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沙拉特旗爱情故事>第23章 22.危险

  

  22.

  越野车被风吹了一夜,即便有临时棚子做保护,寒气依然横冲直撞,陈正冷得直打哆嗦,他看阿尔斯楞一脸严肃,这才凝神去观察车窗外的世界。

  白雪森森,密布的雪花铺天盖地,一张渔网似的从天上网下来,陈正心下一惊,他们遇到暴风雪了。

  “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阿尔斯楞对车内的陈正说完就埋头冲进那一滩白色中,陈正满肚子的问题,他有心去追,又担心自己会成为阿尔斯楞的累赘,担忧与恐惧在心中交织,思绪越收越紧,像缩水的高领羊绒衫,勒得他无法呼吸。

  陈正有一块手表,是奶奶送的,圆形的表盘,很简单的皮革带,他曾经非常珍惜这块手表,他喜欢听那些滴滴答答象征时间的声音,也喜欢漫无目的地看那条长长的秒针,永远都勤快的秒针今天好像失灵了,陈正凝视着它,期待下一个瞬间阿尔斯楞会跳上车,和他说出发。

  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陈正从紧张等到害怕,又从害怕等到失望……阿尔斯楞好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马上回来’,简直说笑话,这种极端的天气跑出去,简直是玩命。陈正懊悔自己刚才没有强势拦下阿尔斯楞,如果阿尔斯楞摔倒了、或是像他之前那样一下雪盲了,那可怎么办。陈正越想越害怕,他艰难地推开门,风顶得他走不动道,像武侠小说里的真气一样抵抗着他,他扶着车用力抬腿。

  陈正走出很短的一截路,大概只有一两米,可他依旧开心,似乎这一两米就决定了阿尔斯楞的生死,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陈正你是个男人,迈步走吧,风算什么,古人说风吹草低见牛羊,你不需要见牛羊,你只要见到阿尔斯楞。

  “呜汪——汪汪——”

  是班布尔,它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累得气喘吁吁,它用脑袋顶着陈正的小腿弯,陈正懂了它的意思,班布尔让他回车上去。陈正张口就被灌了一肚子冷风,他努力弯腰,两手罩着自己的脸,对班布尔大喊道:“你看到阿尔斯楞了吗?”

  班布尔回过头,对白茫茫的世界大叫起来,陈正随着班布尔的声音缓缓起身。月光森然,银霜样的颜色从地面向上反射,花花的白毛风里走出个浑身是雪的男人。

  阿尔斯楞揪着陈正的领子往车门走,陈正这才发觉他走了多么可笑的几步路,以至于阿尔斯楞不费力气就把他塞进了座位。

  车门隔绝了大部分的风声,陈正搂着班布尔胆战心惊,阿尔斯楞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言不发地拧钥匙,轰油门,直到车子平稳上了路,他像才发现陈正发抖一样,问:“你下车干什么?”

  “我、我想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我又不会丢。”阿尔斯楞把那张已经完全冰凉的被子捡起来,他解开衣服搂着那团被子在怀里。

  陈正把脸藏到班布尔的身后,有些心虚地,又有点羞赧似的说:“我担心你。”

  阿尔斯楞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盯着路况,很无奈地说:“我说过很快回来——”

  “可我们是朋友!”陈正扬起脖子,底气十足,对啊,他们是朋友,担心朋友有什么错,“我担心我的朋友出事,所以去找他。”

  “可你的朋友也会担心你。”

  “我、我……”陈正这下诡辩不了了,他吭哧瘪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回复的话,于是玩耍起班布尔耳朵,那两扇大大的耳朵现在凉得可怕,似乎再被风吹吹就脆弱的会掉到地上一样。

  阿尔斯楞忽地说:“班布尔以后就跟着我们生活了。”

  “为什么?图雅奶奶呢?对了,你走得这么急,我们是不是遇到暴风雪了,那黑山其他的牧民怎么办?”

  “图雅要留在这里。”

  陈正不解道:“你以后不回黑山了吗?班布尔为什么今天过来找我们?”

  “图雅会长眠在这场大雪里,班布尔是她送来的。”

  “你乱说,我们前几天才去见过图雅奶奶,她那么健康,还会和我开玩笑……”

  阿尔斯楞很平静,“这是她的选择。”

  陈正不理解为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图雅是个很温暖的长辈,她总是笑眯眯地吆喝陈正,给陈正悄悄往兜里塞吃的,有时候是一把馓子,有时候是几块奶糖,她总说她的饭量比小伙子还大,能吃两大碗牛奶配黄油。这样的一个老奶奶,陈正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她放弃生命。

  阿尔斯楞把怀里焐热的被子递给陈正,他看到陈正冻红的脸上湿漉漉的,像是眼泪。

  “图雅和我一样,我们都是被狗救了的人……”

  阿尔斯楞温和的嗓音娓娓道出一个悲伤的故事。三年前的大雪,黑山几乎变成白山,雪深过膝盖,能埋过整个车轮。阿尔斯楞本来要在大雪前一天出发回沙拉特旗的,但呼河爷爷挽留了他,希望俩个人能再坐坐。

  很短的时间,大约两个小时,阿尔斯楞发现地面已经不能走人了,他被封进了那座小小的敖包里。开始阿尔斯楞并不担心,这样大的雪在他幼年时经常见到,那时候牧人会互相帮忙清雪,他只要等到明天就好,明天呼河老人发现他失约就会找过来。

  可阿尔斯楞等了两天都不见呼河老人,雪已经遮住了大半个门洞,他出不去了。

  陈正躲在被子里,因为掉过泪,说话瓮声瓮气的:“雪救了你?”

  “我对你撒了谎。”阿尔斯楞侧头看了看陈正怀里的班布尔继续道:“班布尔有个兄弟,是雪同一年生下的崽,它比班布尔更强壮,更有耐力,也更聪明,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小犬。”

  “然后呢?”陈正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是那只小狗救了阿尔斯楞吗?

  阿尔斯楞抬手关了车内的灯,陈正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阿尔斯楞的声音十分悲伤,“它死了,雪为了救我咬死了它的孩子。”

  几天后人们顺着雪挖的洞救出了阿尔斯楞,他呆坐在床上,身边是张暗红色的毯子,散发着浓浓的腥气。大家不会对人吃狗这事有什么意见,毕竟是非常时期,只要能活下来就好。但他们对那条小犬的妈妈产生了极大的厌恶,牧民们都说雪是不祥的,它是魔鬼的化身。

  他们要求阿尔斯楞把雪交出去,他们认为就是这只曾经生活在野原上的狗给黑山带来了厄运。甚至于这种封建的迷信延伸到了阿尔斯楞身上,暗戳戳的,大家都讲他害死了他阿爸。

  在那之前阿尔斯楞甚至想好了要回巴图的营地,可一场雪灾不仅压毁了羊圈,也压倒了阿尔斯楞。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寂寥的草场上生活,但他依旧会把那些长势喜人的小狗送人,只是再也没有那么一只英勇聪明的狗了。

  雪被图雅奶奶救了,图雅奶奶年轻时也被家中的猎犬救过,她常年祭拜,不是拜神,是拜犬,她总是默默落泪,为所有奔走在草原上的狗。她的供台上满是小狗的食物,她的供台下住着护主的雪。

  陈正多希望现在已经到了沙拉特旗,那样他可以给阿尔斯楞一个暖和和的拥抱,现在不行,他只能把被子摊开,蒙住俩个人的腿,然后把手放到阿尔斯楞的手背上。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天灾是避不开的。”

  班布尔在陈正的怀里睡着了,它庞大的身体压得陈正喘不来气,两条前爪蹬着陈正的大腿,像个玩累了的皮孩子一样可爱。

  咔嗒一声。

  车里亮了起来,阿尔斯楞松开方向盘,他做了个惊险的动作——他把身体轻轻伏在陈正的肩上,很短的时间,大概只要一个呼吸的功夫,可陈正却觉得那个拥抱很长很长,比草原的夏天还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