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什么？如果无人问我，则我知道。如果我要对发问者说明，则我不知道。——《忏悔录》圣·奥古斯丁】
谭熙跟着他弟弟的好队友们走到了看台的另一侧。
那边站着六七个女孩儿，瘦瘦高高的，有长发的、短发的、黑发的、金发的，正朝这边招手。但是谭嚣的背影足够耀眼，在谭熙眼里，那些迎面回朝他们挥手的女孩子们好像全是虚化的，到底有几个女孩儿，谭熙一直就没看清楚。
为首的女孩儿是马里奥的妹妹。马里奥比谭嚣大一岁，马里奥的妹妹马丽娅跟谭嚣同岁，并且早就认识，因为谭嚣放假的时候常去马里奥家借宿。
马丽娅带来的小姐妹们都是她在弗拉明戈舞蹈班认识的同学，也差不多十五六岁，正是花容月貌的年龄。女孩儿们和足球队的男孩儿们自来熟地聊着天，谭嚣则忙着跟他哥哥说悄悄话。
然而他说的悄悄话根本也没什么营养，比如他用汉语普通话告诉谭熙，马里奥和马丽娅不姓马，他们姓加西亚，但是我教过他们俩中文，我说你们俩就姓马得了，名字简单好写，他俩居然说没问题，哈哈哈……
又比如跳芭蕾的梗，谭嚣给谭熙解释了一下，这次是英语里夹杂了一点西班牙语：“马里奥那个bobo竟然觉得你们伊顿的体育课只教芭蕾舞，还得喷着香水跳！我说伊顿在英国，不在法国，喷个f~ck的香水，那在德国的话还不得喷古龙水？可他妈的笑死我了！”
Bobo就是西班牙语里的傻帽儿。
谭熙安静地听他弟弟说话，面上笑得很含蓄，眼睛里却荡漾起源源不绝的笑意。那些笑意像涟漪般波光粼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太喜欢这样的谭嚣，就连谭嚣以前从未说过的脏字他都喜欢的不得了，因为伊顿公学里没有人带着f~ck说英语。这是普罗大众的解气版英语，不皇家、不温莎、不上流、不贵族。
但是在足球场上摔了、丢球了、没进球的谭嚣经常喊出这个词。
喊出来就镇痛。而且是英语，不会被西班牙的教练训斥。
这所足球学校是把他们当做未来的球星培养的，没踢出成绩之前，不能有任何作风问题，就连在球场上骂人都不行。
但是谭嚣只是觉得这些在漫威英雄电影里学来的美式英语脏字儿说着很爽，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具体怎么操作。
就是看着面前那些亭亭玉立的女孩儿们，他都从来没想过。
女孩儿们虽然觉得这帮踢足球的小哥儿很帅，但还是第一次看见白白净净的“英伦绅士”。
英伦绅士站在一众热情似火的巴塞罗那男孩儿堆里，显得格外沉静、儒雅、风度翩翩。
女孩儿们赶紧凑过去跟英伦绅士打招呼，说巴塞罗那欢迎你，尤其是会跳佛拉明戈的女孩儿们，特别地欢迎你，特别地喜欢你的伦敦音，特别地想邀请你去看我们今晚的舞蹈表演。
谭熙再装不下去什么英伦绅士，笑着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说：“我带了一个班的绅士过来，有Big Harry，Big Charlie，Big Ben……你们要是能说动他们，我也一定去看。”
至此大家才知道，原来这位看起来很贵族、很“芭蕾”的Big Tan其实是偷偷从伊顿的建筑史课郊游活动溜出来的，专程过来足球学校看他弟弟Tan。
女孩儿们的心都要融化了，感叹道：“中国的国宝除了大熊猫之外，是不是还有你这位绝世好哥哥？”
于是Big Tan瞬间又多了两个昵称：Big Brother和Big Panda。
谭嚣一直把胳膊架在他哥哥肩上笑的停不下来。
可是笑过之后，他便悄声问他哥哥：“你来看我，妈妈知道吗？”
谭熙摇了摇头：“我没跟她说。学校活动安排的很紧凑，就待这个周末而已。她如果看到我的行程表，肯定不会觉得我能有时间过来看你。”
谭嚣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今天下午没有重要的课，可以请假陪你一起参观巴塞罗那。晚上你们也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我们可以去看马丽娅她们的弗拉明戈表演。”
谭熙抬手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机械表，说：“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走，得回去跟老师和同学吃午饭。下午我们要去圣家族大教堂，你能来的话就太好了。”
“好，Big Brother，先带你逛一逛我们学校，然后我洗澡换衣服，陪你一起过去。”谭嚣又突然想起什么，凑到他哥哥耳边低声说，“以朋友的名义。”
谭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谭嚣笑道：“这样你的同学老师就不会说出去，妈妈就不会发现啦！”
谭熙听的一愣，着实没想到这只看似没心没肺的、毛绒绒的漂亮小猴子居然心思如此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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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好队友带着谭熙和跳舞蹈的女孩儿们大致参观了足球学校，谭嚣又带谭熙去他的宿舍一游。其他队友则津津有味地跟跳舞蹈的女孩儿们在宿舍楼门口聊天。
三人间的寝室里，谭熙一眼就看到了谭嚣的书桌，因为书桌正中央的墙面上贴着伊顿公学的明信片，还有那张钢笔淡彩的孙悟空，以及后来谭熙给弟弟寄来的几张明信片和水彩画。
明信片来自英国伦敦，是伊顿公学每次组织去伦敦看博物馆的时候谭熙在各种博物馆里买了直接现场寄出去的。水彩画则是瑞士风景，都是谭熙放假回瑞士的时候画的。
谭熙摘下遮阳帽放到弟弟的书桌上，一边把自己被帽子压平的短发胡噜蓬松，一边看着墙上的明信片和水彩画。
谭嚣见哥哥看那些明信片和水彩画看得挺投入，于是还跟小时候在孤儿院一样，没避讳地脱了球衣和短裤就去冲澡。反正女孩儿们都在外面，宿舍楼里只有男生。
不过他这次没傻了吧唧地全都脱掉，还是给自己剩了条黑色的平角underwear。毕竟宿舍里除了他哥哥还有其他男生。
谭熙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回头就看见他弟弟坚实的后背和一双匀称有力的长腿。那些平时被短袖短裤遮着的皮肤都很白，尤其是在一抹黑色的衬托下，可是露在外面暴晒的皮肤却是健康泛红的古铜色。
谭熙不禁觉得好笑，想着难怪队友们都喊他弟弟的姓氏Tan，因为真是晒的足够tan。
Tan洗完澡回来的时候穿的是深蓝色的平角underwear。他随手把那条黑色的扔进洗衣筐的一侧，又把披在肩头的浴巾扔进另一侧，并从洗衣筐旁边拿起一条叠好的、干燥的、学校统一消毒清洗的白色毛巾随意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长发有些卷，披散着倒也不太长，因为谭嚣的脖子很长，只有歪头时才能刚好搭在锁骨上。
至于卷，也不是烫的造型，只是谭嚣平时都不把头发吹干就扎个小揪揪马尾，胡乱卷成团子，长此以往就有些卷。
谭嚣走到他哥哥旁边，随手从书桌上拿了个黑色的皮筋把没擦干的头发扎了起来，然后转身到衣柜里拿了一套新洗的校队球衣穿上，是红蓝色竖条纹的短袖和红色单色短裤。短袖背后印着——
*16*
*X. Tan*
“走吧，哥哥，我去跟老师请个假。”
“好。”
谭熙刚站起来，却见弟弟皱了下眉头，突然又脱掉了队服上衣扔到床上。这套雷厉风行的动作在谭熙面前掀起了一阵带着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干净香气，比阿尔卑斯山冰川融化成水的苏黎世湖还要干净。
谭嚣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色的普通棉质旧短袖换上后，才一边拉着他哥哥往外走，一边说：“队服印着X. Tan，容易在你同学面前暴露我是你弟弟。”
跟在弟弟身后出门之前，谭熙顺手抄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按到他弟弟头上揉乱了刚扎好的头发，又往湿着的后颈上擦了擦。
谭嚣全程没动，只听哥哥念叨着：“虽然出去晒一下就行，但还是再擦干一点吧。而且X. Tan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我。”
“对啊！那你挑一件拿走穿着玩儿？我训练服上都这么印的。”谭嚣重新扎好头发，敞开衣柜，一股脑把挂着短袖训练服的好几个衣架抱出来扔到了他自己的单人床上。
谭熙没客气，挑了件西班牙大红色的，叠好了拿在手里，笑说这是嚣嚣送我的旅游纪念品。
十五岁的谭嚣虽然没有十七岁的谭熙高，但也差不太多。而且谭嚣穿衣显瘦，脱衣有的是肌肉，两人的肩膀又都挺宽的，所以衣服尺码很相近，谭熙一眼就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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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两人一个穿着白色旧T恤和校队的红色短裤，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和卡其色绅士短裤，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气质迥异，却都帅的非常惹眼。
Tan的长发仍然湿润，眼睛亮亮的，看着也挺湿润，虽然发型痞气随意，气质却是一派天真无邪也无害。
Big Tan着装文雅绅士，但是眼角微扬的丹凤眼里总盛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浅浅笑意，又让他看起来并不那么乖顺，反而有些接近成年男士的睿智甚至攻击性。
相比于足球学校里随处可见的Tan这样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阳光男孩儿，女孩儿们显然对这位年纪稍长一点的、会说七国语言的、满脑子里一定装着不少黑色幽默的英伦绅士更感兴趣。
何况马里奥已经宣传过了：Tan总说Big Tan是天才。
几个好奇心旺盛的热情队友和芳心绽放的漂亮女孩儿们决定，他们要跟Tan一起去参加Big Tan的伊顿公学郊游活动，顺便逗逗Big Harry， Big Charlie，Big Ben那群“英伦贵族”。
谭嚣不想驳了一帮朋友的面子，于是让他哥哥先回去，说他会带这帮捣乱分子去圣家族大教堂外面等他们，然后再一起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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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熙随伊顿的老师和同学刚走到Sagrada Família门口排队，那几个跳舞蹈的小姑娘就立刻凑了过来，说她们买多了票，因为有几个朋友临时不来了，问你们需不需要这些票，免费送给你们。
她们说的是西班牙语，除了谭熙能听懂之外，伊顿的其他几个学生也都听得懂。绅士们礼貌地对漂亮女孩子们说，gracias，我们要向老师征求意见。
谭熙强忍着笑意，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弟弟和马里奥他们几个坏小子。
伊顿的威尔森老师看都没看那几个女孩子，挑着眉毛用严肃的伦敦音旁敲侧击地说：“这里到处都是小偷，你们要看好自己的钱包，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威尔森还没说完，马丽娅就瞪了一眼他Polo衫上绣着的伊顿公学的校徽，当即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用不怎么流利的英语打断道：“我们可不是小偷。我的哥哥，还有那边那几个，都是巴塞罗那少年足球学校的。他们一年的学费比你们伊顿公学的还贵呢！我是看你的学生们长得帅，所以才想说你们别浪费时间排队，这样才能腾出更多时间来游览。”
马丽娅边说边朝马里奥和谭嚣他们招手。
马里奥立刻带着谭嚣和另外五个队友从树荫下走到了人群中。除了谭嚣之外，几个坏小子穿的都是足球学校的上衣，前面印着校徽和校名，背后印着号码和姓氏以及名字的首字母。
坏小子们装不认识谭熙，噼里啪啦地自我介绍起来，谭熙只笑看着他弟弟不说话。
最后威尔森老师很无奈地说：“很感谢你们的热情，门票的钱我会付给你们的。”
于是英伦绅士们跳过了排长队买门票环节，跟着西班牙小黄牛们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圣家族大教堂。
Basílica i Temple Expiatori de la Sagrada Família，加泰罗尼亚语，全称意为：圣家宗座圣殿暨赎罪殿。
简称Sagrada Família，又名圣家族大教堂。
这是一座天主教赎罪教堂。
它由被誉为“上帝的建筑师”的安东尼·高迪设计，始建于1882年，至今尚未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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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嚣转过头，迅速朝他哥哥眨了一下眼睛。
谭熙故意落在班级后面，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抬手便揉乱了他弟弟的发型。
他们小时候跟静翎中学的“游学课”来过这里，也听怀特老师讲过这座教堂以及著名建筑设计师高迪的故事。怀特老师讲的比威尔森老师讲的生动有趣，谭熙什么都记得，谭嚣却只记得——这是一座赎罪教堂，有很多人大量为这座教堂捐款，想要用这种被“欧洲宗教改革”所不耻的方式来赎清自己的罪孽。
谭嚣一边扎着头发一边问他哥哥：“宗教改革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
谭熙想也未想就对答如流：“1517年，由马丁·路德发表的《九十五条论纲》开始的。”
“那为什么都到1882年了，还修建这种赎罪教堂？”
这回谭熙想了想，开口却答非所问：“你难道不该问一问，为什么从1882年修到现在还没修完吗？”
谭嚣才不纠结什么欧洲史、宗教史、艺术史、建筑史的正确答案，随心所欲地笑着说：“因为人们的罪孽永远也赎不清呗！知错还要犯错，明知故犯，最后再花钱买个心安理得！”
谭嚣总能令他哥哥惊讶，比如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么通透的一番话。
不等谭熙回应，谭嚣放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就像我，非要请假旷课过来陪你玩儿，那就只能花钱给你们买门票咯！”
谭熙乐了，谭嚣却还没说完：“可是没花我的钱，是马丽娅她们抢着买的，说是付费调戏英国贵族。我就没跟她们抢，因为我可不觉得陪我哥哥出来玩儿是需要花钱赎罪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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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then is time? If no one asks me, I know what it is. If I wish to explain it to him who asks, I do not know. " - Saint Augustine
时间是什么？如果无人问我，则我知道。如果我要对发问者说明，则我不知道。——圣·奥古斯丁
圣·奥古斯丁，又称希波的奥古斯丁，罗马帝国末期神学家、哲学家，其思想影响了西方基督教教会和西方哲学的发展，主要著作有《天主之城》《基督教要旨 》和《忏悔录》，其中《忏悔录》被称为西方历史上第一部 自传，死后被封为圣人，故称“圣·奥古斯丁”。他的死被西方史学界视为欧洲在精神层面上的中世纪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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