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星隆的话一出口, 四下瞬间安静,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望向煜王。

  李庭霄放开缠在白知饮手上的帕子,走到栗星隆面前, 蓦地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 留下几枚通红的指印。

  “带下去,送回西江,让西江王管教好了再放出来!”

  几名亲卫把仍在破口大骂的栗星隆推了出去,他转向朱云察和墉冬察,抱拳:“二位……”

  余光看到袖口沾到的血, 不禁咬了咬牙, 忍住了没回头去看白知饮, 而是正色道:“二位,得罪了。”

  墉冬察想接受他的示好, 又觉得不该, 毕竟差点被一刀捅死的不是他, 于是看向朱云察。

  朱云察冷哼一声, 脸色较方才缓和了些。

  “是本王疏忽, 让二位大汗受惊了。”李庭霄笑了笑,“黄口小儿,懂什么国家大事,如若讲和有罪, 本王愿做那千古罪人, 众生涂炭之苦, 就从你我这里彻底了结, 如何?”

  对面两人都有些动容, 彼此看了一眼,朱云察一脸晦气地抱了抱拳:“煜王殿下, 和谈对双方都没什么不好,今天的事本汗可以当做没发生,但那小子的下场,殿下一定给我个交代!”

  李庭霄颔首:“自然,西江王并非昏庸之辈,他一定会秉公处置。”

  朱云察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不是傻子,盐铁是绵各最稀缺的东西,像湘国那么纯的盐往常更是重金也难求,而且这半个月,他们部落把多余的东西卖到关内赚了不少钱,这些钱又能换回好东西,让部落过上更好的日子。

  李庭霄快步回到白知饮面前,见那白色帕子完全变成了红色,心底一阵绞痛。

  “你怎么那么傻!管他做什么!”

  碍于有南昊在场,白知饮只是摇了摇头:“没关系的,皮肉伤。”

  李庭霄的脸色更差,横了南昊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不该带栗星隆一起来。

  南昊早都汗流浃背了,现在他深切体会到吃人最短拿人手短这档子事有多尴尬。

  这两年云听尘为了进出关方便给了他不少好处,而云听尘又是西江王的外戚,他这个西马关的戍边将军虽然跟西江王没有过太深的交情,但打从心底觉得他是“自己人”,于是,就有了被围困时对栗星隆的一再纵容,今天又被他缠得受不了,带他一同来赴宴,差点捅了天大的篓子。

  他试图表达歉意:“殿下……”

  “南将军回吧,跟绵各人的交易要盯紧,虽是和谈了,西马关的城防还是不能松懈,城内外都要加强巡视,过往的生意人要验明正身,莫要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末将明白!”

  临走前,南昊就一个念头:煜王还是挺大度的,考虑事情又周到,果真跟传言中一点也不一样!

  -

  在李庭霄强烈坚持下,白知饮这次也缝了针,他不明白,军医都说这伤缝不缝都行,他为何要如此坚持。

  但,他说缝就缝好了,谁敢反对?

  缝完后,在军医慈祥又暧昧的笑容中,白知饮忽然意识到自己变娇气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缝针时,自己被李庭霄抱着,脸全程埋在他怀里,一眼都没敢看那场面。

  明明什么都挨过,竟然被一根小小的银针吓到了?

  废物!

  见他情绪不高,李庭霄弄了块湿布巾,问:“伤口很疼?”

  白知饮没说自己真正的心思,而是说:“不疼,就是,为何要缝针啊?”

  缝针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天大的事。

  李庭霄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我还能坑你不成?”

  白知饮扁了扁嘴,心想那倒是不能。

  李庭霄还是对他解释了:“缝起来好得快,能避免伤口反复拉扯,只要不沾水,很快就愈合了。”

  白知饮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纠结。

  房门将寒气挡在门外,屋内被火炭烘得暖洋洋的,李庭霄小心托着他的手,用湿布巾一点点擦拭他手上干涸的血渍,动作又轻又柔,生怕碰疼了他。

  他越擦越生气,明明想着照顾伤员要好声好气说话,可还是没忍住训斥道:“是不是傻,管那厮做什么?找死就让他去死好了。”

  还是他的风格,一点没变,白知饮早知道他不是善人,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持有“自作孽不可活”的态度。

  他嘴唇抿成线,腮边被挤出两个小小的浅坑:“他死了没关系,但西江王的世子死在朱云察手上,若是栗星隆也被他杀了,那这仇要不共戴天,还有栗娘娘那边,我担心殿下受牵连。”

  李庭霄做出震惊神情:“考虑的如此周全?厉害啊!”

  白知饮腼腆起来了:“都是,都是刚刚想到的,当时……什么都没想。”

  李庭霄开怀大笑:“承认自己优秀有那么难么?”

  白知饮认真道:“我脑子慢,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想,可能,栗星隆算是自己人,看到他有危险当然要救!”

  李庭霄信。

  脑子慢不代表笨,但轴也是真的,他早有领教。

  “自己人?人家可未必拿你当自己人,反倒是朱云察……”

  白知饮低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我父亲还有八拜之交。”

  李庭霄说:“或许你母亲知道,等回去问问。”

  白知饮觉得是该问问,但又一思量,苦笑:“当年我父亲出事,树倒猢狲散,他的手下有不少都失踪了,算算时日,朱云察差不多也是那时开始崭露头角的,八拜之交或许夸大,他可能是我父亲逃离潘皋的旧部吧?”

  李庭霄轻轻顺他的背:“对,不过也可能是吹牛,别理他!”

  -

  三日后,西江王居然登门了。

  这倒令李庭霄十分诧异,藩王离开封地是要经过皇帝允许的,他此举出格了。

  本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一见面,西江王老泪纵横,要不是身份在那摆着,他差点要给李庭霄跪下。

  “煜王殿下,多亏煜王殿下和阿宴救了我那逆子,造孽!”

  他岂会想不明白,那日栗星隆无论是被朱云察诛杀当场,还是被煜王推给绵各顶罪,他们西江都喊不出半个“冤”字,可李庭霄偏偏极力挡在其中化解了此事,明面上是骂栗星隆,实际却是救了他一命。

  李庭霄无奈地把他往宅子里请:“殿下倒也不必特意为这个过来,三公子固然鲁莽,但那个节骨眼,本王难道还向着外人不成?”

  进到屋里,西江王解开大氅,自有手下从后面接走,在李庭霄的邀请下,他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那小混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王赏了他一顿鞭子,让他闭门思过了!”

  李庭霄示意白知饮去让厨娘沏茶,别有深意地轻笑道:“三公子口口声声本王卖国,本王可真是委屈,希望西江王不那样想。”

  “不会!”西江王连忙摆手,“我栗吕文岂是那么不知好歹之人?记恨归记恨,我要是说不恨朱云察谁也不会信,但如今的确不是好时机,报仇还得从长计议!”

  李庭霄微微一笑:“报仇也未必要亲自动手,栽赃陷害,借刀杀人,都可以试试。”

  西江王没料到煜王竟会跟自己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另有所指,转了转眼珠,假装不经意地瞥向苏铎昶。

  李庭霄接着说:“从长计议也未尝不可,毕竟西江王从长计议了这么久,早有心得了吧?”

  西江王脸上笑容陡然凝固,虎目逼视李庭霄,像只现了原形的妖怪:“煜王殿下何意?”

  李庭霄接过白知饮递过来的茶水,笑意不减:“西江王,云听尘最近可去你西江了?”

  “尘儿?除非他顺路做生意,否则很少来滇茗城。”西江王装傻充楞,“殿下还认得尘儿?”

  李庭霄故作惊诧:“世子没跟西江王说吗?我们在江南道打过几次交道,后来云公子租了本王在天都城的封地开马场,他与本王现在可是关系匪浅!”

  他说“云听尘”,西江王还没那么害怕,可他一说“世子”,西江王当即就蒙了,口干舌燥地再次看向苏铎昶。

  李庭霄也看了眼苏铎昶,在他们眉来眼去时,端起茶慢慢喝。

  他吹起一缕茶烟,目光从缭绕的烟雾里透出去,见到西江王脸色难看,不由得笑着咽下滚烫的茶水。

  “西江王,本王也是你从长计议时的一环么?”

  “不是!煜王殿下何出此言?”在苏铎昶的暗示下,西江王打定主意不认账,“星野贪玩,许是怕挨本王的训,所以假扮护卫跟在尘儿身边胡闹,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

  “本王方才可没说他假扮成护卫。”李庭霄笑着放下茶碗,“西江王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这话仿佛判了西江王的死刑,他蓦地浑身一僵,一旁的苏铎昶扶额,叹气。

  却听李庭霄笑着说:“当年先帝三万兵马便改换了天地,绵各十几万大军却仍攻不进我西马关,这天下大势,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是未知,本王可不想做他人的垫脚石。”

  “算命的说本王今年命犯太岁,总遭人惦记,本来还不信,但你看这一整年,从春到秋征战就没停过,就这朝中还有那么多人对本王不满,明里暗里的使绊子!”

  “得亏本王还算有点手段,不然早死几次了!”他叹了口气,揽过白知饮的肩,抬手一下下摸着他的面颊,“有些事,真是被逼得不得不做,若是能安逸过日子,哪个想整天打打杀杀?本王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整天就想着吃饱穿暖,能跟枕边人心灵互通,哎!也不知几时才能安生!”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西江王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陪了两声干笑:“等天下彻底太平了,殿下定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