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抽噎半晌, 最终还是无助说道:“是、是睿王。”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谢时深彻底明白为何情场失意,总是爱而不得, 原来竟有人先一步从中作梗。

  他不想追问前因后果,也不会在眼下关头询问鹿厌心意。

  唯有早日登基, 才能打消一切顾虑。

  谢时深松开他的脸颊,垂眸轻叹一声,随后将他的手握住, 将眼底的思绪遮掩。

  “无妨。”他压制心中忿恨,语气温柔安慰鹿厌, 旋即把大氅解下, 盖住鹿厌的脑袋拦腰抱起,“今后我不碰你便是, 定不再叫你为难,也不会让杨奉邑发现端倪。”

  他要扫清一切障碍,让小鹿成为自己的皇后。

  鹿厌埋头在他怀中,心头酸涩倍增,泪水从眼角滑落,沾湿了大氅,世道艰险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他总算明白小说的主角为情所困,因情肝肠寸断, 原来竟是这般滋味。

  他不能阻拦谢时深的决定,因为他清楚这是最好的办法, 如今局势紧张, 一失足成千古恨,谢时深要为帝王, 他们注定不能并肩。

  鹿厌搂住他的脖颈抿唇不语,只是闷声抽泣。

  谢时深见他沉默,愈发笃定心中所想,计划也在脑海中悄然成型。

  屋外的躁动渐渐停息,他抱紧鹿厌在怀,将人带出厢房,离开时瞥了眼那口鬼气森森的棺材。

  当他们将跨出院落后,谢时深感觉怀里人动了下。

  他垂头看去,只见鹿厌神情落寞望着院子,明明对此充满了恐惧,可此时眼底却有几分不舍。

  从踏出厢房那一刻,他的内心彻底释怀,也清楚经此一劫,此生再也不会害怕,更不会回来。

  他终于走出了这里。

  从前是师哥带他离开了鹿家,如今是谢时深帮他摆脱噩梦,他不能忘恩,只能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

  谢时深顿足原地,知晓他有话要说,便给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

  鹿厌抬袖抹了把眼泪,收回视线抬头看他,内心挣扎许久才轻声问道:“世子,能让我一直保护你吗?”

  闻言,谢时深眸光蹙闪,情绪涌动的眼神倒映着他纯澈的脸庞。

  鹿厌隐忍着对他的感情,以为这份情意只要不宣之于口,便能一直瞒下去。

  殊不知眼中的期待和紧张将他出卖,若非动情,过往又怎会因一人之言而生喜怒哀乐。

  有时候谢时深怀疑他是否开窍,倘若没有,为何懂得用只言片语撩拨人心。

  可若是开窍了,怎么看不懂自己对他的坚定。

  谢时深无奈笑道:“好,听你的。”

  鹿厌得到答应率先松了口气,之后又埋头藏在他的怀中,嗅着熟悉的气味,再也不见说话。

  谢时深抱着他走出院子,瞥了眼受伤的鹿常毅,无视鹿家众人的神色,行至屁滚尿流的鹿凯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玄尾扇。”谢时深提醒道,“交出来。”

  鹿凯呆滞半晌,也才想起家仆没收的东西,语无伦次指挥人去取,不久后便送到了谢时深面前。

  侍从将东西接过,检查无误后朝谢时深点头。

  谢时深垂眸看了眼怀里人,头也不回道:“撤。”

  深冬寒风呼啸,寂静的深夜里,唯有雪落树梢的闷重声。

  等谢时深吹熄烛火回到内室后,榻上之人陷入沉睡,却还在不安地翻动身子。

  他放轻脚步上榻,替鹿厌掖了掖被褥,指腹抹平那抹紧锁的眉梢。

  谢时深搭着眼帘,神色冷淡,眸底藏着的几分戾气,在最后搂上鹿厌时冰雪消融。

  翌日一早,鹿厌渐渐苏醒,看着熟悉的装潢,内心宁静,虽说多年的噩梦终于烟消云散,但他心中仍旧揣揣不安,似有大事发生。

  他的揣测在谢时深处得不到答案,每逢找到谢时深询问,换来的答案无非是为了保护他。

  这让鹿厌感觉自己毫无用处,在这紧要关头上,只能躲在谢时深的庇护里,莫名便对自己生起了闷气,接连两日和谢时深都无话可说。

  直至三日后,一则消息自鹿家传来。

  鹿常毅因受伤卧病在床,伤口恶化,突发疾病身亡。

  此事一出,朝臣纷纷请奏上书,扬言谢时深无法无天,谋害朝廷重臣,该当问责。

  然而,老皇帝仍在病中未见转醒,众人无法拿谢时深如何,唯有不断施压,这也让他早出晚归,几乎不见踪影。

  这晚鹿厌在院子陪哈秋玩闹,直至亥时,哈秋累得在廊下趴着不动,等着鹿厌回屋,却发现他一直看着院门,受着寒风徘徊在院中。

  一人一狗坐在廊下,大眼瞪小眼。

  鹿厌抱着膝盖,望向院门的方向,实在犯困便打呵欠,一会儿揉揉哈秋,一会儿靠在廊柱,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当哈秋发现有动静时猛地抬头,结果谢时深抬手示意哈秋不要声张。

  谢时深坐在鹿厌身侧,偏头看着他的睡颜,乌睫像把小扇子似的,因睡得不安而颤动,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褐发在风中拂动,安静而乖巧。

  只见谢时深解下大氅,小心翼翼为他披上。

  或许心里惦记着谢时深,鹿厌睡得浅,当大氅触碰到身子时,他立刻睁眼,恍然间对视上一双深情缱绻的眼眸。

  “世子......”鹿厌直起身,神色有些迷糊,“你回来了?”

  谢时深为他披上氅帽,闻声轻轻颔首,抬手将他眼角的碎发拨开,避免扎进他的眼睛里。

  两人坐在廊下对视片刻后,谢时深才问道:“怎的不进屋里等?”

  鹿厌感受氅衣的温暖,整个人仿佛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听见询问时躲开视线,藏在氅帽里,心不在焉看着脚边趴着的哈秋,轻声道:“担心你。”

  谢时深微怔,虽然知晓他擅长说实话,但每每听闻时,还是忍不住心动。

  若换作先前,也许他会将鹿厌调戏一番,希望能在鹿厌情不自禁时坦然心绪。

  可如今他知晓隔阂在哪,便不能冒然行事,为了快速铲除杨奉邑等人,他不得不克制自我,等鱼儿心甘情愿上钩。

  谢时深温声笑道:“有你在,死不了。”

  鹿厌一听,自责回道:“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谢时深道:“只要你在就足够了。”

  “可是我不想!”鹿厌突然拔高声反驳,惊得哈秋疑惑抬头看着他们,鹿厌郁闷藏在氅帽里,“我就想和你并肩而行。”

  谢时深唇角笑意加深,目不斜视打量他的神色,“我无需你在危险中与我并肩,小鹿。”

  他要的是登基之际,和鹿厌共享江山太平。

  奈何鹿厌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拒绝自己的保护,怀疑是否与鹿家那日发生之事有关,不免又自责起来,怪自己那日为何失了理智,竟将杨奉邑所言相告,让他们本就如履薄冰的主仆之情,愈发雪上加霜。

  谢时深意味深长看着他脸上的喜怒哀乐,断然也看出他愧疚,居然问道:“听闻鹿常毅病逝,你可要回一趟鹿家?”

  鹿厌沉默少顷,干脆摇头道:“不回去,他们不过是给我冠了姓氏,娘亲和我都不在鹿家的族谱上。”

  何况当他知晓鹿常毅三番四次利用自己,不顾他死活的算计,用他的性命为官途铺路,他不觉得此人死有余辜,已是最大的包容了。

  谢时深欣赏道:“既如此,那你便出城避险几日可好?”

  “出城?”鹿厌倏地起身,难以置信望着他,“为何赶我走!”

  谢时深缓缓随他站起,转身朝着厢房而去,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平静回道:“你若留在京都,杨奉邑等人定会继续寻你,如此一来......”

  他停下脚步,转头朝鹿厌看去,眼眸带笑问道:“岂非让你又成了我的包袱?”

  话落,鹿厌顿住,竟不知该作何回答,毕竟这本是他心中顾虑,如今倒好,未料成真后,才发现这般沉重和无奈。

  他站在原地踟蹰半晌,欲言又止仍旧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脸上不免有几分着急。

  谢时深心知他想陪在身边,而自己何尝不是,可一旦答应了他,这几日的忍耐可谓前功尽弃。

  两人僵持少顷,鹿厌选择破罐子破摔,解下他的大氅丢给他,怒气冲冲道:“我考虑一下!”

  说罢甩袖回了内室,双手紧握成拳,像是恨不得空手捶死谁。

  谢时深轻声失笑,知晓此举激将法奏效了,他目送鹿厌回到内室后,看了眼趴在暖炉边上的哈秋,搁置手里的大氅,将哈秋抱回了偏房中。

  鹿厌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纠结着要如何留下,每逢想开口时,转身一看,发现谢时深已睡去,又不忍把人叫醒。

  他便是这般辗转反侧整晚,次日双眼顶着乌青醒来,床边依旧空空如也,只能心烦意乱翻身补觉,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躺到午后,带着一身疲惫起身洗漱。

  当他迎着斜阳开门时,入眼先是瞧见哈秋朝自己摆尾巴,随后听见匆匆脚步声而来。

  鹿厌循声看去,发现来人是刘管家,见对方火急火燎时,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迎面上前。

  “刘管家!”鹿厌拦下他的脚步,着急问道,“发生何事?”

  刘管家抹了把冷汗,牵着他便往外跑,“来不及了!小鹿快跑!”

  鹿厌被他强行带走,连大氅都顾不上取,急忙询问缘由,“到底出了何事?可是世子他......”

  刘管家打断说:“是陛下醒了!恐怕现在朝臣正上书请奏陛下降罪!”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鹿厌拽停刘管家,急红了眼眶问:“那世子人呢!”

  刘管家瞥了眼府外等着的马车,指着催促道:“来不及解释了,世子回府途中被禁军追捕中伤,就在马车里,你快带世子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