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霄猜中了, 碍于石皇后的面子,岭南王石渡果然肯出面对付西江。

  他一出动,西江等于是腹背受敌, 兵力顿时捉襟见肘。

  没几天, 李庭霄便收到了西江王的密信,说朱云察部正在不远处的关外活动,问煜王能不能牵线,他想找他谈谈。

  李庭霄给黄石村去了一封信,又让驻守黄石村的刘校尉将信秘密送给朱云察, 不到半个月便收到了朱云察的回信。

  信中大体意思就是, 他愿意帮忙, 不过事后的好处不能少。

  这个人倒是贪得明明白白,不过也好, 能考钱财收买是最简单的, 只要他松口, 那自己大事可成。

  李庭霄捧着信笑, 白知饮从外面回来, 也凑上前一起读信上的内容,看着看着,忽然疑惑,盯住其中几个字看了好半天。

  “这是朱云察的回信?”

  “是啊。”李庭霄还给他看了看信纸第二页朱云察的落款。

  白知饮怔愣片刻, 丰润了不少的下颚微微抬起, 盯着他欲言又止。

  李庭霄察觉到他的异样, 忙问:“怎么了?”

  “我好像……见过这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突然掉头就往西院走去。

  他走路还不太稳当, 李庭霄不放心,赶忙跟在他身后叮嘱:“饮儿, 你慢点!”

  白知饮却头也没回,捏着袖子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回到许久不曾踏入的房间,他快步到柜子里好顿翻找,慌慌张张扯出一件短衣,从里头掏出一小片泛黄的纸片。

  李庭霄仔细一看,那是整张纸的一角,上头满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字迹就快模糊不清了。

  “殿下,殿下还记得吗?朱云察跟我父亲,曾是旧识……”

  “记得。”

  他按住白知饮发颤的手,在他略显茫然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不该有的期待,心头微微一沉。

  他从他手中拿过那一方纸片,仔细辨认上面的字,心中感慨。

  不用白知饮多说,他已经明白了,这纸必定是当年从他家中搜出的通敌书信,字迹跟朱云察的不单单是像,根本就是一样的。

  通常人写字都是右高左低,他却刚好相反,是左高右低,加之某几个笔画十分有辨识度,就算是刚识字的孩子来看,也能看出出自同一人。

  李庭霄的目光说明他已经明白了一切,白知饮艰涩地说:“殿下,我……”

  他想报仇!

  他以为最近经历这么多,仇恨什么的早忘了,可当仇人的身份明晰后,自以为再也无法被动摇的心居然再次涌起滔天恨意,甚至来得比以往更加汹涌。

  李庭霄碰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叹气:“再等等。”

  白知饮抽回手,胸膛起伏着问:“为什么?”

  李庭霄抚弄起他的脸颊,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解释:“目前时机不好,西江那边骑虎难下,需要绵各帮忙,这时跟绵各撕破脸,西江王就完了,说不定连带的,我们也一起玩完。”

  白知饮咬住下唇,半晌问道:“殿下黄石村不是囤了兵的吗?”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的唐突,好像在逼他为自己出兵复仇似的。

  但好在,李庭霄并未介怀。

  “饮儿,黄石村是我们的最后一张底牌,决不能轻易亮出来。”李庭霄见他柔软的唇被咬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忍不住上手抚平,叹道,“朱云察部实力不弱,墉冬察近来也是壮大了数倍,听说两个部落十分交好,虽然墉冬察与我结盟,但毕竟外族,未必能同心同德,我之所以选中黄石村,正是因为它处于西陲咽喉之地,能同时制衡绵各和西江,若是朝廷指派西尖驿有异动,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白知饮懂得他的顾虑,可还是心中难平:“还要多久?我还要多久才能……”

  李庭霄仔细考虑片刻:“按朱云察自己说的,当年不过是潘皋寂寂无名的一名小将,他为何要害护国公?那可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公,寻常武将巴结都来不及,他就算害了护国公也没落下好处,我猜,他背后定有其他人指使,我知道你要报仇,再等一阵好不好,到时我们一起,将当年害我岳父的人连根剪除?”

  白知饮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岳父?

  “什么岳父!”白知饮佯怒,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李庭霄死皮赖脸地贴上:“等报了仇,一定回去潘皋拜拜岳父,跪谢他老人家为我培养出温柔可人有情有义的好饮儿!”

  白知饮还惦记着正事,着急地挣开他:“殿下要给朱云察回信吗?真要合作?”

  心知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李庭霄扶着他的肩膀安慰:“就算合作,也只是利用他,你在担心什么?”

  白知饮垂下了眼睛,摇摇头。

  李庭霄笑了一下:“你要是不信,我立刻写信给他,问他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站得久了,白知饮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便扶着他走到榻边坐下,“要问我父亲的事?他怎么可能说呢!”

  李庭霄坐到他身旁,朝天伸出两根手指:“打赌吗?他肯定会说!”

  白知饮眨着眼睛看他,摇头。

  不信。

  看他失落,李庭霄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今晚得卖力哄哄才行。

  -

  又过了半个月,西江的战事愈发焦灼,朱云察在这时回信了。

  朱云察说已经跟西江王见过面,双方商定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开战的时间地点都交代了,在信的后半段,他以炫耀的口吻说了当年如何跟护国公白霭攀关系,如何混进他府中,又是如何趁他酒醉将信放进他书房的秘密角落栽赃,整个经过说的明明白白,还大骂潘皋王不光没信用,还是个窝囊废。

  朱云察当年的所作所为乃是受了潘皋王指使。

  白霭是名震一方的护国公,虽是草根出身,却娶到了潘皋郡王时恪天之女时娣慧,属于是强强联合的好姻缘。

  后来几年,时恪天跟白霭一样为潘皋东征西讨,不一样的是,时郡王直接在潘皋东部给自己划了块地,不再回国都,表面上还听从潘皋王的调遣,实际上拥兵十万,成了大气候,因此,对潘皋王誓死效忠的白霭与岳父几番争吵,最终划清界限,再未联系,而时娣慧嫁鸡随鸡,自然也再没回过娘家。

  但潘皋王心中始终有疙瘩,又一次听信小人谗言,一时冲动为白霭做了这个局,想除掉他。

  可后来白霭被杖毙后,他在跟白霭那些交好的朝臣的眼中看到许多次失望和不赞成。

  潘皋王考虑,这还只是有证据处死白霭的情况,若是他们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特意嫁祸……

  后悔加上心虚,他想杀掉帮他做局的朱云察灭口,于是便找借口派他带一队人去雪山办事,其实在山中设了伏兵。

  好巧不巧,那天暴雪,山中成了迷魂阵,朱云察走错了路,一路走到绵各草原,几天后等雪停再回到任务地点,看到有大队人马埋伏过的痕迹,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脱离了潘皋,投诚绵各王,就带着他那两千人的队伍拼命收纳草原上的游牧小部落,这才成了今天的朱云察部。

  他说这些是为了跟煜王炫耀自己有多果决,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护国公那段肯定是真的,他没必要说谎。

  信,白知饮是红着眼眶看完的,柔和的下颌线绷出了硬朗的棱角。

  李庭霄有些惊讶:“你外公竟然是恪天军的统帅?”

  要知道,恪天军是很硬的一股力量,他们当初圈的东林一带,名义上是潘皋的地,实际上不怎么服潘皋管,潘皋王防他们像防贼似的,原来有这样的因果。

  白知饮显得垂头丧气,摇着头:“我不知道,我母亲从未提及娘家人,我以为她没有亲人。”

  李庭霄想,大概决裂是在白知饮很小的时候,或许他根本都还没出生。

  “难怪潘皋王会留下你们母子,或许时恪天为你出过力呢!”他笑着牵起他的手,“饮儿,除了密之,你还有其他亲人呢,真好!”

  白知饮一愣,慢慢抬起头,烛光落在他眼底,形成跳跃的光点,一股澎湃的热气涌入他的胸腔,又慢慢溢满全身,让他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滑了出来。

  他用力搂住李庭霄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哭得极其委屈,嘴里不停呢喃着:“我还有亲人呢,我有外公的……”

  李庭霄微笑着顺他的背:“是呀,多好,饮儿有密之,有外公,还有相公!”

  白知饮破涕为笑,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不好意思地掏出帕子帮他擦他身上玄色半臂,脸上的笑便停不下来了。

  李庭霄抓住他的手,轻轻在他唇角啄了一下:“等这边事情了解,我陪你回去见外公,好不好?”

  白知饮点点头,虽然他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去东林跟外公相认,更想找潘皋王讨个说法,为父亲和哥嫂报仇,但李庭霄这边正关键,他不想让他分心。

  李庭霄将信的前半段又看了一遍,又拿出昨日收到的西江王的信,两相对照,唇边勾起笑意:“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准备准备。”

  白知饮用帕子揩了揩仍然湿润的眼角:“准备什么?”

  “明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去哪?”

  “去永村山中看看,往江南各地付几笔尾款,提了货给黄石村武装一下。”李庭霄拥着他去换衣服,“看朝廷最近这架势,他们这大厦,差不多也该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