备。”
陈卓宇拿出手机，把叶婷婷发过来的消息再确认了一遍，无奈摇了摇头：“除了通知准备纪念品之外，这期的脚本到现在都没发过来。我问了那边的小姐姐，说这期主打一个出乎意料，所以具体的时间安排和环节都挺朦胧的。”
“看起来节目组是想要在最后一期狠狠搞事情了，哥你随机应变，实在不想做的事情推给秦远澜就是了。”
林折雪不置可否地看过了微信里陈卓宇转发过来的时间安排，问：“录制是最后一期，但是合同里约定的录制之后的那一场直播现在有定细节吗？”
“还没。那个直播签约的时候就注明了时间范围只在录制完成后和第二季开始前的时间段里，具体是哪天、要做些什么都没约定。”
这样看来，那个直播节目组估计也是要看播出情况再设置，说不定都不会进行了，暂时可以不管。
陈卓宇又说：“目前比较确定的就是录制地点，三小时车程呢，所以明天早上六点咱们得出发。哥，你身体好彻底了吗？”
林折雪答：“没问题。”
“行，明天早上六点我准时在楼下接你，你今晚好好休息。”陈卓宇到底不死心，又试探着问，“哥，或者你考虑一下公司的续约，先谈着看看呗？条件开出来你再决定也行。”
门铃声响起，打断了陈卓宇的发言。
林折雪看了看时间。接近六点。
这个时间，很大可能是秦远澜是又弄了什么花样来。
想到中午的照片和钥匙，他可真不想让陈卓宇看到复刻版。
但是不去开门显然不现实。
陈卓宇嚷起来：“哥，我给你叫了外卖，海参花胶汤，你好好补补。”
他快步走到门口，拿了外卖，回来又说：“这外卖盒看着不靠谱，哥厨房借我下。”
手脚麻利地把汤装到了餐具里，陈卓宇端着碗走回餐桌前：“哥，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来接你。”
送走陈卓宇，林折雪回身，看向餐桌。
海参花胶汤被陈卓宇装在了中午外卖小哥送来的装那碗粥的瓷碗里，再度堂而皇之地占据住了餐桌。
喝了口汤，味道不是他喜欢的。
下定决心般地放下勺子，他打开了微信。
把秦远澜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那个瞬间，林折雪也不知道心里的感受，该用什么定义。
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同的，但是结果好像又都是一样的——总归要拉黑的。
他快速键入了文字：【方便接个电话吗？】。
须臾之后，发过去的信息得到了最明确的回复：视频通话申请连接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屏幕上闪现出秦远澜的微信通话界面。
林折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立刻拒绝了视频通话的连接。
心里闪过的慌和乱，不知道该怎么定义。
他定了定神，给秦远澜发送了语音通话连接邀请。
那边秒接通了。
秦远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震动着耳膜：“小雪球，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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