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出厢房那一刻,他的内心彻底释怀,也清楚经此一劫,此生再也不会害怕,更不会回来。

  他终于走出了这里。

  从前是师哥带他离开了鹿家,如今是谢时深帮他摆脱噩梦,他不能忘恩,只能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

  谢时深顿足原地,知晓他有话要说,便给足够的耐心等他开口。

  鹿厌抬袖抹了把眼泪,收回视线抬头看他,内心挣扎许久才轻声问道:“世子,能让我一直保护你吗?”

  闻言,谢时深眸光蹙闪,情绪涌动的眼神倒映着他纯澈的脸庞。

  鹿厌隐忍着对他的感情,以为这份情意只要不宣之于口,便能一直瞒下去。

  殊不知眼中的期待和紧张将他出卖,若非动情,过往又怎会因一人之言而生喜怒哀乐。

  有时候谢时深怀疑他是否开窍,倘若没有,为何懂得用只言片语撩拨人心。

  可若是开窍了,怎么看不懂自己对他的坚定。

  谢时深无奈笑道:“好,听你的。”

  鹿厌得到答应率先松了口气,之后又埋头藏在他的怀中,嗅着熟悉的气味,再也不见说话。

  谢时深抱着他走出院子,瞥了眼受伤的鹿常毅,无视鹿家众人的神色,行至屁滚尿流的鹿凯跟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玄尾扇。”谢时深提醒道,“交出来。”

  鹿凯呆滞半晌,也才想起家仆没收的东西,语无伦次指挥人去取,不久后便送到了谢时深面前。

  侍从将东西接过,检查无误后朝谢时深点头。

  谢时深垂眸看了眼怀里人,头也不回道:“撤。”

  深冬寒风呼啸,寂静的深夜里,唯有雪落树梢的闷重声。

  等谢时深吹熄烛火回到内室后,榻上之人陷入沉睡,却还在不安地翻动身子。

  他放轻脚步上榻,替鹿厌掖了掖被褥,指腹抹平那抹紧锁的眉梢。

  谢时深搭着眼帘,神色冷淡,眸底藏着的几分戾气,在最后搂上鹿厌时冰雪消融。

  翌日一早,鹿厌渐渐苏醒,看着熟悉的装潢,内心宁静,虽说多年的噩梦终于烟消云散,但他心中仍旧揣揣不安,似有大事发生。

  他的揣测在谢时深处得不到答案,每逢找到谢时深询问,换来的答案无非是为了保护他。

  这让鹿厌感觉自己毫无用处,在这紧要关头上,只能躲在谢时深的庇护里,莫名便对自己生起了闷气,接连两日和谢时深都无话可说。

  直至三日后,一则消息自鹿家传来。

  鹿常毅因受伤卧病在床,伤口恶化,突发疾病身亡。

  此事一出,朝臣纷纷请奏上书,扬言谢时深无法无天,谋害朝廷重臣,该当问责。

  然而,老皇帝仍在病中未见转醒,众人无法拿谢时深如何,唯有不断施压,这也让他早出晚归,几乎不见踪影。

  这晚鹿厌在院子陪哈秋玩闹,直至亥时,哈秋累得在廊下趴着不动,等着鹿厌回屋,却发现他一直看着院门,受着寒风徘徊在院中。

  一人一狗坐在廊下,大眼瞪小眼。

  鹿厌抱着膝盖,望向院门的方向,实在犯困便打呵欠,一会儿揉揉哈秋,一会儿靠在廊柱,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当哈秋发现有动静时猛地抬头,结果谢时深抬手示意哈秋不要声张。

  谢时深坐在鹿厌身侧,偏头看着他的睡颜,乌睫像把小扇子似的,因睡得不安而颤动,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褐发在风中拂动,安静而乖巧。

  只见谢时深解下大氅,小心翼翼为他披上。

  或许心里惦记着谢时深,鹿厌睡得浅,当大氅触碰到身子时,他立刻睁眼,恍然间对视上一双深情缱绻的眼眸。

  “世子......”鹿厌直起身,神色有些迷糊,“你回来了?”

  谢时深为他披上氅帽,闻声轻轻颔首,抬手将他眼角的碎发拨开,避免扎进他的眼睛里。

  两人坐在廊下对视片刻后,谢时深才问道:“怎的不进屋里等?”

  鹿厌感受氅衣的温暖,整个人仿佛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听见询问时躲开视线,藏在氅帽里,心不在焉看着脚边趴着的哈秋,轻声道:“担心你。”

  谢时深微怔,虽然知晓他擅长说实话,但每每听闻时,还是忍不住心动。

  若换作先前,也许他会将鹿厌调戏一番,希望能在鹿厌情不自禁时坦然心绪。

  可如今他知晓隔阂在哪,便不能冒然行事,为了快速铲除杨奉邑等人,他不得不克制自我,等鱼儿心甘情愿上钩。

  谢时深温声笑道:“有你在,死不了。”

  鹿厌一听,自责回道:“明明我什么都没做。”

  谢时深道:“只要你在就足够了。”

  “可是我不想!”鹿厌突然拔高声反驳,惊得哈秋疑惑抬头看着他们,鹿厌郁闷藏在氅帽里,“我就想和你并肩而行。”

  谢时深唇角笑意加深,目不斜视打量他的神色,“我无需你在危险中与我并肩,小鹿。”

  他要的是登基之际,和鹿厌共享江山太平。

  奈何鹿厌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他拒绝自己的保护,怀疑是否与鹿家那日发生之事有关,不免又自责起来,怪自己那日为何失了理智,竟将杨奉邑所言相告,让他们本就如履薄冰的主仆之情,愈发雪上加霜。

  谢时深意味深长看着他脸上的喜怒哀乐,断然也看出他愧疚,居然问道:“听闻鹿常毅病逝,你可要回一趟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