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乔攸, 手指和内心一样,颤抖了下。
他只怕这事被陆景泽从监控里看到,会为难陆珩。
夜风簌簌不止, 乔攸觉得越来越冷了。
陆珩也站了许久, 声音依然轻缓:
“好, 我会回去好好反思, 努力在天亮前想明白自己犯过的错。”
“但在此之前,外面很冷, 先回屋吧?”
乔攸摇头、摇头。
真的不是你的错啊陆管家,错只错在你偏偏在陆家工作。
“摇头的意思是,不需要我反省,你不会原谅我?”陆珩问道。
难得看到他一向从容的表情因为对这个动作的分析,而微微敛了眉。
乔攸继续摇头,脑浆都摇匀了。
他着急忙慌环伺一圈,在地上捡了两根小树枝,摆成叉号挡在嘴巴前,视线像是暗示一样使劲朝身后的摄像头看去。
陆珩到底是聪明人,一下子明白了乔攸的担忧。
他沉思片刻,也捡起一根小树枝, 在乔攸身边坐下。
树枝尖尖划过泥土, 留下一串工整字迹:
【是害怕被摄像头拍到, 少爷会因此为难我?】
乔攸换了个角度,用身体挡住摄像头, 在陆珩的这串问题后画了个哭脸的表情:
【嗯, 不能和你说话, 我都快】
写到这,乔攸停住了笔。
缓缓抬头, 手里拿着树枝在半空中乱划拉着。
“憋”字怎么写来着?
他倒不是丈育,而是高考以后基本没再动过笔,对这个字,心里大概有个轮廓,可比划半天也没想起具体的偏旁部首。
干脆用拼音代替。
【bie死了】
陆珩在旁边静静地看,看到他用拼音代替汉字,忍不住笑了下,随即一笔一划在拼音下写明“憋”这个汉字。
乔攸举着小树枝,像刚学会写字的小学生,跟着一笔一划地模仿。
看他写得字方方正正丝毫不带连笔,虽然不符合传统字体,但也是很幼态的幼圆体。
陆珩嘴角含笑,抬手轻轻鼓掌,顺便在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拇指图案。
乔攸可开心死了。
纵然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可只要和陆珩在一起,再无聊的小事也被赋予了烨烨生辉的意义。
他清了清嗓子,得意一歪头,继续写:
【谢谢陆管家指点一二,你在我身边如虎添翼,我定能一路】
再次停住树枝。
尝试着写了个“凯歌”,却把凯字的右半部分写成了攵。
这么看着……好像不对啊。
擦掉改改。
右半部分改成了“己”。
看着更不对了。
完了,这下他在陆珩眼里真要变成了丈育了。
陆珩见乔攸急得抓耳挠腮,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然后又低下头在地上委屈地乱划拉,尝试写出正确的“凯”字。
陆珩忽然起身,转身离去。
乔攸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绝望灭顶。
“憋”字笔画多也不算常见,忘记就罢了。
“凯”这种十个男生六个名字都有的字也能写错,改来改去也改不明白。
这下肯定完全把陆珩的耐心磨没了。
乔攸忙起身,这才想起手机的存在。
这玩意儿不比手写好用且快?
刚拿着手机匆忙打下一句“陆管家你听我解释”,却见陆珩停在了花架下面。
十二月的紫藤萝已经全部落败,只剩一串串光秃秃的叶子于木架上苟延残喘。
乔攸心中疑问:陆管家你……?
陆珩在花架上站了半晌,似乎在思考。
接着见他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带一个汽车标志的挂件。
打开挂件,里面是个单头小螺丝刀。
乔攸不明所以。
陆珩右脚一抬,蹬上花架,不紧不慢顺着花架中间的缝隙爬上去。
他的手逐步靠近花架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用车钥匙上带的螺丝刀卸下用于稳固摄像头的螺丝,共八颗,一并拆掉。
他小心翼翼取下摄像头,接着往地上一扔。
乔攸都看呆了。
陆珩从花架上下来,轻轻拂走袖子上的灰尘,抬眼,笑吟吟地望着乔攸:
“拆掉了,现在你想说什么,可以随便说。”
朦胧月光下,陆珩的面容半隐匿在晦暗环境中,只有月光将他的身体轮廓勾勒得清晰明了,仿佛打了一层柔光滤镜。
“陆……陆管家……”乔攸张嘴就是带着颤音的一句。
他见过小说中对主人忠心耿耿的管家,也见过纪录片中规行矩步的皇室管家,可从没见过这种大胆到敢公然毁坏陆家物品的管家。
一时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乔攸从地上捡起摄像头反复查看,嘟哝着:
“应该没坏吧。”
摄像头要是摔坏了肯定要赔偿,但以陆景泽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设,还不是价格随他说,狮子大开口讹个十万八万也有可能。
陆珩伸手按住了摄像头。
确切说是按住了乔攸的手。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难过。
“考虑到你识字量不多,我爬上爬下拆了摄像头,你竟然先关心摄像头而不是我。”
“感觉,有点伤心。”
“才不是识字量不多,会认不会写罢了。”乔攸据理力争,不想他“丈育”的形象从此在陆珩心里定下。
“岔开话题?”陆珩眉尾一挑。
乔攸抿了抿唇,转过头看了一圈,确定周围再没摄像头。
他将摄像头扔地上,假装惊讶:“哎呀,失手了,要是弄坏了我就得做好照价赔偿的准备。”
摄像头:md,下辈子一定要当个能说话的玩意儿。
陆珩沉思片刻,从地上捡起摄像头。
随手一丢,丢老远。
“想检查一下是否损坏,结果失手,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
摄像头:我真的……受不了了。
乔攸又要去捡那摄像头,被陆珩拉住手。
回头,对上一双笑盈盈的双眸。
“既然摄像头的问题解决了,是不是该聊聊你只关心摄像头不关心我的问题。”
“嗯?”
乔攸心里咕嘟咕嘟像是煮开了沸水。
他好容易因为陆珩一句话而心动,哪怕只有一个字,单是听到发音都会回味很久。
不可否认他喜欢,但这话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可不敢这么说。”乔攸忙捂住他的嘴。
就像陆景泽处处提防乔攸一样,他也在处处提防陆景泽,生怕他忽然从哪棵草后面跳出来。
被捂住嘴的陆珩无法发声,视线穿过幽长昏暗落在乔攸脸上,静静注视着他的双眸。
“陆管家,以后我们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被少爷抓到把柄,落得和海玲一样的下场。”乔攸小声道。
陆珩任由他捂着嘴,也不出手制止,等乔攸自己反应过来移开手后,他才问:
“我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你说的把柄是指。”
“陆管家。”乔攸打断他,表情蓦的严肃起来,“这样,已经不算是清白。”
陆珩疑惑地敛了眉,好像真的碰上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那我们这是?”
乔攸踮起脚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轻:
“暧昧~”
说完,提起裙子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良久,发出一声爽朗笑声。
看似热情似火的一个人,一旦动了真格,比谁都小心。
*
深夜。
乔攸打着哈欠准备回房睡觉,打一半,忽然被人拽走了。
他睁着惺忪睡眼望着眼前满脸严肃的吴妈。
“你听着。”吴妈上来就是一句,“你来这个家这么久,大大小小各种事我也数不清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说着,她双手按住乔攸的肩膀,给人按在椅子上。
“所以,该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乔攸一听,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他忙双手护胸:“吴妈,我不接受潜规则,也不提倡肉.偿,钱可以给你,清白不行。”
吴妈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中夹杂几分嫌弃。
“大聪明别说胡话了,快来尝尝这个。”吴妈变戏法一样端出来一盘菜。
一只圆形白盘中间又有只圆形碗,碗里堆满了黄绿紫色相间的蔬菜,点缀两朵小黄花,看起来像没有沙拉的蔬菜沙拉。
而搭在碗口的是看起来像吹糖质感的树叶形状,说不好是炸物还是甜品,旁边一只小碟,里面是乳白色的蘸料。
乔攸犹疑地看着眼前这道不明菜品,又看看吴妈。
吴妈递过去刀叉,笑得几分讨好。
乔攸举着叉子,再次声明:
“上次你因食物中毒进医院和我没关系,本来那菜也不是做给你的,你别蓄意报复。”
吴妈笑眯眯,捏紧乔攸的手腕:“吴妈是那么小气的人么?先尝尝这个吧。”
乔攸不明所以,切了块炸树叶,在吴妈的暗示下蘸了点白色蘸料。
白色的是酸奶油,树叶也是炸过的核桃叶,酸甜适口搭配着酥脆甘香,多种口味融合在味蕾间层层递进。
“好吃么。”吴妈死死盯着乔攸的表情,小声问道。
乔攸舔了舔嘴唇:
“应该算是好吃……”
但一看这摆盘方式就知道是西餐,不太符合中国胃。
乔攸吃完最后一口炸核桃叶,放下叉子:“吃饱了,感谢招待。”
要走。
又被吴妈拽回来:
“你再尝尝这个。”
吴妈又端上一盘菜。
上层是用巧克力和梨子做成的树枝形状,下层是百里香叶子烫熟后淋上酱汁摆成了玫瑰花形状,看着晶莹剔透的,整盘菜绿意盎然。
“尝尝这个。”吴妈笑得愈发讨好。
“你该不会拿我试毒呢。”乔攸这次多长了个心眼。
吴妈固然是个嘴硬心软的,可她一天到晚工作多到几乎脚不着地,怎么可能浪费时间给小保姆做饭。
吴妈唉声叹气:“其实是陆先生。”
“陆珩?他怎么了。”听到这个名字,乔攸可不困了。
吴妈扶着额头,眼底显出几分倦意:
“你也看到了,今晚陆先生难得下来吃晚餐,恰好李叔又请假,晚餐是我做的,我看着陆先生好像兴致缺缺……几乎没动筷。”
她长叹一声,忧愁透过眼底溢了出来。
“所以你大晚上不睡觉为了给他研究菜式?”乔攸不可置信。
吴妈点点头,又是一声长叹。
乔攸心道陆珩还没和陆景泽画等号呢,吴妈犯得着为了个管家浪费心力嘛。
难道吴妈也想找陆珩预支工资?
“你先尝尝味道。”吴妈拉着乔攸的手摸起刀叉。
乔攸浅尝一口,这道菜该怎么说呢……
算不上好吃,也不能算难吃,本来咸甜口应该像红烧肉或者糖醋里脊这样将两种味道最大程度完美融合,但这道没有,只能说风是风雨是雨,各玩各的,可把两种味道单独拎出来,又都是适口的。
乔攸不想打击吴妈的自信,只能善良地表示:
“挺好吃的,还有进步空间。”
吴妈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那么好骗,听到乔攸这么说心里自然明了。
“小攸,你和吴妈说句实话,吴妈平时待你怎样。”
得,开始道德绑架了。
“挺好的,但我要睡了。”乔攸起身离开。
没走两步,忽然被人打横扛起来,在他不断睁大的惊讶双眸中,他一个身高178体重130的大男人被年逾花甲的吴妈整个扛起来,不等他挣扎,强行给他按在椅子上。
也不知吴妈舀了什么东西,一勺子塞进乔攸嘴中,笑盈盈地问:
“那这个呢,别急,慢慢品尝。”
乔攸从没这么惊恐过,比得知自己有可能在十一月底的深海中沉浮那时还恐惧。
透过吴妈表面平静无风的微笑,他看到了她眼底恣意的疯狂。
如果吴妈不说,乔攸实在尝不出来吴妈到底喂了他什么。
总之就是百种口味交织在一起,都不难吃,可放到一起,满是违和感。
“我不吃了,我吃不下了……”乔攸捂着嘴,连连摇头。
“小傻瓜,不诚实,你能骗得了吴妈?谁不知道每次晚饭属你吃得多。”吴妈举起勺子,“乖,再吃一口。”
乔攸没骗人,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他固然是每晚吃得最多的那个,可也受不住吴妈这一堆高油高糖往他嘴里炫,还不知道给口水喝,与其说是胃吃撑了,倒不如说是味觉吃撑了。
后半夜,吴妈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乔攸,自己一个人对着满桌菜品碎碎念。
翌日。
昨天吴妈对乔攸施以的酷刑,伤害一直持续到次日晚餐。
乔攸对着桌上的红烧鸡翅、油爆大虾等,感叹做饭到底还得是李叔。
可光是闻了下味道,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他决定亲手给自己制作一顿清口晚餐,刮一刮吴妈昨天塞他肚子里的高油高糖。
悄悄溜到厨房不远处的墙沿后,就看见李叔正在给厨房上锁,手指粗的大铁链子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要加上五六道大锁,临走前依然不能安心,考虑着要不要在厨房门上安装个指纹锁。
最后,他将警示牌扶正,又着重加粗“乔攸”二字.
【狗与乔攸不得入内!!!】
乔攸在一边看着都替他心累,李叔每天下班时都是这么一套流程,雷打不动。
但李叔不知道,这一切早被乔攸看在了眼里,包括他藏钥匙的位置。
乔攸悄咪咪掀开地垫,五六把钥匙划拉起来。
打开厨房门,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他还特意关了灯。
一般吃饭期间不会有其他人随便进厨房,不仅是乔攸,整个陆家的佣人都被疑神疑鬼的陆景泽明令禁止严禁单人进入厨房,要进必须保证三人以上。
乔攸从冰箱里收拾出自己想吃的食材,考虑到自己也算是寄人篱下,就浅浅拿点便宜的豆腐蛤蜊等,在厨房旁放下钱,当是买的。
果然比起肉类,他还是更倾向于鲜甜的海鲜类。
简单的蛤蜊豆腐蒸蛋,最后淋上热油,香飘四溢。
这道菜需要淋了热油后简单闷个五六分钟入味。
他在碟子上扣了只宽碗,搓搓手,打算去隔壁果蔬间再给自己做一道蔬果沙拉。
结果回来了,放在餐车上的蛤蜊蒸蛋不见了。
乔攸:???
不仅是蛤蜊蒸蛋,整架餐车都原地消失。
乔攸在偌大厨房转了一圈,没找到,又出去溜了一圈,恰好这时,看见吴妈推着餐车缓缓步入电梯,看样子是要送到二楼。
二楼……
不是给陆景泽吃的,他正跟个人似的坐在餐厅里哄他的小娇妻开心呢。
那就是,给陆珩?
乔攸从步梯转了上去,想一探究竟,至少搞明白陆珩的口味喜好。
兴许是吴妈心思不在这,乔攸都已经明目张胆跟在身后了,吴妈却丝毫没察觉。
乔攸从门口向里面看过去,见陆珩正在对着电脑处理工作,吴妈敲门而入,推着餐车进去后陆珩的表情产生了稍纵即逝的疑惑。
“陆先生,昨天您难得有兴致下楼共进晚餐,却因我的失误导致您没能吃得顺心,所以我特意研究了一些新菜式,希望您能喜欢。”
吴妈掀开餐车上的白布。
乔攸暗暗吐槽。
这个吴妈还挺有自信,家中五星级大厨都换不来陆珩短暂的回眸,还是说她觉得自己完全超越五星级。
餐车上整齐码放着五六只银托盘,用盖子扣着保温。
陆珩脸上表情淡淡的,点点头:
“劳您费心了,这么晚还要为我准备这么多菜。”
“您吃得开心就是我的夙愿。”
吴妈将银器摆好,随手掀开第一道菜的盖子。
这道菜乔攸昨晚见过的,圈子不同还要硬融的咸甜口炸核桃叶。
“这道菜是丹麦著名餐厅的厨师根据自家庭院风景设计的一道甜品。”吴妈介绍道。
陆珩随手抽了湿巾稍微清晰双手,切了一点炸核桃叶蘸了酸奶油送入口中。
缓慢地咀嚼,薄唇微动,眉间依然风平浪静,似乎很难透过他的表情参透他的内心真实想法。
吴妈小心翼翼低着头,良久,才轻声询问“陆先生觉得味道怎样”。
陆珩拿过餐巾叠出个角,从容而轻缓地擦拭着唇角,笑了笑:
“挺好的,尝得出您很用心。”
吴妈来了精神,又掀开第二道餐盘盖子,还是乔攸昨天尝过的百里香。
陆珩表情和刚才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顶级国宴到他嘴里也是这么个味儿。
见吴妈辛苦,他也难得多说了两句:
“百里香叶子烫过后口感绵软顺滑,充分吸收酱汁的味道,确实比较少见。”
吴妈好歹是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没直接跳到陆珩脸上赞扬一句“我的乖乖会说就多说点”。
这是对她厨艺的莫大肯定,就连家中五星大厨都换不来他一句夸奖,自己何德何能。
“陆先生,还有这个,也是我花了些工夫研究的,请您务必尝尝。”吴妈推过来第三道菜。
她忌惮陆珩是不假,但似乎蹬鼻子上脸是人的通病。
银质餐盘送到陆珩手边,吴妈打开盖子,二人顺势看过去。
吴妈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好陌生的一道菜。
“好熟悉的一道菜,应该在哪里见过。”陆珩却这样道。
蹲在门外的乔攸也觉得这道菜眼熟。
等等,这不是他做给自己吃的蛤蜊蒸蛋么!
稍一合计,想起来了。
刚才随手把这道菜放餐桌上去忙活他的蔬果沙拉,后来看到吴妈推着餐车去了二楼,光好奇去了,把这事完全抛之脑后。
不过,既然都到了陆珩手里,那就请他慢慢享用吧。
毕竟陆珩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抵挡住他那奇怪de buff的天选之人。
乔攸乐呵呵。
吴妈却傻了眼。
她也稍一合计,明白了。
菜还是热乎发烫的,看起来刚做好没多久,而唯一一个没出现在餐桌上又很喜欢往厨房跑的人就只有……
乔攸。
吴妈瞬间俩眼瞪得老大。
陆珩那边已经拿起勺子。
“陆先生!”吴妈紧急喊住他,双手在半空中乱划拉,始终没有最终目标,“先,先不急着吃,这道菜好像没熟透,我……我拿回去回锅一下。”
众所周知,厨房重地,狗与乔攸不得入内,乔攸却在里面进行了长时间的烹饪。
责任不在他,在于他上一级的管理者,看管不力!
要是被陆珩知道,她大抵和那因为鞋里塞增高垫的小丫头一样,说不定明天一睁眼就因为先睁开左眼而被开除。
乔攸眼见吴妈要把蛤蜊蒸蛋端走,内心无声呐喊:
“让他吃!让他吃!”
“不用麻烦了。”陆珩眼底凝聚着笑意,叫住了吴妈。
吴妈端着盘子的手停在半空,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似乎很是为难。
“都是生吃也没问题的食物,而且时候不早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吃完后会自己送下去。”陆珩道。
吴妈情不自禁摇摇头、摇摇头。
陆家就这么三个说话管用的,两个已经去参观过急诊,陆珩是她最后的希望,要是连陆珩也不幸中招,她真的可以引咎切腹了。
吴妈现在已然是骑虎难下。
陆珩的视线在她身上掠过,他推了推眼镜,眉尾一挑,似乎有种一切都了然于心的从容不迫。
“陆先生,我还是……”吴妈垂死挣扎,伸手想制止。
但为时已晚。
陆珩舀了一勺蒸蛋送入嘴中。
吴妈绝望地抬头,深吸一口气,内心起草好辞职信。
但就是那么一瞬间,蹲在门口的乔攸和视线一划而过的吴妈,都清楚看到了陆珩的双眼,倏然亮了,随着不断上扬的眉尾而升起不可置信的讶异。
好似这个味道根本是在他预料之外。
“陆先生,味道……怎样。”吴妈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询问。
陆珩沉思片刻,又舀了一勺蒸蛋尝了尝。
他没说话,却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无论是乔攸还是吴妈,都是第一次看到陆珩露出这种表情,他向来从容,好似世界上根本没有他弄不明白的事。
直到这道蛤蜊蒸蛋出现。
良久,他缓缓问道:“这是谁做的。”
吴妈觉得自己反正也差不多要退休了,可乔攸还有大好青春年华,索性抱着必死的决心揽下这口黑锅。
“是我。抱歉陆先生,我厨艺不佳,我保证会努力研究,下次一定交付令您满意的答卷。”
吴妈鞠了一躬,紧抿的唇透出深切的悲壮感。
“不是不是,是我是我。”
乔攸忽然跑进书房,认罪伏法。
他向来不吃一点亏,哪怕是黑锅也得自己亲自背,别人不能肖想一点。
吴妈急了,几步上前挡在乔攸面前,再次对着陆珩鞠躬:
“抱歉陆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因为乔攸这孩子是我带进的陆家,所以不忍心看我受罚,便想主动揽责,可人不该连是非对错都不分,是我的过错我必须承担一切责任。”
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吴妈十指相扣的手紧得难舍难分。
乔攸看着她的后脑勺,不明所以,更不懂她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悲壮。
陆珩望着那盘蛤蜊蒸蛋,忽而拂起秀气的眉,柔柔舒展开。
“为什么要罚你。”他反问。
吴妈额头青筋跳了跳,翕了眼:
“因为味道不尽人意。”
“不会,我反倒觉得非常适口,吴妈你说这是出自你手,所以我在想,是否需要调职你去厨房工作,说不定下次晚餐,我还能多吃两碗。”
陆珩扶着下颌,笑吟吟地凝望着眼前神色不安的女人。
吴妈愣了愣神,半晌,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道:
“您是说,觉得这道菜非常好吃?”
陆珩点点头。
黑锅少不了乔攸,好事自然更是少不了他。
他整个人跳到陆珩面前,端起蛤蜊蒸蛋紧紧抱在怀里:
“是我做给自己吃的,是我做的,真是我。”
最后一个字音调骤降,竟也听出了一丝委屈。
吴妈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道了句“失礼了”,拿了干净的勺子舀了勺蒸蛋送进嘴里。
没来得及细尝,又不能当着陆珩的面吐出来这么无礼,她紧抿着唇,做了数个深呼吸,努力摆出微笑:
“是,的确可圈可点。”
是指抹布味儿的圈,马桶圈味儿的点。
且如果不出意外。
吴妈脸上本就很勉强的笑容一点点崩坏、破碎,很快被苍白取代,冒出细密冷汗。
肚子……
“陆先生,如果您喜欢这道菜我会继续潜心研究,争取将味道研究到极致,那我今天就不打扰您了,您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说完,她推着餐车疾步朝外狂奔,脸上已然黑了一片。
徒留一盘蛤蜊蒸蛋孤零零躺在书桌上。
乔攸又问一遍:“真的觉得好吃么?”
上次他问陆珩,陆珩虽然也给予肯定答复,但乔攸总觉得很敷衍。
陆珩又舀了勺蒸蛋,灿如黄金,莹润水滑。
“是,我都不知道有人能把一盘普通的蒸蛋开发到极致。”
“是我做的,从清洗蛤蜊到打蛋。”乔攸再次强调。
陆珩当然知道。
他第一眼就知道餐车里混进了乔攸的黑暗料理,虽然常听人说乔攸做饭一股抹布味,但见这孩子蹲在门口眼巴巴瞅着他,唇形好似在说“吃啊吃啊”。
心软了,要不尝尝吧。
但味道着实在意料之外。
口感鲜嫩鲜香爽滑,豆腐和蒸蛋嫩到刚入口就滑进了食道,最后一滴芥末香油更是点睛之笔,弱化了蛤蜊的腥,反而增大了自身的鲜。
陆珩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说他做饭一股抹布味?
是李叔觉得乔攸的厨艺威胁到他的地位?故意散布谣言?
刚才注意到,吴妈尝完后脸色不对劲了,是明显的病理性苍白,一向将规矩挂在嘴边的她竟也急匆匆跑了,结合之前陆景泽和阮清双双被送进医院……
陆珩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
却也没什么异样。
“陆管家,你是打心眼里觉得确实美味对么?”这是乔攸第一次在料理上收到如此诚恳的褒奖,心情有点像坐云霄飞车,此时已经飘到半空。
陆珩没骗他。
他把最后一块蒸蛋吃掉,餐巾擦拭过唇角后,认真告诉他:
“是,非常美味,完全胜过李叔的厨艺。”
乔攸静静凝望着陆珩,表情却不似预料之中那般得意洋洋。
秀丽的眉渐渐向两边垂下,眼中泛出星星点点的水光。
“陆管家……”简单三个字,没了。
陆珩却明白了他的想法。
想让自己再多夸夸他。
他环伺一圈,拿过文件夹随手抽了张出来,卷成筒状送到乔攸嘴边,还作势清了清嗓子。
“这位厨神小哥,我想采访你一下,你是如何利用调味品或是私下研究的方式,将食材本身不好的味道弱化,又将其优点最大化呢?”
乔攸稍作整理领口,像一只崭新的钢笔挺直腰背,大大方方道:
“办法很简单,一个字。”
陆珩微微敛了眉,原本惬意放松的身体也随之紧绷,向前探了探:
“哪个字?”
他看起来真的很疑惑。
只是乔攸的心思很好猜,如果没猜错,他定然会说。
“爱。唯有热爱成就人生。”乔攸道。
陆珩为他鼓掌:“说得真好,令我耳目骤明。”
眼眸眯起,笑意在眼尾蔓延开。
明明是非常温馨的画面,乔攸却莫名觉得鼻根酸酸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最喜欢的料理表示了诚挚的肯定。
他可太喜欢陆珩了。
“这么晚了,还到处乱走什么。”倏然,陆景泽的声音从走廊响起。
接着是哪个小保姆道歉的声音。
乔攸立马端起盘子,冲陆珩点点头,压低声音:
“我先回去了,陆管家晚安,想吃什么就发消息告诉我。”
陆珩双手交叉,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背,视线在乔攸离去的背影上流连。
不夸张,这是他长这么大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
半夜。
吴妈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叹几声,又火急火燎爬起来往厕所冲。
乔攸一道蛤蜊蒸蛋搞得她心神不宁。
陆先生有教养素质高不同他一般计较,但这会儿估计也得感受到乔攸那恶魔の手带来的伤害了吧。
她拎着卷纸捂着肚子扶着墙,身形虚晃着上了楼。
陆珩房间的灯还亮着。
吴妈敲了敲门:
“陆先生,抱歉打扰您了,您还不睡么。”
“很快。”陆珩淡淡的声音传来。
吴妈咬着唇,不知是在克制心魔还是病魔。
“陆先生……您现在身体可有出现不适症状?”
陆珩放下咖啡杯,薄薄的唇轻抿,抿干了那抹湿润。
“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乔攸做饭,您也知道的。”墙壁接住了虚弱的吴妈。
陆珩知道。
可他现在的确没有任何不适感。
“劳您操心了,我不舒服会自己联系医生,您也早点睡。”陆珩道。
吴妈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
这一晚睡得惴惴不安,第二天天还没亮,吴妈就守在陆珩房门口。
见了人第一句话也是“陆先生睡得好么,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二字陆珩说得也确实有点累了。
事实上他也在等异样出现,可一晚过去了,根本没有异样。
厨房里。
李叔拍了拍门口的警示牌,对乔攸道:
“看不到牌子么,你和狗都不能进厨房。”
乔攸双手叉腰,下巴由下至上一划:
“big胆,我是来为陆管家烹饪早餐的,昨晚他对我的厨艺表示由衷肯定,还说我现在完全可以取代李叔你,李叔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如早早退位让贤,给年轻人一点机会。”
李叔视线一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摸了摸自己一百六的脉搏。
一定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精神扭曲亢奋而产生了幻觉。
先不说这家里有无管家,什么?乔攸可以取代他?
饭可以多吃梦还是少做。
他把乔攸撵走,缓缓平复着呼吸,却怎么也无法平复那极强的胜负欲。
在厨房里一通操作猛如虎,即便是早餐也得给陆珩准备上国宴。
这些可都是他最拿手的顶级大作,得过世界厨师金奖的伟大作品,压箱底的都掏出来了,不可能有人不为之沉沦!
早餐桌上的陆珩,看了眼满桌珍馐。
再看一眼。
他又看了眼手表,确认现在只是早上八点。
李叔为了这顿早餐着实下了番工夫,其中一道鸡豆花可谓是他毕生所学精益之精。
首先需要一双麒麟臂将鸡肉用刀背拍成蓉糊状,再加入蛋清以及调味品烹饪而成,其中还需要一道高汤打底,必须是国宴开水白菜用到的高级清汤,至于做法,也不麻烦,国际机密级别吧。
陆珩接过汤匙,白色的匙子轻轻顺过汤底,弥散开热气。
李叔腰背像是用尺子比着那样直。
眼神也一样,直溜溜,不会动了,只死死盯着陆珩的脸。
陆珩,从来没夸过他一次!
这次看家绝活都拿出来了,一定要得到他一句惊为天人的“太好吃了”。
否则就摘下这顶厨师帽,然后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