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慎言眼神沉了沉,背上那一小片湿润的凉意,一下洇开了。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灯的卫生院,趁着夜里路上车不多,骑得快了点。

  到了卫生院,自行车仓促放院子里,程殊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前面带路,梁慎言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乡镇卫生院这些年已经比从前发展得好,但条件设备还是落后,诊室、药房、挂号窗口全都在一栋楼里。

  急救室在一楼,缴费的地方就在一楼大厅左边,跟药房挨着。

  “我是程三顺家属,来缴费。”程殊站在窗口前,忍不住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窗口里的护士哪知道急救室的情况,一边操作系统一边说:“得去问下值班的护士,是刚才推进去那个?那估计还没,没那么快。”

  说完转过头问:“现金还是扫码?”

  程殊怔了,没接上话。

  梁慎言走上前一步,拿出钱包,“现金。”

  “行。”护士报了个数,接着说:“病人现在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得等急救那边。情况好的话做个其他检查没问题就能出院,你们家属最好是两个人都在,这样方便点。”

  护士早见惯了各种突发情况,看他俩都年轻,不免多叮嘱两句,给大家都节省事。

  听到急救室那边情况不明,程殊慌了,频频扭头看过去,隔着大厅想看清那边的情况。

  梁慎言看他一眼,说:“你先过去,这边有我。”

  程殊转头看他,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要走的时候忽然停下,回头又说了句“谢谢”。

  护士年纪不小,这会儿人也不多,操作并不快。梁慎言站在窗口外,手插在口袋,臂弯里还挂着外套。

  旁边不时有这几天得了流感来挂水的病人走过,看见他都会多看两眼。梁慎言对这种关注习惯了,没怎么在意。周围哭闹的小孩、唉声连连的老人跟刷短视频的中年人,全都挤在了一个空间里。

  不烦,只是有点太吵了。

  “这些单据拿好,后面可以走合作医疗报销。”护士把单据递出来,蓝色、红的、绿的叠一起。

  梁慎言抽出手,接过单据,“谢谢。”

  拿着单据,梁慎言抬眼看向大厅另一边的走廊,正着数第二间就是急救室。

  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急救室在走廊尽头,亮着灯,家属们在外面守着,要等到灯灭了,医生才会出来。

  这里就只是一间房,里面好几张床,一张床配了一台设备仪器,监控病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晕厥、休克之类的突发症,都在这儿。

  人多的时候,帘子一拉,就成了单独的一个病房,各抢救各的。

  梁慎言走过去,把单据递给程殊,然后站在墙边,屈腿抵在墙脚,低头抱着胳膊。

  程殊捏着那一沓单据,一列列的金额,看得他眼花,索性折起来塞到口袋里。

  又过了半个小时,急救室里的医生才出来。

  血管迷走性发作加上病毒性肺炎,血压高、血氧低,得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明天检查结果出来没什么问题,根据病人意愿决定要不要住院。

  如果期间突发其他症状,那谁都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松懈下来,程殊抹了一把脸,呼了一口气,跟医生说了谢谢。

  旁边杨树苗他爸也松了口气,人是在他家出事的,这会儿听着明天能出院,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

  “叔是真没想到,你爸在我家打牌,大家高兴,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都聊得挺高兴,就没想到——”

  “还好没事,要是有事叔怎么对得起你。”

  程殊摇了摇头,看看时间说:“麻烦叔了,幸好你及时送过来,都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跟阿姨他们说声,没事别担心了。”

  “行,那你一个人……”杨树苗他爸话说一半,停了停,望向旁边的梁慎言,改口说:“那你有什么事跟叔说,我就先回了,他醒了记得跟我说声。”

  “嗯,知道的。”程殊点头答应,朝急救室里看去,护士正在给程三顺吊水,“你路上慢点。”

  杨树苗他爸叹了一声,又朝急救室里看了看,没再说什么走出卫生院。风一吹,吓出来的那身冷汗浸着凉透了背心。

  不怪他吓出一身汗,前两年镇上就有个跟人喝酒,喝到半夜倒桌上,没赢过直接走了,送去医院路上就没气了,都没等到抢救。

  一块喝酒的那几人吓得不轻,躲家里不想负责。

  人家家里人没了,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肯定要赔偿,碰上他们互相推诿责任,闹了半个多月,最后每家都赔了钱。

  跟朋友吃饭喝点酒是高兴事,谁都不是奔着出事去的,闹出人命,那就真就是阎王来索命。

  卫生院的急救室,一月用不上几回,这会儿只有他们。

  护士挂完水出来,跟他们说家属可以进去,要是血氧指数跟血压超过一定数值,立即叫他们。

  程殊身上还穿着校服,一看就是学生。

  路过的人看见他,连不认识的人都可怜他,要是家里有大人,谁会让一个学生大半夜守在这。

  这会儿走廊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程殊没动,对着墙站那儿,呼吸时,肩膀都在抖动。

  太害怕。

  程殊站在急救室门口,突然不敢进去了。

  从他没接电话,到班主任通知他,再到回家去找梁慎言,他一直都是慌的,没时间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