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陆珩起得很早, 天还黑着。

  他在乔攸床边坐了许久,深深凝望着他的睡颜。

  窗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穿过窗帘投进些许不明朗的青灰色。

  床上熟睡的乔攸翻了个身,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人视线, 缓缓睁开了眼。

  他眨眨眼, 抬手摸摸陆珩的脸:

  “你要去上班了么。”

  陆珩点点头, 也伸出手,轻轻搭在乔攸脸边。

  乔攸睁着惺忪睡眼, 脑袋歪了歪,将脸蛋贴进陆珩掌心,如同慵懒的猫,想在他的掌心留下自己的气味腺,将他据为己有,这样轻轻蹭着。

  “也太早了吧。”

  陆珩笑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子,在乔攸耳边轻声询问:

  “会等我回来么。”

  乔攸睁开了眼。

  冗长的沉默过后,他笑道:“不等你, 还能等谁呢。”

  陆珩望着他柔柔舒展开的眉眼, 嘴角轻轻扬起, 转瞬即逝:

  “明天呢,也会等么。”

  乔攸点点头, 似乎太困了, 支撑不住睡衣, 再次翕了眼,留下一句呢喃:

  “当然。”

  长久而沉默的注视过后, 陆珩再次俯下身子,嘴唇轻轻触碰过乔攸的稍稍湿润的眼尾:

  “好,我相信你。”

  半小时后,L.U电子集团代表办公室。

  林秘书一向是员工中来得最早的一位,今天也不例外。

  他任劳任怨,哪怕陆代表的桌子早就被他自己整理得一尘不染,他也要早早过来再擦一遍,做个全面消毒。

  可一开门,身形一晃。

  陆代表今天来得比他还早。

  可他像是没看到自己的勤奋,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抵着额头,翕着眼眸,永远高傲的头颅却在此刻埋得很低、很低。

  “代表,您身体不舒服么?”林秘书恭敬询问。

  陆珩鼻间发出一声轻喟,始终保持这个姿势,摇了摇头。

  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心情不好。

  林秘书道:“代表您是不是有烦心事,您可以和我说,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绝对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他补充:“有些事说出来心里才会舒服。”

  陆珩不发一言,抬手扫了扫。

  林秘书也不敢再叨扰,道了句“我先去工作”便轻声轻脚退出房间。

  良久,陆珩终于睁开了眼,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

  纸上是几串歌词,还画了些奇奇怪怪的小图案。

  这是他今早从乔攸房间的桌上发现的,看起来是因为等车子维修的日子很无聊,又没事可做,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消磨时间。

  纸上那几串工整的幼圆字体,一个个像没有棱角的小馒头,十分喜人。

  陆珩却忽然将纸翻过去压在一堆文件里不再去看。

  刑侦学中,一个人的相貌、声音、脾气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因此早已不作为判断身份的绝对标准。

  而字迹,却是唯一的很难更改的个人习惯。

  到底为什么呢,他真的是乔攸么。

  如果不是,为什么陆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察觉。

  *

  另一边,陆家。

  见乔攸很闲,陆景泽头一次主动示好:

  “小婶婶,刚学会开车瘾不小吧,出了事故也没办法,不过车库里还有很多车,您要是闲着无聊就随便开出去玩。”

  内心又添了一句:

  如果撞坏了就让小叔赔我最新款。

  

  乔攸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么。”

  陆景泽虎躯一震,脸上扬起讨好的笑:

  “啊?我什么也没想啊。”

  乔攸:“你想我哪天撞死好独吞家产对不对,陆景泽,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绝不会让你有奸计得逞的那一天。”

  陆景泽:。

  乔攸在床上滚了半天,实在无聊,无聊到开始翻箱倒柜找事做。

  正好看见了他那一排许久没穿过的女仆装。

  他眼睛一睁圆,换上裙子下了楼。

  楼下,海玲她们依然忙得热火朝天,为了让忙碌的工作生活不那么枯燥,放个手机在一边。

  手机里传来低沉的旁白:

  “陆泽京凝望着眼前人熟睡的侧脸,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一个欠下他高利贷的大学生说了一句心里只有傅温年而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想将这个熟睡的人狠狠撕碎,一片一片,吞进腹中,这样,他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乔攸:……?

  什么?

  海玲抱着洗地机,双眸亮得像星星:

  “哇——好霸道哦,他说想把他吃掉欸,哇哇哇!”

  乔攸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个熟睡的,是烤全羊么?”

  “什么烤全羊,你是真饿了。”

  “这个熟睡的人叫阮晴,父亲欠下男主攻的高利贷跑路了,丢下年幼的妹妹和破碎的他,小受走投无路去跳海自杀,被攻抓回来强制爱,最后在朝夕相处和无休止的争吵中,二人互生情愫,超级好看的小说!”

  乔攸:……

  这个世界的人,是真没吃过好的。

  放现实里这种剧情,妥妥要上烂文排行榜的。

  但是,等等。

  “阮晴?”乔攸反问。

  海玲停住了机关.枪一样的嘴巴,沉思片刻:

  “对,阮晴,好像和阮先生的名字很像哦。”

  自己这么一提点,海玲又发现了华点:

  “这么说来,男主攻陆泽京这个名字也很像少爷陆景泽,还有反复被二人拖出来鞭尸的傅温年,也像阮先生之前那个白月光傅温谨。”

  海玲一下子挺直腰板:

  “就连剧情发展都很像,哇塞,这本小说该不会是咱家哪个小保姆二创的同人文吧。”

  乔攸怔怔望着还在语音朗读原文的手机,忽而跑过去拿过手机,退出语音,看见了小说的名字:

  《霸道陆少极速爱》

  这不就是他穿书进来的小说。

  乔攸立马翻出小说详情,看了眼作者名字。

  没错了,就是原作者“夏梓潼”。

  当初他在吐槽小说剧情的同时也顺便吐槽了这作者名,说她将来生孩子起名一定也是“梓涵、梓萱”那一挂。

  是巧合么?

  “你拿我手机干嘛……”海玲不明所以。

  乔攸扔了句“想偷”,便再次点开小说详情。

  古早小言标准的厚涂封面上,横亘着一条“全文完结”的字样,完结时间是前年的一月份。

  后来这本小说卖了版权拍成影视剧,资方大佬为了提前宣发特意找了乔攸让他帮忙宣传,结果乔攸没控制好洪荒之力,或者说根本不拿金主爸爸当人,凭借自己耿直的一己之力成功让这本小说被整个圈子群嘲。

  接了这个剧本男主的艺人被逼的连夜发微博澄清是公司让接的,不代表他个人眼光。

  接着乔攸因为金主爸爸的诅咒,穿进来当路人甲了。

  时间、内容,一切都对得上了。

  那一瞬间,乔攸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在身体里疯狂流窜,冰冷侵蚀着每一处细胞。

  元旦那天,他坐在樱樱家门口,回忆着原文后续发展,他知道剧情已经接近尾声,却莫名其妙地忘记了结尾到底是怎么写的。

  明明,他穿书之前把这本文看了很多遍,倒背如流。

  却没来得及仔细想,为什么忘了。

  而现在,这本疑似原文的小说拿在手,乔攸再次回想结局,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

  最可怕的事,他想通过原文时间线来判断自己的命运,却丝毫想不起丁点有关结局。

  “乔哥,你没事吧……”海玲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哎呀我知道我们没什么文化就爱看这种狗血小说,图一乐呵嘛,你别不开心。”

  说完,她伸手要拿回自己的手机。

  却被乔攸的手死死按住。

  乔攸打开小说目录,一直下滑到最后一章,点进“END”的章节目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小年虽不似春节那般隆重,但它可以追溯到古人对火的崇拜,通常被视为忙年的开始。

  这一天,人们要剪窗花、扫尘、沐浴、煮汤圆,这些一切代表美好祝愿的习俗,都在这天展开。

  而陆泽京选择在这一天牵着阮晴的手步入纯白的婚礼殿堂,也正是应承了人们对火的崇拜与向往。

  阮晴名字中的“晴”字寓意太阳与光明,真情与火热,而陆泽京,将会像人们对火的崇拜与向往一样,永远爱着这个纯真、热情,为他带来光明的男孩。

  全文完。】

  小年。

  到今天,距离小年只剩两个星期。

  所以这就是,故事唯一的结局。

  没有路人甲,没有陆管家,也没有任何番外,那些不重要的人,到结局也依然不重要。

  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会被完全消抹掉。

  乔攸抬起头,无声地凝望着满脸疑惑的海玲。

  “乔哥……”海玲呢喃着,却再没了下文。

  她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

  她什么也不懂。

  *

  窗外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雪,仿佛这就是每个冬天的固定节目。

  温暖的壁炉前,乔攸膝间摊着一本全英文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稍显晦涩的英文单词,他啃了许久也才勉强啃明白一二章。

  他忽然探出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雪如柳絮,洋洋洒洒布满天际。

  它还在下,没有静止。

  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这样探出头去观察窗外的雪,想看看它们何时才能才能随着时间一道静止。

  乔攸看了许久,终于确定了:

  雪不会停了,正如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没有退路。

  又忽然想起当年舅舅领着他去认领父母的遗体,那被汽车撞得破碎无法拼接完整的尸体,只匆匆一眼,舅舅就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

  “只需要记住爸妈生前最美好的样子就可以了。”

  只需要记住最美好的样子啊。

  乔攸轻轻合上书,最后看了一眼烫金书名。

  下了楼,暮晚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笑,旁边还跟着几个大师,围着阮清和陆景泽,根据他们的生辰八字挑选最吉利的婚期。

  听海玲说,明天他们就要订婚,暮董事长说希望婚礼在年前办妥,这段时间大家都有空,定然要给阮清安排最隆重盛大的婚礼,请全世界人到场见证。

  装甲门被人打开,这时,陆珩的身影从外面进来,乌黑发间偶尔有星星点点的落雪。

  乔攸心头动了动。

  就像第一次见到陆珩时一样惊艳,视线像是冒出了胶,黏在他身上无法脱离。

  “陆珩,小攸,你们来。”暮晚婷看到二人,招招手,笑着示意。

  陆珩淡淡看着乔攸,视线却很长,在他脸上反复抚摸过,才收回注意力,在暮晚婷旁边坐下。

  乔攸也隔着暮晚婷在一边坐下。

  “你们看,大师给景泽和小清挑的日子,刚好是小年,他俩的命格配上这天,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我看这日子好,大家正好都有时间,早点办妥也早了了我的心愿。”暮晚婷笑眯眯道。

  陆景泽和阮清对视一眼,互相一wink。

  夹在中间的樱樱拍手叫好:“哥哥的终身大事终于要定下来啦,那天我可以吃很多喜糖么。”

  “小馋猫,当心坏了牙齿。”暮晚婷笑盈盈地抬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她又看向陆珩和乔攸:

  “你们觉得呢。”

  陆珩点点头:“我没意见,看日子来。”

  乔攸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指渐渐收拢,紧紧握成拳。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也似乎他要是说不同意这婚事就不用办了一样。

  乔攸喉结滑动了下,良久,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暮晚婷:

  “一定要在小年这天么。”

  说完,他火速低下头。

  他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实在是自私。

  可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及别人的心情。

  陆景泽瞪他,怒瞪。

  暮晚婷愣了下,赶忙笑道:

  “怎么了,是觉得陆珩做长辈的都还没结婚,景泽这做小辈的得往后靠靠,是不是?”

  “别靠,奶奶,有个词叫夜长梦多。”陆景泽第一个不服。

  暮晚婷还是笑。

  他拉过乔攸和陆珩的手,将它们放在一起,轻轻拍了拍:

  “说实话,景泽和小清年纪小,倒也不急,好日子也多了去,但是你们两个……”

  乔攸手指抽搐了下,下意识往外抽,却发现暮晚婷将他的手攥得很紧。

  可再仔细一看,不是暮晚婷,而是同样被她的手覆盖住的陆珩的手,倔强又坚决地勾着他的手指,不许他抽走。

  “不过陆珩说过了,心疼你年纪小,希望你能去更广袤的世界转一转看一看,到你真正确定婚姻是值得的、美好的,再做打算也不迟。”暮晚婷拍着他的手,“陆珩他真的很在乎你。”

  乔攸的视线穿过空气,与陆珩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无声地对望中,鼻根发酸发紧,带动了眼底一片滚烫,眼前那张无数次惊艳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陆珩应该是很想结婚的吧,可比起婚姻,他却更希望他随心而动,不要急,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先取悦自己,享受生活,这是陆珩不太擅长表达的,最深切的爱意。

  乔攸惶然无措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多管闲事了。”暮晚婷见乔攸表情不对,立马转移话题,“因为景泽和小清的事儿我这几天开心着,心情一好,嘴巴就跟机关.枪似的停不下来。”

  “乔攸,你是不是累了,先上去休息?”陆珩轻声道。

  乔攸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点点头。

  转身上楼时,他又回过头,站在旋梯上向下望去。

  陆家所有人此时都齐聚在大堂,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婚礼细节。

  闪耀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无比清晰,却又很模糊。

  他最后看了一眼,回了房间。

  半夜,陆珩书房。

  桌上摆着几份文件,只留一盏小台灯,不算明亮的光线在陆珩的眼镜框上投映出细碎的昏黄色小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手指摩挲纸张发出的极细微的沙沙声。

  其中一份纸张稍稍发黄的文件,是已经解体的社会福利机构寄来的文件档案。

  档案的一寸彩色照片上是一个目测只有十几岁的男生,和乔攸拥有一模一样的脸,但因为那个年纪的孩子尚未完全长开,脸颊还有点肉肉的感觉,剃着短短的头发,双目无神。

  旁边姓名栏填的也是“乔攸”二字。

  2001年8月11日出生,和乔攸提过的自己是狮子座日期非常接近,除此之外,血型一栏填的是“AB”,家庭关系中写明“父母双亡”。

  陆珩望着这张年代久远的一寸照片,反复地看。

  一模一样的五官细节,看着就是同一个人,可细细看来,却总觉得哪方面与家里这个乔攸根本对不上。

  是神情?还是给人的感觉。

  陆珩将这份文件放到一边,又随手拿起之前乔攸住院时医院提供的体检报告。

  出生日期是一样的没错,可是。

  血型一栏填的却是“O”型血。

  陆珩隐约记得乔攸在很久之前,早于体检之前,曾经说过,他很讨厌夏天,因为他是O型血,特别容易招蚊子咬。

  一模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血型。

  不一样的童年经历,不一样的家庭结构和交友圈。

  甚至于,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对,另一个英文好到可以和外国人无障碍交流。

  陆珩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揉捏着深深敛起的眉心。

  胃不舒服,酸涩感不停上涌。

  即便现在已经深夜,他还是找到了当年那家社会福利机构的负责人询问情况。

  他要知道,乔攸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以及,这份乔攸的旧档案上的血型是否填写有误。

  却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这个孩子当时是我经手接待的,所有的信息我都会再三确认,绝对不会出错,他的户口本我也见过,只剩他一个,没有别的兄弟姐妹。”

  电话挂掉的瞬间,周围的环境好像也一下子暗了下去。

  *

  修理厂给乔攸打来电话,说损失定价已经做完,要他联系保险公司以及他本人到场签字。

  此时,距离小年还剩一个周。

  过去这一个周的时间,乔攸大多数时候都是窝在房间里发呆,以前见到陆珩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再面对陆珩时也慢慢变得沉默。

  他怕所有想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到最后连说“再见”的勇气都没有。

  乔攸打车到了修理厂,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停了一排亮眼的黄色教练车,在车队里还看到个熟面孔。

  “组长?您怎么在这。”乔攸上前打招呼。

  组长说年关将至,驾校所有的教练车都会送到这边进行全面检修,还顺便问了一嘴乔攸前不久的事故赔偿下来没。

  俩人正闲聊着,身穿蓝色工作服的汽修师傅风风火火跑过来,边跑还边骂:

  “这个死姓刘的,大火烧了眼珠子的节骨眼他给我玩辞职,这时候我上哪去找帮手,几百辆教练车,当我未来战士啊!”

  说完,哐当一拳砸自己的工具箱上表达愤懑。

  组长看乐了,脱口而出:

  “咋的,老刘又跑啦?我满心以为他跟着老本行走能干长久一点。”

  维修师傅又是哐哐两拳怒砸工具箱:

  “从今往后,凡是姓刘的,名字里带宇和盛的,哪个都别想来我修理厂干!”

  乔攸本来是跟在一边听热闹,却冷不丁听到了这仨字。

  组合在一起就是“刘宇盛”。

  组长掏出烟递给师傅:“消消气消消气,大过年的。”

  “啪!”递烟的手忽然被人按住。

  组长诧异看过去,就见乔攸按着他递烟的手,目光如炬,似乎要在他脸上烧出俩大洞。

  组长后知后觉,愣了许久,内心哀呼:

  坏了!

  “刘宇盛。”乔攸望着他,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组长咽了口唾沫。

  在乔攸的死缠烂打下,他没了办法,只好全盘托出。

  这个人是去年年底某天突然出现的。

  这所驾校的教练很多都是中年失业,在车友群里喊一声“没饭吃了”就会有驾校的老教练直接将他们安排进来,通过正常面试进来的,一年到头也就碰到刘宇盛这一个。

  本来驾校不缺教练,但领导觉得刘宇盛车技实在了得,又精通汽车维修,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才破格将他留下。

  组长还说,像刘宇盛这种四十多岁未婚,却成天把外甥挂在嘴边的,属实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他说想临时找个工作干着,过程中慢慢打听他外甥的下落。

  当下这个社会人情冷漠,能管好自己的事就已经是上上签,像刘宇盛这种发三千只花三百,剩下的都给外甥攒着的人实在不多,组长和韩教练他们好奇问了一嘴,刘宇盛也只说:

  “小时候爸爸走得早,妈妈又得务农,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的。年轻时不懂事学着人家去混社会,也是姐姐苦口婆心把我拉回正轨,姐姐姐夫不幸遭遇车祸,只留下个几岁的孩子,我不管他还有谁会管他呢。”

  后来网上爆了热搜,刘宇盛拿着手机兴冲冲找到组长,头一次舍得从他寥寥三千块工资里抠出来一点请大家喝酒,说高兴,说新闻里这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外甥。

  恰好那时乔攸和他原先的科二教练拌嘴,组长也就顺便安排舅甥俩来一次惊喜的世纪会面,还特意拉着刘宇盛去买了身西装,去大澡堂子里让大爷里里外外给搓了个干干净净。

  大家都为刘宇盛感到开心,觉得他功夫不负苦心人,外甥又争气,攀上了陆家这根高枝,一人得道他这鸡犬也跟着升天,下半辈不说穿金戴银也是衣食无忧。

  谁知见面当日,就见刘宇盛火急火燎跑到组长办公室,多余的没说,就一句:

  “别让乔攸知道我在这上班,就当这里没我这么个人。”

  被老蒯蓄意毁坏的刹车是他修好的,乔攸被人尾随时往巷子里丢石头的也是他,躲在女卫生间哭得泣不成声的还是他。

  刘宇盛离开晋海市的前一晚,拉着这帮老伙计一起喝了最后一顿酒,酒过半巡,哭得发了泥石流,组长和韩教练他们不解,问他好不容易找到外甥为什么不相见。

  刘宇盛含着眼泪,被口中的啤酒冲刷得冰凉。

  “你不懂啊,有时候,有不如没有。”

  组长他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只能以酒代言,为他做最后的践行。

  乔攸一把抓住组长的手,瘦弱的组长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你是说,刘宇盛离开晋海了?”乔攸虽然在性格上是个不吃亏的,但也算得上是好脾气,用这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和人说话,还真是头一次。

  组长被他捏得五官乱飞,身子一扭勉强抽出自己的手,揉着那上面的五指印,道:

  “是,说是从乡下找了个活儿,那地方叫什么……大河村?还是大江村的。”

  乔攸愣了许久,转身就跑,出门时碰到了保险公司的人,看也没仔细看赔偿文件,匆匆签了自己的名离开了。

  乔攸跑到就近的汽车站询问,工作人员告诉他应该说的是大河村,那边专门做木材生意,今天还有最后一班去大河村的大巴。

  乔攸买了票,距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他得先回一趟陆家收拾东西,因为不知道会在大河村待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刘宇盛。

  他可以确定这个刘宇盛就是舅舅,所以必须找到本人问清楚:

  他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或许弄明白这两个问题,其他一些问题也会跟着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