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神情几分倦色, 他强撑疲惫,又拉起乔攸的手仔仔细细的检查,不回答乔攸刚才的问题, 而是道:

  “明天我们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吧?”

  他怕暮晚婷给乔攸留下了看不见的内伤。

  乔攸抽回手, 车内温度被暖气蒸高, 车窗被外面的冷空气和车内的热空气相冲击, 形成薄薄一层雾气。乔攸就在上面胡乱划拉着。

  “你不回答我,我也不回答你。”

  陆珩松了口气, 语气尽量放轻:

  “我转述一下景泽原话:该死的乔攸被奶奶带走以后,我给他打了八百个电话也不接,没办法,只好联系小叔你。”

  乔攸:?

  该死的乔攸?一晚不见,陆景泽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看来还是吃亏吃得少了。

  陆珩继续道:

  “小叔听到这个消息后,真要吓坏了,连忙从临市驱车赶回。”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松弛。

  “嘿嘿。”乔攸还在那傻乐,“就知道小叔叔最担心我了。”

  根本不知道陆珩回程嫌司机开车太慢,又打不通乔攸和暮晚婷的电话,干脆亲自开车, 车速快到司机紧紧抓着安全手环, 缩成个鹌鹑哆哆嗦嗦道:

  “代表, 我的命也是命,我的家人也在等我平安回去……”

  “我妈真的没为难你?”陆珩不放心, 又问一遍。

  “没有哦。”乔攸玩着自己的手指, “暮董其实人很好, 她还教我弹钢琴呢。”

  陆珩开车的手顿了顿,良久, 声音充满疑惑:

  “她,教你弹钢琴。”

  “嗯,《水边的阿狄丽娜》。不仅如此,她还给我做了晚餐,讲了很多她年轻时候和你爸爸的恋爱故事。”

  陆珩转动方向盘,唇线抿出凌厉的弧度。

  他担心这只是乔攸为了让他放心编造出来的故事。

  因为从他六岁那年,母亲被迫接手公司开始,那架三角钢琴便被转移到了很远的偏房,母亲再没碰过一次。

  后来陆景泽学会说话,拍着小手对奶奶撒娇,让奶奶弹钢琴给他听,奶奶也只会一改往日慈爱,严肃地告诉他:

  “奶奶不弹钢琴,奶奶不喜欢那种东西。”

  一旁的乔攸已经开始按照暮晚婷给他在琴键上标记的数字,嘴里念着数字,手指在半空中笨拙地敲着。

  红灯时,陆珩看了眼乔攸的指法。

  眉目一展。

  是《水边的阿狄丽娜》没错,在母亲接手公司前,也教他弹过这首曲子,也是唯一的一首,在他当时幼小的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至今难忘。

  陆珩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倚在靠背上,仰起头:

  “乔攸,你教教我,怎么和我母亲和平共处,轻而易举讨了她的欢心。”

  乔攸不是很理解,挠挠头发:

  “不然,你也给你妈妈做一顿饭。”

  陆珩笑出了声,笑声爽朗。

  “原来如此,那我味觉有问题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切……”乔攸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真是我的天选之人,从味觉基因上就选择了我,原来只是味觉有问题啊。”

  陆珩直起身子,严肃更正:

  “这又何尝不是基因选择的一种,所有巧合,凑成了坚定的现实。”

  乔攸很没出息地觉得,陆珩说话就是有水平有道理。

  生气小狗一秒转晴,乐呵呵抓住他的衣袖,拿过他的手亲了亲。

  “其实,你妈妈是很好的人,能养育出你这么优秀的小孩,做父母的也差不到哪里。你和妈妈只是缺少一个沟通的契机,而你打心眼里还是爱着妈妈的,上次相亲,即便你不情愿可也答应了,你当时说,因为体恤妈妈的不易。”

  乔攸扭过头,小声嘟哝了一句:

  “否则真正的恶毒长辈,才不会因为陆景泽真情一跪就松了口。”

  霸总标配:铁打的刀子嘴豆腐做成的心。

  “你说得对。”陆珩笑笑,“既然你都这样劝我,看在妈妈教你弹钢琴的份上,我会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谈谈。”

  乔攸心满意足地点头:“嗯嗯。”

  陆珩补充:“我们的婚事。”

  乔攸愣住。

  结婚?

  说实话,他和陆珩确立关系不久,他还没想到这么远。

  从陆珩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微妙,又有些……

  他想到了白天在驾校里捡到的kitty猫钥匙扣。

  有些……

  不安啊。

  陆珩注意到乔攸的沉默,笑了笑,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好了,我知道你还年轻,想多玩两年,我这个大叔可能是有点急了,但尊重你的意愿,等你什么时候想真正和我开启二人世界再告诉我。”

  “不着急,慢慢来。”

  乔攸慢慢抿紧了嘴唇,垂着的双眸呆滞地盯着裤子上的纹路。

  良久,他沉默着点点头。

  陆珩又看了他许久,直到绿灯亮起,才慢慢发动了车子。

  *

  陆珩和暮晚婷根本不需要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只要他们之间找到了共同话题。

  陆珩在家睡了一晚,翌日一早,去房间看过还在熟睡的乔攸,便再次踏上出差之路。

  路上,他接到了暮晚婷的电话。

  暮晚婷的声音听来很疲惫,还病恹恹的,嘶哑着道:

  “陆珩,你也知道妈妈年纪大了,等不了太久了,你和小攸攸,打算什么时候正儿八经把婚事办了?”

  陆珩按了按蓝牙耳机,确定他没听错。

  小攸攸?他都没对乔攸叫得这么亲昵。

  头一次面对母亲的电话时露出了笑模样。

  “妈,您身体不舒服么。”

  电话那头传来暮晚婷拍胸口的声音:

  “是啊,之前还好好的,昨晚见了小攸攸,就成了块心病,心脏难受着,你们不给我个准信,我都不知道还要难受多久。”

  像个小姑娘一样撒着娇。

  陆珩知道母亲在演,她身子骨可硬朗着呢。

  “这件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得看乔攸的意思。您也知道他年纪还小,有好多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过的风景,我想等他认真感受过这个世界,到他确定婚姻是美好的,再做下一步打算。”

  陆珩轻声道。

  暮晚婷一声长叹,似乎要酝酿情绪再费点口舌劝一劝。

  陆珩忙着开车,转移了话题:

  “您先顾及景泽和阮清的婚事吧,阮清是名校生,资质很不错,人也实在,可以放心把景泽交给他。”

  “你这小家伙……”暮晚婷不满。

  陆珩笑了笑,道了声还在开车便挂了电话。

  小家伙这个叫法,在母亲接手公司前最喜欢这么称呼他。

  ……

  乔攸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他一个侧滑从床上掉下去。

  和教练约的九点,不小心睡过头,一会儿教练肯定要骂他是内娱欧巴架子大。

  他火急火燎洗漱过,像乙女游戏里的少女主角,叼着面包出了门。

  打车过去的路上,收到了陆珩的消息:

  【我已经到了,你起来后吃完早餐再去驾校,不要饿肚子。】

  乔攸给咬了一半的面包拍张照发过去:

  【在吃了,起晚了,教练要骂人了T□T】

  不多会儿,他又收到了暮晚婷的短信:

  【早安,美好的一天开始了[照片]】

  照片是暮晚婷拍的她精心养育的红玫瑰。

  乔攸心说不愧是娘俩儿,都喜欢玫瑰花。

  他把刚才那张面包照发给暮晚婷:

  【早安,早起的攸攸有面包吃。】

  暮晚婷:

  【只吃面包没营养[微笑],下次让李叔提前帮你准备好早餐[爱心][咖啡]。】

  她根本没意识到,已经十点半了。

  乔攸风风火火赶到驾校,正如他猜想的一样,韩教练指着他的鼻子:

  “你们内娱欧巴架子真大,我等了你一小时四十分钟!”

  好在是今天工作日,没有其他学员,教练嘴上这样说着,倒也乐得清闲。

  乔攸赶紧钻进车里,练习路考科目。

  刚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等等!停车!”后面传来声嘶力竭一声吼。

  韩教练赶紧熄了火。

  狂奔而来的是教练组长,寒风吹得他双颊通红。

  他一把拉开车门,把乔攸拽下来,对副驾的教练吆喝着让他也赶紧下车。

  组长气都没喘匀,后面又跑来两个汽修维修工模样的男人,对着刹车一通拆卸检查。

  在乔攸和韩教练诧异的目光中,俩人顶着一脸油污出来了:

  “这刹车没问题啊。”

  组长不可置信,探进身子跟着检查一遍,嘴里念念有词:

  “不可能啊……”

  “到底咋回事?怎么一堆拉屎的没一个递纸的?”韩教练摸摸自己的地中海发型,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组长思忖片刻,勒令俩维修工打电话找人把车子拖走做个详细检查,又让韩教练暂时换辆车。

  他道:

  “你们有所不知,今天我刚来,看门的大爷说昨晚姓蒯的半夜三更来了一趟。”

  “老蒯?就是和他吵架被开除的那位?”韩教练指指乔攸。

  “是,看门大爷也忘了老蒯被开除的事,见了当没看见让他进来了,结果我听了这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就去调了监控。”组长啧啧道。

  “结果就让我看到,昨晚凌晨三点,这老小子偷摸进来在这辆车的刹车上动了手脚。”组长敲敲车子后备箱,语气愤懑。

  乔攸后背一寒。

  又觉得庆幸,果然炮灰智商普遍不高,在监控底下干坏事,这不是等着被人抓。

  “老蒯这是想害死我呀!”韩教练一拍大腿,撸袖子想杀过去干他一干。

  “不是害你,我估计是想害咱们乔先生。”组长道,“他丢了工作,听说他老婆孩子本就和他拧巴,这下好了,老婆死活要跟他离婚,孩子也骂他是废物让他去死,我估计他心里不平衡,人一旦失去所有,也就无所畏惧了。”

  乔攸犹疑地望着教练车,问:

  “可您检查过车子不是没问题么。”

  组长“嘶”了一声,剑眉蹙起,他还纳闷这件事呢,难道是老蒯手艺不精?不对啊,这群人里论车技,数他这个[大拇指]。

  “不管怎么样,你们也过来跟我一起看看监控,当个证人。”

  乔攸so sad。

  他是来学车等他的雷克萨斯ES落地的,怎么一下子从励志小说变成了刑侦文学?

  几人跟着去了监控室看监控。

  晚上光线不明朗,只依稀能通过那人身上的标志性条纹外套判断来人就是老蒯。

  据组长所言,老蒯没啥审美,没见他穿过除了条纹衫以外的衣服,就连面包服也执着于条纹花纹。

  接着,老蒯偷摸来到韩教练的教练车旁,打开车门对着刹车动手动脚,还非常谨慎的把副驾那边的教练专用刹车一并改了。

  乔攸:……

  真是生怕自己被抓得太慢。

  组长和韩教练在一边商量此事,监控还在二倍速进行。

  乔攸百无聊赖,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练车。

  突兀的,他猛地坐直身子。

  监控显示时间来到今天凌晨四点,天依然大黑着。

  但在这尚不明朗的光线下,却出现了极为显眼的一颗……

  大光头。

  那光头蹲在冬青丛里,一直到老蒯在刹车上动过手脚又朝车子吐了口唾沫后扬长而去,才悄悄从冬青里跳出来,小跑到车边,娴熟地从后腰摸出扳手和螺丝刀,对着刚被毁坏的刹车又是一通动手动脚。

  乔攸一把抱住显示器,撞得电脑差点砸地上。

  “放大,监控放大。”他指着屏幕中的光头道。

  因为太黑,对方又穿着最普通的教练制服,根本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颗熟悉的,闪闪发光的光头。

  组长见势,赶紧放大视频。

  但驾校的监控实在落后,即便放到最大,那个光头脸上也是一片马赛克,更无法通过他的衣着判断身份。

  乔攸只觉得浑身血液冷了,又忽然变得滚烫,烫得小脸通红。

  他指着光头,忍不住跳了几下,嘴角咧开:

  “这个光头是谁!他是不是姓刘!叫刘宇盛对不对!”

  “冷静冷静,咱也看不清,都是马赛克,你别急,我帮你查查,好心人咱找到肯定要给他至高嘉奖。”组长安慰道。

  “是我舅舅!”乔攸一把抱住组长,一蹦三尺高,“是我舅舅!!!”

  组长揉了揉差点被乔攸震聋的耳朵,诡异地看了韩教练一眼,俩人互相交换一道目光。

  办公室里,组长和韩教练去找人,乔攸来回踱步,摩拳擦掌。

  肯定是舅舅,只有舅舅会救他。

  还有那个有磨损的kitty猫钥匙扣,就是他送给舅舅的奖品。

  乔攸使劲做了个深呼吸,连灌三杯水,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他打开窗户对着外面一声喊:

  “舅舅——!攸攸知道你来了!”

  声音刚落下,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乔攸一个趔趄,朝门口看过去,使劲敲打着胸腔里那个即将跳脱身体的小心脏。

  啊,好刺眼。

  房门打开,鱼贯而入三个人,后面满脸堆笑的组长将一颗光头推过来:

  “乔先生,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我们帮你找到了,就是他。”

  乔攸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想第一时间看清舅舅那张久违的脸。

  脸上全部的肌肉都调动起来,带着愉悦和亢奋,无限上扬。

  下一秒……

  慢慢落下去,肌肉失去了紧绷,松弛下来。

  眼前的光头,穿着教练制服,嘴边一圈小胡子,笑得憨厚老实:

  “这位学员,这是我该做的,我正好住在职工宿舍嘛,起夜撒尿,看见老蒯在车子上动手脚,出于求稳没当时去揭穿他,不过我拍了视频证据,担心你们,就顺便把刹车给你们修好了。”

  乔攸怔怔望着眼前的大光头,眼圈渐渐红了。

  原本高升至九万里高空的心,猛地砸进地底。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乔攸迟滞地摇着头,慢慢后退:

  “不是他……”

  声音嘶哑无力。

  光头教练不好意思地笑笑:

  “虽然咱长的不像正经人,但这么多年连只小蚂蚁都没踩死过,过年的鸡还是我老婆杀的呢,那刹车,确实是我修的,害怕你们出意外。”

  乔攸还是摇头:

  “不是他……!”

  声音漫上浓浓的委屈。

  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右脚往地上一跺:“他不是我舅舅!”

  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了。

  无数次的希望衔接的却是彻底的失望。

  组长和韩教练尴尬地对视一眼,拉过光头,对乔攸赔着笑:

  “那您冷静一下,我先让这位教练去工作了,改日肯定重重嘉奖他。”

  三人似是不敢多待,在乔攸突然的沉默中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

  门口,组长重重叹了口气,骂道:

  “这个死老刘!净给我出难题!”

  这一天,乔攸勉强是控制好情绪把车练完,司机小刘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接,他也道想自己走走,就一公里多点,很快到家。

  乔攸晃晃悠悠走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推门进去,见是暮晚婷来了,旁边围了一群穿制服的人,各个手里端个红托盘,上面摆满金光灿灿的黄金,让阮清挑选结婚用的金子。

  暮晚婷财大气粗,说着陆景泽小气,还说:

  “咱们陆家娶媳妇,这点黄金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奶奶给做主,全国所有的金店随便选,没有相中的就请设计师做,早晚到小清挑到满意的。”

  她又捏捏樱樱的小脸蛋,笑道:

  “咱们小家伙也得挑几样喜欢的,等你长大了,跟着奶奶出嫁。”

  樱樱:“谢谢奶奶!你真好~”

  一派和睦中,只有门口的乔攸,被阴霾笼罩着。

  “小乔哥哥!”眼尖的樱樱发现了门口的乔攸,阮式小火箭立马飞扑而来,撞入他怀中。

  乔攸被撞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形,露出一抹苦笑。

  暮晚婷看到人,立马起身迎上来,嗔怪着: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让司机去接,看这小脸冻的,小可怜儿。”

  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望着乔攸泛红的眼眶和刻意躲开她的视线,柳眉深深敛起。

  拉过乔攸到一边,紧张兮兮地问他:

  “怎么了,和陆珩吵架了?还哭过了?”

  乔攸摇摇头,努力摆出笑容:“没有,冻的。”

  暮晚婷眉头敛得更深了,揉了揉乔攸冰凉的手,压低声音:

  “陆珩的脾气我了解,有时候是有点不近人情,但你放心,但凡他敢让你受委屈,我肯定饶不了他,伯母给你做主。”

  乔攸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般有气无力。

  他还是摇头:“小叔叔对我很好,从不舍得让我受委屈,不是他,就是,在驾校,和人拌了几句嘴。”

  乔攸只能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暮晚婷一听,紧蹙的眉目轻轻舒展开,松了口气。

  “驾校那帮人,没素质的,小攸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不喜欢咱们就去别的学校学,或者伯母请最好的教练上门亲自教,也省的你天天跑来跑去。”

  乔攸点点头,嘴角漫上一丝苦笑:

  “嗯,我想想再说吧,有点累了,我先上去休息。”

  暮晚婷望着乔攸步伐不稳,背影虚晃,总觉得,事情绝不是他说的和人拌嘴这么简单。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看得出乔攸是很开朗的性格,有事也不往心里去。

  暮晚婷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当晚,陆景泽被奶奶严刑逼供,可他来回就是那一句:

  “我真不知道!我真没惹他!已老实,求放过……”

  *

  翌日,乔攸再次来到驾校。

  他盯着那辆6号教练车看了许久,望见里面有人头晃动。

  这时,车门忽然打开。

  乔攸呼吸一滞,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车门。

  车里下来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教练服,一头浓密秀发连他看了都羡慕不已。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

  到底一切只是他的臆测么。

  今天是周末,韩教练这里来了不少学员,一人练一圈,全轮完一遍,天已大黑。

  冬天的天黑得早,才七点钟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乔攸本想给小刘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又觉得小刘也很辛苦,也得回家吃饭陪老婆,罢了,打车吧。

  一掏出手机,屏幕出现轮盘转了一圈,接着便黑了屏。

  没电了。

  也好,走回去,散散心换个心情。

  乔攸裹紧身上的毛呢外套,使劲圈了圈羊毛围巾。

  这条围巾是陆珩的,上面飘着淡淡的橙花油和鸢尾凝脂的香气,这样陆珩不能陪在他身边时,也能嗅香思人。

  好想他……

  乔攸走了几步,便感到寒风刺骨,天气预报说最近有雪,气温骤降,寒风穿透厚毛呢外套,直往身体里灌。

  “好冷好冷。”乔攸缩紧身体抱着双臂,一路小跑。

  跑过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又慢慢折返回去。

  黑漆漆的巷子,一眼望不到头。

  乔攸有印象,穿过这条巷子就能直接抵达陆家前面的大马路,要是正常走,他得多走二十分钟,天太冷了,抄个近道。

  他将围巾扯上去捂住嘴,尽量隔绝寒风。

  巷子里黑得一塌糊涂,这边是拆迁房,砸得七零八碎,水迹斑斑,且早就不见了路灯。

  乔攸伸出手晃了晃,依然是黑漆漆一片。

  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月光投映在湿润的地面,泛着清冷的银光,成了巷子里唯一一点光亮。

  乔攸怕磕了碰了,只得沿着地上的水渍走。

  乔攸裹紧脖子上的羊毛围巾,类似陆珩身上的气息,让踏足夜路的他渐渐舒展开身体,没那么紧张。

  “沙沙、沙沙。”

  乔攸猛地止住脚步。

  他害怕踩到积水脏了鞋子,一直是踮着脚走路,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可在这漆黑的阒寂中,却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节奏。

  像是粗糙的鞋底摩擦石砖的声音。

  乔攸刚挺直的腰板一点点弯下去,条件反射的,拉上围巾挡住半边脸。

  他一停脚,沙沙音也随之消失。

  刹那间,乔攸脑海中猛然冒出之前看到的热搜,那条把他和陆珩顶下去的“暴露狂专挑年轻男性下手”。

  脑门上冒出三个超级标红粗体大叹号。

  乔攸那张小脸,一点点漫上绯红。

  竟然……叫他碰上了。

  这跟踪狂人品不咋地,眼光倒挺好。

  乔攸清了清嗓子,身体往墙角缩,紧贴墙壁着走。

  借着地上反光的水迹,他看到了身后那紧跟而来的人影,在水迹中冒出又忽然消失。

  乔攸飞速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下,即便是伸手不见五指,但那飞速一眼,还是让他看到了夜色下更黑的一圈人体轮廓。

  乔攸紧紧捂着围巾,脚步加快。

  紧随而来的沙沙脚步声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粗喘,像刚犁完地的老黄牛。

  随着乔攸的脚步愈来愈快,那鞋底与地砖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乔攸拔腿就跑,一路狂奔,终于,身后跟着的人也不再藏着掖着,尽显本色,追着乔攸一直奔到巷子半道,乔攸猛地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埋在臂弯中。

  即便穿着厚重的呢子大衣,可缩成一团时,他看起来依然是小小一只。

  “为……为什么跟着我……!”紧紧埋进臂弯中的脸,发出瓮声瓮气挟带着惊恐的一声。

  身边那男人见他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双手抱在一起使劲搓了搓,一副即将享用大餐的餍足感。

  “当然是因为……”那人一张口,声音嘶哑宛如破锣,透着强烈的猥琐感。

  摩拳擦掌,朝着乔攸步步紧逼——

  顺着寒凉的夜风,那人嗅到了乔攸身上散发出的甜蜜的橙花油香。

  诶嘿,竟然让他碰上了极品。

  ,慢慢对紧缩成一团的乔攸伸出了邪恶的禄山之爪。

  哗——

  下一秒,猥琐又得意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不动了。

  刚才只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的小男生,忽然舒展开身体,慢悠悠站了起来。

  借着不太明朗的夜色,他好似隐隐约约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的一抹……

  奸计得逞的笑意。

  “是因为,喜欢我?”乔攸笑着反问。

  男人被他这突如其来反守为攻的气势吓得脑袋一蒙,随着他倒反天罡步步紧逼的步伐,男人竟也开始下意识往后退。

  乔攸漫不经心抚摸着流畅的下颌线,视线从男人的额头一直打量到脚底。

  目测四十来岁,穿着浅色的大衣,戴着鸭舌帽。

  乔攸眉尾一挑,情不自禁向男人伸出右手。

  男人条件反射地抱紧双臂,向后退了一步,倒是轮到他,露出警惕又惊悚的目光。

  乔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裤腰带时,立马停住,缩了回来,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这只不老实的手,对男人笑道:

  “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帅哥,你衣服底下藏着的,圆滚滚的柱状物体,看着不错啊,拿出来瞧瞧?”

  男人呼吸一滞,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一脑袋撞在墙上。

  他夹紧双腿,双手紧紧捂着裤.裆:

  “看……看什么……”

  乔攸舔了舔嘴唇,抬手按在墙上,将男人紧紧圈在臂弯中。

  他挑弄着男人的裤腰带,笑了笑,声音缓慢冗长,道:

  “能看什么,当然是你的作案工具啦,怎么,害羞?那要不要去我家,我家灯光明亮房子又大,不管是前面的还是后边的,都能看得……”

  他紧贴着男人耳边,压低声音:

  “清清楚楚。”

  “噗通”一声,男人从乔攸臂弯中滑跪在地,刚才和色眯眯的小眼睛,此时完全失去了焦距。

  “别、别过来!我要喊人了!”男人抱紧双膝紧紧缩在角落,像个即将失身的纯情少男,一边摇头,泪也不止。

  乔攸蹲下身子,目光在他裤.裆处流连一番,随后一声轻笑:

  “别这么警惕,伤了哥的心,放心哥不白看,还会帮你拍成小视频加bgm,哦对了,美颜磨皮一样不给你少。”

  乔攸的脸在男人眼中不断扩大:

  “考虑考虑?”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大脑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能顺着乔攸的问题来:

  “考虑……什么……”

  “喀拉!”

  突然,巷子里响起几声脆响,声音吸引了二人注意。

  仔细一看,滚落在脚边的是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男人见势,终于夺回了大脑,站起身要跑。

  被乔攸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后衣领。

  像拖一只软脚虾一样拖了回来。

  十分钟后,警局。

  “呜呜呜我真是第一次,之前那几次尾随跟踪真不是我,警察叔叔求你饶我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我老婆知道,他绝对会杀了我!”

  被乔攸扭送到警局的跟踪狂戴着一串亮晶晶的银质一体手镯,哭得仿佛发了泥石流。

  警察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

  “甭管你是第几次,跟踪是否属实,犯罪是否属实!”

  男人蒙了半天,缓缓点头。

  一旁的乔攸,哭得比他还泥石流:

  “嘤嘤嘤警察大老爷,你可千万要为我主持公道啊,绝不能放任这个跟踪狂继续危害社会,我受点委屈不当紧,可别害了那些尚未走出学校的男大学生啊。”

  警察无奈扶额。

  看着乔攸把抖的像鹌鹑一样的男人扭送到警局,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受害人。

  尽管抓了现行,可男人一口咬定之前那几起暴露狂跟踪案绝非他所为,他也是想借着这个人的由头,头一次色胆包天出来犯案,顺便黑锅也甩给那个暴露跟踪狂。

  他还强调了一遍:

  “这个男孩我从驾校时就注意到他了,谁家好人穿这么好看,他就是故意勾引我才让我起了色心!”

  乔攸看了眼自己身上普通的大衣和围巾。

  他怎么不去死?

  警方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个男人就是之前那个犯下多起案件的暴露跟踪狂,只能将他暂时拘留,顺便罚个三千块钱,把他老婆叫过来,让他长长记性。

  乔攸坐在大厅里,看着一五大三粗的男人风风火火冲进警局,提起这跟踪狂的耳朵就是俩大逼兜,扇的他螺旋三百六十度飞出去,一个劲儿哭喊着“老婆我错了”。

  幸好是警察拦着,不然今天高低得交代在这里。

  乔攸望着二人极不对等的体型,明白了:

  U盘虽小,照样能插电脑。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咬着,顺便看好戏。

  刚才警方已经通知过吴妈让她过来领人,怕乔攸遭此一劫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赶紧找个亲近的人过来安慰安慰。

  跟踪男:到底谁的心理阴影比较大!

  乔攸还顺便问了一嘴,说当时有人朝巷子里丢石头,估计还有第三人存在,但扭送跟踪狂出来时,也没看到别的身影。

  警察砸吧砸吧嘴,分析一顿得出结论:

  “或许是好心人路过,故意丢石头转移嫌疑人的注意力,给你争取逃跑时间。”

  警察继续微笑:虽然该跑的另有其人。

  乔攸慢悠悠咬着巧克力,浓郁顺滑在舌尖蔓延开。

  彼时,警局外响起车子引擎声。

  乔攸吃掉最后一口巧克力,擦擦手。

  吴妈来了,开着她的玛莎拉蒂来接攸攸回家了。

  “吴妈——!攸攸好怕~”他张开双臂,像只归巢的小鸟,扑棱着欢愉的翅膀朝着门口蹦蹦跳跳而去。

  下一秒,脸上作势露出的委屈,顷刻间凝固在脸上。

  轻松的脚步也随之顿住,随即不受控制的慢慢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