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越来越热, 床周围厚厚的牡丹帐早撤了,换上了轻薄的纱帘,清晨便透进丝丝缕缕的光。

  一夜荒唐无度, 醒来骨酥筋麻。

  白知饮翻了个身, 哀怨地瞥了眼一脸坏笑的家伙,要起身下地。

  李庭霄一把将他圈在身前,鸳鸯交颈的姿势啃他的后颈:“起那么早做什么?”

  麻麻痒痒的感觉让他的后颈站起一片鸡皮疙瘩,他推开没正形的人:“不是要去永村吗?还不起?”

  面对冷眼指责,李庭霄只好悻悻地爬起来。

  洗漱完, 用过早饭, 刚一出府, 白知饮怔了怔。

  门外没有青圣,也没有瓷虎, 往常两匹马凑到一起便会打架, 尥蹄子甩头相互膈应, 如今却只有送山和另外一匹认不出的枣红马停在门外, 安静得很。

  他喉间哽了一下。

  李庭霄看出他的异状, 把送山牵到他面前,送山便用鼻子贴了贴他的肩头,十分亲昵。

  白知饮茫然地摸着送山,心里难受。

  多年来骨子里形成的回避痛苦的本能发挥了作用, 这么多日子, 他一直在下意识回避那晚的情形, 而且, 他对狼的恐惧大于对骁骑卫的, 所以几乎没去回想,瓷虎为了救他们, 已经不在了。

  李庭霄宽慰道:“瓷虎厚葬了,那时你还昏迷着,所以……它知道你还有送山,一定走的安心。”

  白知饮点点头,收起将要夺眶的泪,翻身上马,而送山也的确乖顺,主人一上来,它便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迈开骄傲的步子往城外去。

  天上飘着薄薄的云,只偶尔有阳光从云层缝隙间透下来,晒在身上很舒服。

  他们一路进了山,刁疆早在山中等他们。

  废窑内的箱子少了许多,养兵囤田这种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这些先帝留给煜王的宝藏最终成就了他。

  白知饮想,或许,先帝在得知太后背叛后,就已经打算放弃掉她那一支,转而选择煜王。

  这样一想,还真有强烈的宿命感油然而生。

  李庭霄检查了刁疆的账簿,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不由失笑:“看不出来,你这五大三粗的,还有这两下子?”

  “嗐,末将哪会这个,有位兄弟说自己家里是替乡绅管账的,这些都是他做的!”刁疆嘿嘿笑着,“殿下,说实话,末将觉着这账做不做的都什么用,那钱根本花不完!”

  李庭霄目光扫过正对着金山流口水的白知饮,笑了一下:“这些宝物,本王只能花一半,另一半是要交给未来夫人的!”

  刁疆还当李庭霄说的“夫人”是真的打算娶妻,赶忙冲他挤眉弄眼,提醒他白知饮还在呢,可一转眼看到他红着脸的娇俏模样,立刻懂了——“夫人”就在眼前,板上钉钉。

  一下子成为焦点,白知饮干脆转身到窑外去了,等李庭霄跟刁疆交代完事情,跟他一起回城里。

  趁官道无人,他掏出一块令牌,乌光闪闪,上头写了个大大的“煜”,看着简洁又威严,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令牌还给殿下!”

  李庭霄看了一眼,才想起自己还交了这东西给他,那是在山上遇狼的危急关头,他将令牌交给他,让他快跑,跑了之后去山中拿钱走人,可他却没跑。

  估计是刚才自己的玩笑戳到他了,为了避嫌才想到还令牌。

  他接过来揣进袖子,轻笑:“也罢,等仗打完了再跟我的饮儿分赃!”

  白知饮下意识抚摸送山的鬃毛,它的皮毛在阳光底下如同镀了金,煞是好看,半晌他说:“钱少的话还算稀罕,能丰衣足食当然好,可那么多钱,真到了手里都不知该怎么花,钱也就不当钱了。”

  李庭霄竖起大拇指:“高深,有理!”

  一想到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白知饮百爪挠心似的,李庭霄一眼看出他有心事,想了想说:“不如你写封信,我派人送给时郡王,先帮你认下这门亲?”

  白知饮眼睛一亮。

  于是回府后,来回斟酌着写了十几遍,终于写成了一封信,生怕写得唐突,还让李庭霄帮忙读了两遍。

  李庭霄觉得他像个要上考场的学生,真是可爱极了。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绵各商队撤出西马关,南昊看出苗头不对,紧急上报朝廷,可还没等折子递到,朱云察部跟墉冬察部联合围城。

  南昊发了八百里加急文书,得了消息,朝中大多在骂绵各人背信弃义,也有人说他们得了盐铁,占足了便宜,本性毕露了。

  无论如何,煜王这个中间人如今里外不是人,但没人顾得上他,他也乐得清闲。

  今天,他又请了云听尘上门喝茶。

  云听尘盘膝坐着,身子挺的笔直:“朝廷分了兵驰援西马关,西江这边压力松了很多,但岭南王石渡仍不能小觑,姑父说,墉冬察暗中派兵支援了,但石渡那边兵多将广,合兵也很难占优势,最好能有办法让岭南王退兵。”

  李庭霄不紧不慢喝茶,抽空瞄他一眼:“退兵?谈何容易?”

  云听尘说:“听尘有些想法,殿下可愿意听听?”

  李庭霄点头:“讲。”

  “听尘认为,要想岭南王退兵,最好离间他跟湘帝的关系,从后宫入手最简单!”

  李庭霄一听他又来给自己找活,不气反笑:“说说,如何从后宫入手?”

  云听尘莫测一笑:“石皇后。”

  李庭霄也笑。

  不愧是原书主角,脑子够用,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云听尘还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刚想解释,却被他摆手制止:“的确是个办法,让本王琢磨琢磨!”

  他疑惑地问:“云公子怎么还在天都城?不怕朝廷拿你开刀?”

  “除了殿下,目前天都城没人知道我跟西江关系密切,天都城反而是安全的。”他落寞地笑笑,“表哥不让我回去。”

  李庭霄疑惑:“为何?”

  “起兵造反这种事总是有风险,再说,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云听尘自嘲一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是遇到凶险就只有等死的份,况且,随军免不了风餐露宿,表哥舍不得我遭那份罪。”

  李庭霄笑了笑,忽然心头一动。

  如果失败,自己又将如何?

  他之前从没想过这问题,总觉着自己既然穿进书中来了,就是天选之子,所做之事必定成功,可,万一呢?

  自己的死活可以不论,但白知饮呢?带着他一起赴死吗?

  恍惚间,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凄厉而急躁的狼嚎、白知饮隐忍的喘息、那些从他身上溢出却浸湿自己身体的血、因为剧痛而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他有句话说的没错,如果从没遇到过自己,就不来湘国,他母亲就不用死,他在潘皋多立些军功,洗脱奴籍,给母亲颐养天年,娶妻生子,平平静静过完余生。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殿下?”云听尘喊他,目露关切。

  李庭霄抬起眼,布满双眼的血丝吓了他一跳。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本王突然有些不舒服,云公子先回去,前头说的,我再仔细考虑。”

  “是!”云听尘赶忙起身,“殿下小心脚下!”

  -

  又过了几日,李庭霄还没找到离间皇后和太后的机会,潘皋的信先到了。

  白知饮看了信,反倒一筹莫展。

  信确实是时恪天回的,能看出回信时很激动,信纸上有水渍,他十分庆幸外孙还活着,诉说了一番思念之情后,又说自己身体逐渐老迈,希望能在临终前看白知饮一眼。

  一看这个,他彻底坐不住了,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写那封认亲信,写了反倒更麻烦了。

  李庭霄心念一动,这简直是他求都求不来的良机!

  “这有什么可发愁的?你去看外公便是,我这边又用不到你!”

  用,的确是用不到,但他身在旋涡中心,看似安逸,实际每天都处于凶险之中,白知饮一直担心,某天他离家就会成为他们的生离死别。

  这时候让他去潘皋,他如何能放心去?

  他当场回绝。

  李庭霄却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一再游说,没想到白知饮竟然冷了脸,转身去了西院,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给他开门。

  李庭霄今天本来是要外出办事,时候已经不早了,只能先去办正经事,如无意外,今日一过,岭南石氏跟太后必生嫌隙,再严重点,说不定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家。

  他觉得今日这冷战来得莫名其妙,隔着门敲了敲:“饮儿,我得出去一趟,你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李庭霄比约定时间早半个时辰到了云天楼,三楼雅间被清场,如今只有他和特意从马场赶来亲自伺候的云听尘。

  云听尘看出他脸色不对,试探着问:“殿下,是在为之后的事发愁?”

  李庭霄眉头紧锁,一路上都百思不得其解,听他这么问,刚好。

  他叹气:“饮儿不理我了。”

  云听尘一怔,失笑:“殿下怎么惹到白小将军了?”

  “他啊……如今天都城事态愈发紧迫,我担心将他也卷进来,刚好最近他联系上了外公,我就让他去投靠,等这边了解了再回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这不,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云听尘抖开扇子,嘲讽一笑:“你们这些人,真是自以为是!”

  又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解释:“听尘是在说世子呢,殿下别见怪!”

  李庭霄哪会见怪,他现在只想取经。

  “饮儿他说死也要跟本王死在一起,什么道理都说不通,你说,总不能真将他打晕了送回潘皋去吧?”

  云听尘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偷笑。

  “你笑什么!”

  “小将军早将命都许给殿下了,就算将他打晕送回去,他也会再回来的。”云听尘清清嗓子,“办法不是没有,但这办法用了可能以后会很麻烦,小将军走了恐怕不会再回来,殿下要想追,可就难咯!”

  李庭霄猛地直起身子:“你讲!”

  云听尘斟酌着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