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苟友>第34章 34. 放手

  【爱的反面不是仇恨,是冷漠;美的反面不是丑,是冷漠;信仰的反面不是异端,是冷漠;生命的反面不是死亡,是冷漠。 ——埃利·威塞尔】

  “嚣嚣,醒了吗?”谭熙的声音有些沙哑,背景音很嘈杂,“Sorry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谭嚣走在Boylston街上,还没走出被封条围着的区域,废墟之中已是一片死寂。

  “嗯。”谭嚣应了一声。

  他从早晨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加上时差作祟,此时也极为疲惫。听到哥哥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便忽然松懈,谭嚣腿一软,直接坐在没有车的柏油路上,闭上了眼睛。

  谭熙以为嚣嚣在首尔,这个时间还没睡醒,于是简短地说:“跟你报个平安。你看到波士顿的新闻不要担心,我跑完了,没有受伤,你再睡会儿吧。我这边有点忙,一会儿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好吗?”

  “你在哪儿?”下巴抵着膝盖,谭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没睡醒。

  “警局。”谭熙说,“马拉松发生爆炸,警局现在非常缺人,我来帮忙了。”

  “好。”谭嚣叹了口气,听哥哥那边没有挂断电话,便又嘱咐道,“哥,be safe。”

  “你怎么了?感冒了吗?”听嚣嚣叫了他一声“哥”,谭熙便没忍心挂断。

  谭嚣说:“我没事,你先去忙吧。”

  “你那边晚上我再给你打?”

  “你有空随时打,我今天……感冒请假休息。你也注意休息。”

  最后是谭嚣先挂断了电话。

  .

  约瑟夫对谭熙表白之后,谭熙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这个表白。

  他虽然被约瑟夫拽着离开了爆炸现场,但是没走出两条街他就拦下一个骑车运动的中年白人,说马拉松发生事故,我能不能借这辆自行车骑去警察局帮忙。作为交换,谭熙把身上贴着的波马参赛证和腰包中的学生证递给了人家,说肯定会把自行车还给你。

  当时警笛四起,中年人没有多问便把自行车借给了谭熙。

  谭熙只对约瑟夫丢下一句“we’ll talk later”,便匆忙骑车去了波士顿警察局总部。

  他骑车穿行于拥堵到瘫痪的街道,逆着成列的警车而行,十分钟就从Boylston街区骑到位于Schroeder广场的警局。那里他还算熟门熟路,因为是偶尔会被叫过去打零工赚私房钱的地方。

  那天谭熙第一次觉得,他除了是妈妈在韩氏家族里唯一的脸面,除了是嚣嚣唯一的亲人,除了是个只会在金字塔里读圣贤书的、迷失在书中的学生,其实他也还能有些其他的用途。

  而除了跑步带来的runner’s high的快感,除了跟自己的弟弟一起明知故犯地犯下举世难容的错误的快感,其实他也还能从别的地方汲取更长久、更稳固的快感。

  这种快感表面上看似是来源于受人重用、受人尊敬、受人倚仗的成就感,实际上只有谭熙自己知道,这是一种赎罪。

  将功抵罪。

  那天谭熙没能再给嚣嚣打电话,之后四天,也都没有,因为他正式加入了封闭式的案件调查,并在警局的推荐下直接受聘于FBI联邦调查局。

  上交手机之前,他只能匆忙给嚣嚣发去一条短信:“Sorry,I might need to work for a few days. Can’t call. Take care.”

  抱歉,我可能需要工作几天。不能打电话。保重。

  没过几秒嚣嚣就给他回了一条:“No worries.”

  别担心。

  .

  那四天里,波士顿封城、戒严,地铁停运、学校停课,警方忙于搜查爆炸物和可疑人员,整座都市一片死寂。

  谭嚣没能按时飞回首尔。Logan Airport限流,太多航班被取消、延迟,他的航班也在其中。

  于是他一个人待在酒店里看新闻、听广播,和一直保持充满电的手机寸步不离,但是也没有再接到哥哥的短信、邮件或者电话。

  四天独处的时间,四天毫无音讯的等待,似乎足够他平复所有的疑惑、震惊和难过。

  虽然没有约瑟夫的联系方式,但是他太知道哥哥的宿舍在哪里。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约瑟夫聊一聊,甚至想过很多次,甚至都走到了校园里,却又去而复返。

  他能和约瑟夫聊什么呢?难道说Hi,你还记得我吧?我是Tan的弟弟,在西班牙别人也叫我Tan,但是到了我哥哥的地盘,我哥哥就变成了Tan。

  还是直接问,你是不是我哥哥的男朋友?你们交往多久了?你们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或者干脆男人一点,说你们很般配,祝你们幸福。

  要么就男人到不能再男人地说,你要敢欺负我哥哥,我会把你打死!

  可是如果他真的打死约瑟夫,哪怕就是吓跑了约瑟夫,哥哥是会难过的吧?他舍不得让哥哥难过。

  谭嚣走回酒店,平躺在床上流干了眼泪。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谭嚣也不想听到他的熙熙哥哥跟别人在一起了。他宁可自欺欺人,宁可掩耳盗铃,也接受不了心里唯一的熙熙哥哥其实早就对他有所保留,甚至有所欺瞒。

  如果连他的熙熙哥哥都是那样的人,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真心在乎他的呢?

  而是与不是又能怎样?他有什么权力一辈子都拽着熙熙哥哥不放手?熙熙哥哥给他的难道还不够多么?

  谭嚣陷在纠结中,不想问、不想听,也不想把话说开。

  最后在铺天盖地的新闻播报里,他潦草地做出了一个大概能令所有人都愉快的决定——

  只要哥哥活着,一切就是最好的。既然哥哥已经从错误里走出来了,而且是我把他推出这个错误的,那我就应该为他欢呼、为他喝彩、为他骄傲。

  *Voy a reír, voy a bailar (我要大笑,我要跳舞)*

  *Pa´qué llorar, pa’ que sufrir(为什么哀悼,为什么受苦)*

  *Mi gente(我的朋友们)*

  *La vida es una(生命只有一次)*

  .

  飞机降落在首尔,谭嚣才回复了他哥哥发来的十几条短信,大概就是问他感冒好了没有,怎么那么长时间不回电话,在忙还是睡着了……

  “刚醒。”

  谭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谭嚣看着来电显示上“熙熙哥哥”的称呼,这一次没有立刻接通。

  他打开通讯录,将“熙熙哥哥”的称呼换成了“谭熙”。

  从机场打车回城的路上,谭嚣扫了一眼新闻,看到制造爆炸案的两名恐怖分子已经被抓捕归案,并且一死一伤,才给谭熙回了电话。

  “嚣嚣,感冒好点了吗?”谭熙的努力压抑着十几个小时都没联系到嚣嚣的焦急。

  “好了。”谭嚣没有感冒,只是情绪不高,例行公事地问,“我看到新闻了,所以你在警局的工作结束了?”

  “告一段落吧。除了新闻里已经报道的东西,其他细节我没办法讲,至少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讲。”谭熙以为嚣嚣会问他工作细节,于是换了个角度,“其实这不是抓一两个人的问题,这是症结很深、矛盾很大的问题。我发现我对这种有深度的问题很感兴趣。”

  “恭喜你又找到了新的兴趣。”谭嚣自觉说得好像怨妇一样一语双关,赶紧调整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准备下一场马拉松?”

  “暂时不跑了。”谭熙叹道,“我现在可能对马拉松有很大阴影,得放下一段时间。”

  你应该对我也有很大阴影吧?

  然而谭嚣不愿意阴阳怪气地跟他哥哥说话,只好赞同道:“那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嚣嚣。”谭熙顿了顿,试探着来了一场突袭,“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两年……你谈过恋爱吗?”

  就是谈过我也不会跟人家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所以你终于要跟我说说约瑟夫的事情了吗?

  想到此,谭嚣赶紧打开出租车的车窗,用一阵凉风吹醒了自己。他不能这么跟哥哥说话。他有什么资格这么跟哥哥说话?

  可是如果他说没有,哥哥大概又要认为他在装可怜了吧?

  哥哥说过,装可怜留不住一个人的心。

  所以谭嚣想到了一套属于东方人的委婉又含蓄的说法。这是他在韩国学到的人情世故,就是不愿意直接回答的事情,可以讲个冗长的故事,绕着漫无边际的圈子说。后来他才知道这个方法在中国叫做“打太极”,真是形象。

  谭嚣一直想做个真诚又直白的人,奈何全世界都不允许,而他甚至还要把这些伎俩用到他哥哥身上。

  他不答反问:“哥,你知道德寿宫那儿有一道‘分手墙’吗?”

  “分手墙?”谭熙确实没听说过,更不知道嚣嚣的思路这是突然飘去了哪里。

  “啊,每次约会,我都把地点定在德寿宫。不论男女,先跟我走一遍八百米的贞洞路石墙街再说。”谭嚣笑道,“传言那道宫墙被妃子的怨气诅咒,情侣到此一游必会分手。”

  “你管这叫‘约会’?”谭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约会、男女、情侣,笑的是怨气、诅咒、分手。

  “对啊,我跟他们说的是,如果咱俩走过八百米的贞洞路石墙街都分不了手,那才是真爱。”谭嚣旋即哈哈大笑,特别想再加上一句,你要不要带你室友去一趟?

  “嚣嚣。”谭熙却没有笑,“我们……”

  “哥,我会继续带人去试的。”谭嚣打断道,“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故事是同一个故事,然而每个人看它的角度都不尽相同。

  谭嚣想表达的是:即使谈,我也不会好好谈,我会当成玩笑、当成赌球、当成很快就会分手那么谈。可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谭熙理解的却是:原来在那之后,嚣嚣已经谈过很多次恋爱,并且还会继续努力。而且嚣嚣已经频繁地说出“分手”这个词了,难道意思还不够明确吗?

  于是那句“嚣嚣,我们和好吧”就被谭熙给生生咽了下去。

  为什么要说“和好”?

  现在哪里不好呢?

  嚣嚣在跟他开玩笑,嚣嚣还是那么可爱,嚣嚣还是那么顽皮,谭熙也只能说一个字:“好。”

  .

  每个玩笑背后大概都有些许真实。

  谭嚣在首尔这两年确实带不少人走过那条八百米的石墙街。春夏秋冬、正午傍晚,来来回回的,加起来差不多都走了个半程马拉松的距离。

  而这些人里也确实有男有女,且无一例外都是谭嚣的追求者,男少女多。男女比例倒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些人多多少少都跟他所在的足球俱乐部有千丝万缕的牵扯,不是队友,就是队友家里的姐姐妹妹,最离谱的是刚被别家球队高薪挖走的、昔日队友变的对手,赛场上还故意让他一个球。但世事艰辛,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这些人追的谭嚣眼花缭乱、烦不胜烦。由于文化差异的原因,一开始谭嚣还真的以为他们只是要跟他交个比普通朋友更熟一点的朋友而已,所以谭嚣的回应显得好像来者不拒。毕竟不论语言还是肢体动作上,东方人真的比欧美人要含蓄。

  直到有一天某个队友在石墙街夜路的灯光下牵起他的手,他才跟手球犯规了一样避之不及。

  队友收回手,低声问他:“嚣,没听你说过你有女朋友,难道你也不喜欢男生吗?”

  谭嚣圆滑地回答:“男生不喜欢,女生也不喜欢。”

  队友疑惑:“那你喜欢什么?”

  谭嚣一身正气地迈着大步赶紧走,边走边说:“我啊,我在中国喜欢人民币,在欧洲喜欢欧元、英镑和瑞士法郎,在美国喜欢美元……在大韩民国,嘘,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队友知道没希望,立刻回归了好队友的位置。

  谭嚣笑道:“女生我喜欢五万韩币上的申师任堂,男生我喜欢一万韩币上的世宗大王。”

  他完全没有料到,当初他随便搪塞队友的一句话,不知是被想要对他好的队友传了出去,还是像祈愿一样被哪方神仙听了去,亦或是被承载着妃子怨念的宫墙给吸进去孕化成了什么,总之他从美国那场倒霉的旅行回来之后,突然就时来运转,遇到了一位星探。

  星探来自韩国的顶级偶像训练营,不知怎么突然造访球队,点名要见谭嚣。

  谭嚣这两年踢球踢的并不顺,甚至很憋屈,原因就是连球队的副教练都被他带到过那面分手墙。

  他嘻嘻哈哈地把副教练拒绝得很没面子,自然常坐冷板凳。重要比赛不上场就踢不出名望,好在他当年签约的时候抖了个机灵,没有为了更高的卖身价就签下五年的卖身契,勒紧裤腰带只签了两年。

  从美国回去后,眼见合约就要到期,他压根不想续签,在波士顿撞见哥哥和约瑟夫的事情让他心灰意懒的连球都不想踢了,竟然就迎面撞上个星探。

  星探来的蹊跷,但是星探给他规划出的前途并不离谱。

  星探说:“踢球你很可能因为各种伤痛踢不到三十岁就得退役,而且你现在已经二十岁了,如果再这么踢下去,你就只有十年的下坡路可以走。但是如果你跟我走的话,你肯定能走十年的上坡路,前途无量。球队培养的是一个队,你跟我走,我们培养的是你一个人。耀眼的人本就不该被埋没,何况你这样的,实在是天生的明星,再不踏上星途就来不及了。”

  结果谭嚣真的没有续签球队,而且还是在没有跟他哥哥商量的情况下就果断跟星探签了为期一年的经纪公司合约。

  谭嚣太矛盾,他都没想好这个决定究竟算是自暴自弃还是改过自新、另辟蹊径,就已经踏上了一条看似华丽的贼船。

  贼船载着他乘风破浪、鹏程万里,但贼船终究是贼船。而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到他的,也永远都不会是馅儿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