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厌沉默少顷,干脆摇头道:“不回去,他们不过是给我冠了姓氏,娘亲和我都不在鹿家的族谱上。”

  何况当他知晓鹿常毅三番四次利用自己,不顾他死活的算计,用他的性命为官途铺路,他不觉得此人死有余辜,已是最大的包容了。

  谢时深欣赏道:“既如此,那你便出城避险几日可好?”

  “出城?”鹿厌倏地起身,难以置信望着他,“为何赶我走!”

  谢时深缓缓随他站起,转身朝着厢房而去,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平静回道:“你若留在京都,杨奉邑等人定会继续寻你,如此一来......”

  他停下脚步,转头朝鹿厌看去,眼眸带笑问道:“岂非让你又成了我的包袱?”

  话落,鹿厌顿住,竟不知该作何回答,毕竟这本是他心中顾虑,如今倒好,未料成真后,才发现这般沉重和无奈。

  他站在原地踟蹰半晌,欲言又止仍旧寻不到合适的理由留下,脸上不免有几分着急。

  谢时深心知他想陪在身边,而自己何尝不是,可一旦答应了他,这几日的忍耐可谓前功尽弃。

  两人僵持少顷,鹿厌选择破罐子破摔,解下他的大氅丢给他,怒气冲冲道:“我考虑一下!”

  说罢甩袖回了内室,双手紧握成拳,像是恨不得空手捶死谁。

  谢时深轻声失笑,知晓此举激将法奏效了,他目送鹿厌回到内室后,看了眼趴在暖炉边上的哈秋,搁置手里的大氅,将哈秋抱回了偏房中。

  鹿厌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纠结着要如何留下,每逢想开口时,转身一看,发现谢时深已睡去,又不忍把人叫醒。

  他便是这般辗转反侧整晚,次日双眼顶着乌青醒来,床边依旧空空如也,只能心烦意乱翻身补觉,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躺到午后,带着一身疲惫起身洗漱。

  当他迎着斜阳开门时,入眼先是瞧见哈秋朝自己摆尾巴,随后听见匆匆脚步声而来。

  鹿厌循声看去,发现来人是刘管家,见对方火急火燎时,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迎面上前。

  “刘管家!”鹿厌拦下他的脚步,着急问道,“发生何事?”

  刘管家抹了把冷汗,牵着他便往外跑,“来不及了!小鹿快跑!”

  鹿厌被他强行带走,连大氅都顾不上取,急忙询问缘由,“到底出了何事?可是世子他......”

  刘管家打断说:“是陛下醒了!恐怕现在朝臣正上书请奏陛下降罪!”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鹿厌拽停刘管家,急红了眼眶问:“那世子人呢!”

  刘管家瞥了眼府外等着的马车,指着催促道:“来不及解释了,世子回府途中被禁军追捕中伤,就在马车里,你快带世子先逃!”

第91章

  鹿厌被刘管家推搡着上了马车, 甫一入了车厢,未等鹿厌问清缘由,刘管家让人挥鞭离开。

  一阵马嘶声响起, 随着马车突然加速,鹿厌趔趄朝后跌坐, 余光瞧见身侧有人,下意识以为是谢时深,连忙抬眼看去, 发现竟是柳六。

  他先是一顿,脑海里想起刘管家所言, 察觉大事不妙, 自己似乎被骗了,而且这更像是世子所布的圈套。

  刹那间一阵不安涌上心头。

  许久不见柳六, 他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他伸手把鹿厌扶稳,两人面对面而坐。

  车厢里没见到谢时深,鹿厌率先问道:“老六,世子人呢?”

  说话间,他发现柳六身着谢时深的衣袍,说明此时的柳六是假扮谢时深,很有可能是为了转移视线。

  柳六察觉他打量的目光,示意他冷静, 在他开口盘问前回道:“世子藏在宫中。”

  “宫里?”鹿厌握紧玄尾扇,身子随着马车颠簸, 神情着急地追问, “可是如刘管家所言,百官进谏, 欲将世子捉拿归案?”

  柳六沉着脸色颔首,“世子要布局,你我此刻看似逃命,实则也是为了请君入瓮。”

  鹿厌试着冷静,可忧虑却时刻盘旋在脑海,令他无法集中精神去听柳六的话,甚至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真如杨奉邑所言,一旦触及利益,世子也会赶尽杀绝?

  那自己呢?

  自己的心意于世子而言岂非一文不值?

  马车远离了闹市,柳六利用谢家的腰牌惊险离了京。

  出了京城后,鹿厌总算在迟钝中寻回神智,向柳六问道:“你说谁要追杀世子?”

  柳六先是顿了下,才发现他走神了许久,明白他心系主子,却又不能全盘告知,生怕他冲动回京营救。

  “锦衣卫。”柳六道,“世子策划这场逃跑,是为了引出睿王一党的追捕。”

  鹿厌被灌入车厢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抱着双臂,注视着柳六道:“是不是杀了他们,就能见到世子了?”

  他敏锐嗅到这场布局的危机,转念怀疑今夜到底是为了引出锦衣卫,还是为了让自己离开谢家。

  思及此,他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难受,毕竟从自己在鹿家遇难后,他和谢时深变得疏远,既不似最初那般拘谨,也不如后来亲密。

  谢时深的冷落令他变得煎熬,他能感觉到有些计划在加快,意味着只要除掉杨奉邑等人,离谢时深登基便不远了,那他们之间能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

  车厢光线昏暗,柳六收回观察窗外的注意力,转头看他道:“世子只道这是第一步,众人唯有听从命令行事。”

  话音刚落,又见柳六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他的面前续道:“此物乃是风歧谢府腰牌,世子命我交给你,若无计可施之时,带上此物去风歧,自有谢家庇护你一生。”

  鹿厌沉默接过腰牌,慢慢垂下脑袋,鼻尖悄然发酸,他用眼帘遮住发红的眼眶,双手紧紧握住腰牌。

  他不想被庇护,他只想陪着谢时深。

  沉默片刻,鹿厌抬袖抹了把鼻子,突然抬首说道:“我有一事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