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六天七晚>第二十三章

再聊到后面,便又回到毕业后各自的人生了。

不同的大学,不同的工作,甚至不同的国度。

十年匆匆,物是人非。

宋芳许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其余三人说,其中属罗阳说得最多,啤酒都下去了七八瓶,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人生感悟。

罗阳喝得大了,开始说起醉话,一会儿痛骂生意难做,一会儿大哭初恋未果,最后还扑在纪飞身上吆喝着毕业二十年还要再来这么一次公路旅行。

其余几人喝得没他多,只是微醺,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回屋休息。

顾执架着罗阳回到房间,把人扔到床上,正想先去洗个澡,却听楼上一声巨响,不仅他吓一跳,连醉过去的罗阳也被震得弹起来惊慌四顾。

“怎么了?”顾执拉开门走出去,二楼左侧纪飞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人对视,便知动静是宋芳许那传来的,当即都赶了过去。

纪飞敲了敲门:“芳许?”

门很快打开了,宋芳许稍显狼狈地站在屋里,艰难张口:“床榻了。”

他让开路,顾执与纪飞一前一后进去,果然看到了床腿断裂床板倒地的残骸,亦是相顾无言。

宋芳许扶额道:“我什么都没干,刚坐上去它就塌了。”

顾执转头问:“人没事吧?”

宋芳许摇头。

纪飞带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显然也被震惊到了,但人很快冷静下来,“我跟前台说一下。”

他用内线电话联系了酒店,一番交流后对二人道:“他们明天会派人来修,但今晚满房了,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换,我们只能挤一下了,至于赔偿方面,给我们减免一半费用。”

“挤一下?怎么挤?”顾执问。

纪飞看向宋芳许,“你不跟人睡一张床的对吧,下面是两张单人床,让他们睡上来一个?”

宋芳许抿了抿嘴,没回答,这个突发事故明显影响到了他的心情,但如今也没有别的解决方案,加上又这么晚了,他只能妥协,“嗯”了一声。

顾执很知趣地说:“那我睡上来吧,只要你不介意罗阳打呼。”

“谁,谁打呼了?”门口忽然传来第四个人的声音,把屋里几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望去,却是罗阳本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来了。

罗阳晃着走进来,不满道:“怎么老造我谣啊,我告诉你啊顾执,我不打呼,我睡觉可规矩了——我靠,这是咋了,床怎么塌了?”

话说到这就断了,因为下一秒他径直倒在了坍塌的床上,一动不动,然后发出了均匀的呼声。

三人:“……”

顾执讪讪笑道:“看吧,我没造谣,他真打呼。”

一晚上的闹剧应接不暇,饶是纪飞也有点顶不住了,开口道:“行了,收拾收拾早点睡吧,明早4点就得起呢。”

顾执过去跟他一起架起罗阳,宋芳许则拖上自己的行李箱,四人离开房间准备下楼。

可是没走几步,罗阳又睁眼了,恰好看到纪飞的房间,于是又挣扎起来:“那是哪?我要睡大床!大床软!”

顾执跟纪飞被他四肢乱弹搞得差点摔倒,一个不稳三人齐齐坐到地上,罗阳还摸索着要往纪飞房里钻,死活不肯回去睡他的单人床。

纪飞无奈了,说:“算了,弄下去太麻烦了,让他睡上面吧。”

顾执也被这醉汉搞得精疲力竭,呼出一口气,无奈道:“行吧,那我是?”他看了一眼宋芳许,便又对纪飞道:“我跟你换?你睡下头?”

纪飞不挑这些,“都行。”

顾执站起身,“那我下去收拾行李吧。”

“别折腾了。”纪飞说,“明早再弄吧。”

“那我也得拿件衣服上来洗澡。”顾执道。

一件很简单的事被弄得越来越复杂,宋芳许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矫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很晚了就别跑来跑去了,我跟顾执一间。”

说完,便提着自己的行李径直先下楼去了,留下楼上两人面面相觑,以及一个再次在房门后昏睡过去的罗阳。

·

帮着纪飞一起把罗阳搬到大床上后,顾执才离开。

下楼的路上,他一直在平复自己乱飘的思绪,然而回到房间的一瞬,还是有些乱了阵脚,因为宋芳许正抱着衣服要去洗澡。

“介意我先洗吗?”宋芳许停住脚步,问。

顾执头摇得飞快,“不不不介意。”

“谢谢。”宋芳许说,然后进了浴室关上门。

顾执走进去在沙发坐下,很快就听到浴室传来水声。

不心猿意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喝了一些酒的情况下。顾执‘清心寡欲’了二十多年,说实话,左手换右手的日子确实过得够够的了。

异国旅行,深夜畅谈,继而又独处一间房间,这几乎理所当然构成了某种浪漫事件的必要元素。

他想起白日里情不自禁的那个吻,仿佛与回忆中宋芳许与他贴脸的触觉重合起来,心中那股酸涩的暧昧如同泉眼里汩汩涌出的水流,逐渐盛满了整颗心。

如果是普通的爱恋,他应该此时就起身,推开浴室的门,在氤氲水汽里将那人抵在墙上深吻。

遐思旖念很快被开门声打断,宋芳许洗完出来了。

他穿得十分保守,一般男性在炎热季节里都习惯沐浴后不穿上衣,但宋芳许仍是短袖中裤,头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像个老实本分的学生。

“我洗好了。”宋芳许低着头经过顾执来到床边,“我睡哪张床?”

“都行,两张都没动过。”顾执说,也站起身来拿衣服准备洗澡。

宋芳许“嗯”了一声,在靠里面那张床坐了下来,摸过手机便擦头发边看。

等顾执洗完澡出来,宋芳许依然醒着,但已经从坐着变成半躺着了,头发已经干了,眼睛还盯着手机。

顾执穿的一件工字背心,宽阔的背肌清晰可见,宋芳许只瞥了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身体往被子里缩了几分。

顾执看他一副准备要睡的架势,就也坐到自己床上,随便擦了几下头发就准备关灯:“睡了?我关灯了。”

宋芳许忽然回头,说:“你头发不吹吗?”

顾执愣了一下,继而从善如流再次起身,“吹,很快啊。”

他的头发好吹,两三分钟就搞定,再次回到床上,顾执抬手关了灯,说了一句晚安便闭上眼睛,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可以降低自己的,却无法忽视宋芳许就躺在自己旁边床上这件事,哪怕对方的气息轻不可闻,顾执的心跳依旧无法平复。

黑暗中,他偷偷睁开眼,忍不住想要瞄一眼身侧,却见旁边床上依然亮着光,宋芳许还在看手机。

顾执一顿,便又伸手打开了灯。

宋芳许不解地看过去,顾执说:“关灯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你不是要睡吗?关吧。”宋芳许淡淡道。

顾执不敢把整个身子都侧过去,只能偏过头,说:“我以为你要睡才关的。没事,我要睡开着也能睡。”

宋芳许依旧斜靠着枕头,片刻后他收了手机,说:“关吧。”

顾执讪讪道:“没事,你睡不着再玩会也行的。”

宋芳许却转身背对他,留了一个后脑勺,“睡了。”

顾执只好再次关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听觉便又变得更加敏感起来。

顾执很清楚宋芳许并没有睡着,他盯着对方的背影,好几次都想要开口说点什么。

他很想问他,宋芳许,刚才聊天时,你有没有也想起那次情人节发生的事呢?

你知道那天是情人节吗,又为什么要贴我的脸。

你明明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却还要用只是喜欢‘喜欢’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推开我。

真的太过分了。

但我也只能算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

顾执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再不睡,他就要忍不住过去亲亲他了。

·

直到身后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宋芳许才重新睁开眼睛。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隐隐有些预想落空的失落。顾执是个正人君子,他知道,可是连一句闲聊都没有直接睡了这种事,他却是没有料到的。

宋芳许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种发展不是合理的。白日里这人还死皮赖脸地长篇大论,更是上手盖章,眼下这样好的时机,实在不该就这样平淡睡去。

他承认自己总是这样心态失衡,一面抵抗着对方的进攻,一面又忍不住猜测对方为什么忽然偃旗息鼓。

反复纠结,最终陷入自我怀疑。

心理医生告诉过他,这种心态对于他这样的人格是正常的,要去接受它,不要因此产生过多的负罪感。

可他总做不到,就像很多年前他出于嫉妒,故意让班长撞到自己跟顾执亲密贴脸的一幕,事后却自责了许多年。

他知道那天是情人节,也知道在这样特殊意味的日子里跟顾执去小树林散步是件多么暧昧的事,甚至在无意看到女生抱着礼物由远而近跑来时瞬间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太小人了。

他那时的占有欲多强啊,光是看着女生跟顾执说话时微微泛红的脸颊,就能闷不啃声与顾执冷战好几天,顾执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好言好语哄他。

顾执不像自己,自己被告白时拒绝得那样干脆无情,顾执却连对方的好感都看不懂一般,运动会还傻乎乎答应对方一起参加两人三脚。

他那时气得都没去看比赛,称病在家休了三天,顾执比完赛还跑去他家看他,给他带他爱吃的蛋糕。

这些小事在后来的十年里总是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

出国的头几年,他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打断顾执的告白,如果试着接受,也许他不会像初中时那样厌恶对方的爱意。

后来他又觉得,幸好没有接受,不然也会跟那位大学同学一样,弄到最后变成仇人。

之后的岁月里,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他像一艘不系之舟,不知道人生的河流到底要把他带往何方。

只是午夜梦回,那个少年的身影总挥之不去。

他开始动摇,然后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放下工作,回来见见自己的初心。

国内的所有都变了,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但他又是幸运的,在所有物是人非的风景里,还有一个顾执依然像从前那样喜欢着自己。

可悲哀的是,自己却还像当年那样,落荒而逃。

又在逃跑后,后悔莫及。

仿佛永远都逃不出的死循环。

如果——他想,哪一天顾执不再固执了,他也可以理解。

哪怕上午刚告白,下午就放弃,他也是理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