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的目光从乔攸脸上收回来。

  他望着杯子底部残留的一点蜂蜜水, 手指渐渐收拢,攥紧了杯壁。

  他知道乔攸的性格,一向坦承, 这个答案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亲耳听到后, 心头还是涌上一股晦涩。

  陆珩垂了眼, 轻轻扬起唇角:

  “好,我知道了。”

  意味不明的一句, 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

  本以为谈话该到此为止,陆珩刚拉过被子准备躺下。

  昏暗中,却又听到乔攸说了这么一句:

  “因为我和其他人尚且没建立足够深厚的友谊,我这个人一向双标,对待朋友和只能算眼熟的陌生人是两种标准。”

  陆珩抬眼,视线悠长穿过空气,重新在乔攸脸上驻足。

  乔攸叹了口气:

  “朋友很重要啊。”

  况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儿和海玲半毛钱关系没有,真要论罪也是林医生一人背锅。

  要个手机有什么用,写情书那不是等着被人抓么。

  或许陆珩不太理解这句话。

  他没什么朋友,却多的是泛泛之交, 亦或是像这总那董, 关键时候合作谈一把, 平日里在重要节日生日互送厚礼,表面维持一下关系。

  乔攸深吸一口气, 不自觉地揪起陆珩的被角, 对折、展开、再对折。

  语气是掩饰不住也根本没想过掩饰的失落:

  “上大学时, 和几个舍友交情匪浅。老大想和女生告白,我们负责布置场地充当气氛组;老二想逃课, 我们负责帮他答到;老三没钱吃饭,我们负责当他爸爸,从仅剩的块儿八毛里抠一点出来,一起穷,一起富。”

  乔攸低了低头:

  “LOL战斗之夜,我们一起翻墙去网吧鏖战到天亮,翻墙回去时老大不小心摔骨折,我们就轮流去医院照顾他,给他带饭。”

  虽然他吃了乔攸带的饭从骨科病房转到了急诊室,反复N次从卫生间出来后,气若游丝拉着乔攸说“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不报警抓你”。

  “朋友的意义是支持和陪伴;分享和理解;提供情绪反馈和建议,是任何人都不可或缺的存在。”乔攸继续道。

  “可是毕业一段时间后,想再约他们出来,得到的回复不是在忙没时间,就是根本没有回复。每个人都回归了自己的生活,重新建立新的交友圈,人生不同的阶段会遇到不同的人,也会告别不同的人。”

  乔攸扯过被角草草擦了下眼睛,庆幸现在光线昏暗,陆珩看不清他的脸。

  “可能只有我还留在原地,想和朋友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希望真正长大的日子来得再晚一点。”

  海玲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他想留住她,哪怕不能一辈子,也希望长久一些。

  P视频事件的问责,陆景泽有偿要求佣人们提供信息,所有人生怕自己拿不到这钱,只恨不能钻到陆景泽耳朵里举报他。

  只有海玲,在妈妈需要钱买药的情况下,冒着工资减半的风险,选择了缄默不言。

  陆珩默默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光线的确昏暗,可过于闪亮的东西,反而会在这种环境下更加清晰突出。

  陆珩喉结滑动了下,忽然对自己刚才的问题和行为感到可笑。

  良久,陆珩抬起手,轻曲指节,在昏暗中找到了乔攸的眼睛,轻轻抚摸着他的眼尾。

  指节上留下一点微湿的痕迹。

  乔攸主动往前探了探身子,将一边脸颊贴进他的掌心。

  半晌,又侧过头露出另一侧脸颊:

  “这边也要。”

  陆珩低头轻笑一声,摇摇头,几分无奈。

  但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拒绝乔攸的请求。

  他伸出另一只手附在乔攸那边脸颊,顺着秀丽的轮廓线轻缓抚摸。

  视线全数裹挟着他脸上的每一寸。

  乔攸叹了口气:

  “陆管家,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这个时候我需要的是纸巾。”

  陆珩垂下眉眼,又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他从旁边抽出纸巾,道:“我知道了。”

  依然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是安慰伤心的人应当送上纸巾;还是朋友在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中弥足珍贵、不可或缺。

  也可能都知道了。

  乔攸轻不可闻地叹了声,站起身,道:

  “陆管家你好好休息,如果想喝水就喊我,我在隔壁。”

  陆珩的目光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渐渐飘向远处。

  倏然,他轻轻唤住乔攸,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看向沙发上的粉玫瑰花束,道:

  “花是,送你的。”

  乔攸的眉目缓缓舒展开,烛光摇曳,缠绕着粉色的戴安娜,在他眼中投映出粉金色的光点。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花。

  日子总是忙碌且促狭,路过花店时也不会多给一个眼神,匆匆而过。

  却有人驻足于玻璃窗外,精挑细选着每一朵不相同的粉色浪漫。

  乔攸捧过花束,飘来阵阵馥郁花香。

  *

  翌日,陆珩的书房。

  陆珩坐在沙发里,手持一份公司文件,听着对面的陆景泽念读自己的万字忏悔书,包括如果同意他重新接手代理CEO,他会做出的改变和成长。

  间隙中,陆珩透过落地窗随意朝楼下看了一眼,便瞧见了瘦弱的小丫头拎着比她还大的行李箱,旁边围着吴妈和乔攸以及几个小保姆,和她做最后的道别。

  陆珩合上文件,出声打断了声情并茂的陆景泽。

  “你的忏悔书写得很好,计划也全面合理。”

  陆景泽心中一喜,赶紧问:

  “谢谢小叔夸奖,那复职的事?”

  陆珩放下文件,手指轻点沙发,节奏十足。

  思忖片刻,道:“抱歉,计划书很好,但我不太喜欢。”

  陆景泽咽了口唾沫,心情像是坐上云霄飞车,刚还飞扬至半空,这会儿又“吧唧”坠毁在地。

  “小叔您说该怎么改,我一小时内就能重新写完。”

  “不用改了。”陆珩态度坚决,透着不可违抗。

  “伟大的作家很多,随便找一个就能写出比你好十倍百倍的计划书,可,有用么。”

  陆景泽捏着裤缝,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计划书只是一种预设,而过程中的风险不可控更无法提前知晓。我革你的职是因为我看到了当中存在的风险,你说不会再犯,楼下的帮佣也会说,如果执行总裁只需要说话好听又真诚,可能我确实不需要你。”

  陆景泽听到这句话,脸色逐渐凝重。

  在保姆海玲保证她绝对没有歪心思时,自己也明确告知她“好话谁都会说,出了意外谁又能负责”。

  “小叔,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脑子很乱,已经想不明白了。”陆景泽哭丧着脸,手指捏着衣角,不住地摩挲着。

  陆珩笑了笑:

  “你喜欢预设风险,我也喜欢,陆家人都有这种居安思危的意识。”

  通过这句话,陆景泽确定了,乔攸又在背后嚼他舌根拿那个小保姆做文章了。

  怎么办,好气,但真是一点办法也没了。

  只能勇敢一次了。

  “小叔,您是不是因为那个叫海玲的保姆故意敲打我……”

  话刚一出口就想收回,但泼出去的水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是。”陆珩也不和他弯弯绕绕。

  “公司管理条例里论迹问责是我们一向坚持的理念,我看你好像不懂,一昧通过强硬手段进行管理,试图用这种方式树立威严,员工只会怕你,永远不会信服你。”

  “而对于一名员工来说,压力达到一定阈值他只会选择紧急避险。”

  陆珩站起身:“你自己考虑考虑。”

  陆景泽垂着脑袋,孤零零站在偌大书房中。

  他当然知道错不在海玲,也只是借了这个由头杀鸡儆猴。他捏不死乔攸,还捏不死这种没有靠山的小卡拉咪么。

  事实证明。

  捏不死。

  庭院里。

  乔攸望着海玲红肿的双眼,趁其不备,悄悄把自己的银行卡塞进了她的背包里。

  他了解过行情,除了陆家这种大财团,其余的住家保姆月薪撑死万把块,根本不足以支撑海玲妈妈那两万多一瓶的天价药。

  他也知道他攒下的这几万不过是沧海一粟,也理解海玲不想接受施舍的自尊心。

  可在生命之前,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吴妈虽然一向严厉,可也不是是非不分,海玲是第一批住家保姆,她来时才十七岁,满打满算也干了六年,可以说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吴妈能做的不多,也就是让老公开车过来送送这孩子,帮她找个好一点的住处,再找找关系看有没有适合她的高薪工作。

  和海玲相熟的小保姆红着眼眶安慰道:

  “没事的,你先找个地方住着,说不定哪天少爷想通了就让你回来了。”

  嘴上这样说,谁不知道陆景泽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保姆。

  从前陆家离开的小保姆,还没见哪个回来过。

  临走前,海玲还给每个人准备了礼物。

  给吴妈的是她成年那年买给自己的小礼物,一条24K金的手链,虽然不贵,她也一直没舍得戴。

  给乔攸的是一张丝袜专卖店的优惠卡,她发现乔攸的丝袜总是很容易勾丝。

  乔攸气笑了:“谢谢啊。”

  给其他小姐妹的是一些她自己做的小挂件小首饰之类。

  都不值钱,可众人看到礼物后,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们知道,这是一个肩负起全家重担的小女孩能给他们的最好的东西了。

  海玲缓缓抬头,看向出来送行的众人。

  舍不得这份高薪工作,更舍不得这些人。

  良久,她对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我走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再见。”

  乔攸望着海玲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大学毕业那年,也是这样看着舍友们一个个离开,最后空荡荡的寝室只剩他自己。

  世上最难释怀的两件事,莫过于生离和死别。

  乔攸长长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

  穿过熟悉的庭院,感受着道路两旁微风送来的小苍兰花香,海玲还以为她要照顾这些小花很久,不成想,走得这么突然。

  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晕湿了胸襟。

  前路漫漫,大雾四起,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未来。

  “海玲。”

  突兀的一声,挟带着冷冷的腔调,和离别时的真情流露大相径庭,显得有些违和。

  听到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就见陆景泽单手插兜站在入户门口,眼底一片森寒。

  陆景泽藏在口袋里的手不断捏紧。

  良久,他脑袋一扬,冷冷道:“跟我上来。”

  海玲愣了许久,在陆景泽不耐烦的“快点”中,她扔了行李箱疾速跑过去。

  陆景泽的书房门口。

  吴妈、乔攸以及几个小保姆叠叠乐,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声音很小,根本听不清。

  乔攸那个急,忽然一瞬间明白了海玲每次吃瓜都急得上蹿下跳的心情。

  良久,屋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几人赶紧从门口撤走,紧急环伺一圈,周围有什么拿什么,假装自己不是来偷听,而是干活时恰好路过此地。

  乔攸刚想抢那洗地机,被吴妈抢先一步夺走。

  吴妈像是生怕叫他抢了去,一屁股给他撞出去老远。

  房门打开了。

  乔攸没办法了。

  他好整以暇,抱着双臂抬头望着走廊墙壁上的装饰画,紧缩的眉头间是对这幅伟大艺术作品的深刻理解。

  他点点头,道:

  “看得出,细碎但集中的笔触表达出作者不安压抑的内心。”

  “你们不用装了,是我啦。”海玲的声音传来。

  几人扔了手上的家伙一股脑凑过去。

  “少爷和你说什么了你快说啊!”

  海玲张了张嘴,首字母还没吐出来。

  吴妈:“你这小丫头倒是说啊!以前伶牙俐齿的,这会儿又装哑巴了?”

  海玲试图张嘴×2。

  “急死我了,少爷他到底怎么说的,你倒是说啊!”她的小姐妹急地跳了两下。

  海玲再次张嘴,眼尖地看见乔攸要说话,反手捂住他的嘴。

  乔攸:?

  海玲对着众人看了一圈,眼眶依然红红的。

  过了快一个世纪,她忽然释然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众人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也稳稳落地。

  “临走前,我是不是送了各位礼物。”她问。

  众人点头、点头。

  “是因为要走了,所以想留下自己的东西给你们,睹物思人,也算留个念想。不过——现在好像用不到了,你们还是看我本人比较真实。”

  说着,海玲伸出贪婪的小手。

  “吴妈,我记得我送你的是我买给自己的成人礼,花了两千多呢,能不能还给我。”

  吴妈抱着洗地机扭头就走。

  “乔哥,丝袜专卖店的优惠卡……我以为自己用不到了,但现在看来……你要不先还给我?”

  乔攸扭头就走。

  海玲抿着嘴,看向一小保姆:“小简……”

  小简拎着抹布在墙上一通狂擦,看起来要忙死了,没有精力理会他人。

  当所有人做鸟兽四散,空荡荡的走廊只剩下海玲孤零零的身影。

  她耸耸肩。

  但,一点也不孤独呢。

  *

  “咚咚。”

  陆珩听到敲门声,摘了眼镜,道了声“请进”。

  乔攸端着刚切好的果盘乐呵呵地进来了。

  看到他那张快乐小狗一样的脸,陆珩猜到是海玲的事得以顺利解决。

  不由自主的,唇角也随着他的笑容微微上扬。

  “陆管家,海玲说少爷同意她留下了,正在房间收拾行李,所以特意托我送个果盘表示感谢。”

  乔攸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玉一般的贝齿。

  虽然林医生免不了被辞退,但乔攸不关心。或者说这样也好。

  只要林医生不再是这个家的员工,他就可以堂堂正正追求海玲,万一海玲哪天和他看对了眼,自己也算是成人之美。

  可说一千道一万,也全凭海玲自己的意愿,哪怕林医生是青年才俊优质男也强求不得。

  陆珩接过果盘,看了眼新鲜还滴着水珠的水果,又下意识看向乔攸的手。

  稍作思索,他放下果盘:“谢谢,我一会儿再吃。”

  乔攸站在一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珩笑着询问:“还有别的事?”

  乔攸点点头,神秘兮兮地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后,俯下身子压低声音:

  “陆管家,你是怎么说服少爷的呢。他不是说,谁敢求情就跟着一起走。”

  “那个啊。”陆珩托起下巴,如剑兰尖端一般的眉尾轻轻一挑,“我没帮上什么忙,或许是他自己想明白了。”

  乔攸将身子压得更低,尽可能靠近陆珩,生怕陆景泽忽然从哪个垃圾桶里跳出来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陆管家,我还想问问,你作为这里的管家,属于陆家的员工么?管家算员工么?”

  陆珩稍稍一抬眼,便看到俯身下来的乔攸,方领女仆装领口宽宽松松,随着俯身的动作散开。

  皮肤的暖意从领口泄出,裹挟着似有若无的沐浴乳香。

  立体分明的锁骨下方,连接着薄而莹润的胸口。

  虽然里面光线尚不明朗,还是一眼扫到了淡淡粉色,在墨色的珍珠周围裹挟着淡色的朦胧光晕。

  陆珩移开了视线,拇指顶住手中的钢笔盖子,“吧嗒”,打开了。

  见他出神,乔攸又追问:

  “管家算员工么,我问了好多人,得到了好多答案,所以还是觉得问你比较稳妥。”

  陆珩眨了下睫羽,堪堪回过神。

  他把乔攸的问题重新咀嚼了一遍,这才意识到:

  乔攸一直以为他是这里的管家。

  开始弄错身份可以理解,但乔攸已经来这个家三个多月,是怎么一直抱着“他是管家”的信念坚持到现在。

  陆珩一直觉得乔攸很聪明,但有时候,特别是在他的事情上,就变得迟钝。

  思索了许久,陆珩点点头:

  “是,拿陆家的工资,就是陆家的员工。”

  乔攸那对秀丽的眉一点点耷拉下来,眉心朝着中间一点点蹙起。

  陆珩都这么说了,那铁定没跑。

  这次海玲光是收到情书就闹得满城风雨,而陆珩虽然在陆景泽面前说话有分量,可到底也只是个管家,说白了也是给陆景泽打工的员工。

  员工守则第一条:

  严禁任何形式的办公室恋情。

  看着他逐渐悲伤的表情,陆珩抬了抬手,不着痕迹地遮住嘴角笑意。

  他端起表情,问:

  “怎么问这个问题呢?”

  乔攸抿了抿唇,最后一声叹息:

  “因为要确定一下陆管家是否属于陆家员工,而员工守则第一条,严禁任何办公室恋情。”

  陆珩眯起双眸,手指迅速按住嘴角的笑意,压下去。

  乔攸撇撇嘴,眼底透着委屈:

  “还以为管家和保姆是天生一对,看来有人要棒打鸳鸯了。”

  陆珩露出疑惑的表情,指了指自己,问:

  “管家和保姆?管家是指我?”

  乔攸点头、点头。

  “可是这个家有二十多位保姆,你指的是谁呢。”轻佻上扬的尾音,陆珩紧蹙的眉头看起来好像真的对这个问题猜测不通。

  乔攸鄙视。

  陆珩怎么也有智商不在线的时候。

  “我们见面第一天我就说过管家和保姆很配,你说是指谁。”乔攸思来想去,觉得这锅得陆景泽背。

  和他相处久了,就连冰雪聪明的陆管家都有点强行降智。

  陆珩看起来还是很疑惑,他垂着眼眸,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才道:

  “我还以为这句话是你的口头禅,闲来无事喜欢拿出来晒晒。”

  他耸了耸肩,笑容温和平允:“我猜不出来,烦请乔老师亲自告知?”

  乔攸急了。

  一抬眼,对上陆珩微微浅笑的双眸,眼底沉着些意味深长。

  他这才意识到,陆珩在逗他。

  先庆幸一下陆珩没有被陆景泽传染上低智商,再回击。

  他用日语韩语法语阿拉伯语英语和汉语说了一连串的“我”。

  最后强调:“我我我。”

  陆珩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随即眉间敛起,语气稍显失落:

  “那怎么办,虽然我们关系清白,但有这条守则在,清白的关系便没机会变得不清白。”

  乔攸缓缓抬头看向天花板。

  如果把陆景泽打成智障最多会判几年呢。

  顺便把原作者的键盘抢过来:

  我来写!

  *

  以乔攸的性子,大多情况下不会理会那冗长的员工守则。

  他没上过班,毕业就开始专注精力在短视频,因为思维新颖奇特,轻松荣登文娱类UP主TOP.1,因此更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对于社会上那些条条框框,向来置之不理。

  但如果违反这条员工守则会影响到陆珩,他也会冷静下来认真权衡利弊。

  陆景泽太想重新在众人面前树立威信了,看得出他急了,所以乔攸坚信,海玲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是他打的最后一块补丁。

  乔攸对着水晶花瓶里的粉玫瑰陷入沉思。

  似乎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陆景泽主动改掉那条员工守则。

  玫瑰需要滋养,感情需要维系,柏拉图式的恋爱只存在于伟人的哲学观中。

  它不现实。

  某日。

  陆景泽这几天正抑郁着,他到底还是没能让小叔同意他的复职请求。

  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皎洁明月,陆景泽重重叹了口气。

  又在家躺了一天,一天下来的过程就是睡了醒醒了睡,下午五点那会儿才醒,这会儿根本睡不着。

  床上传来节奏的呼吸声,时不时夹杂一两声鼾声。

  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陆景泽睡着了……

  倏然,睡梦中,他眉间皱了皱。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梦境中穿插进似有若无的诡异呢喃。

  陆景泽猛地睁开眼,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凉汗。

  窸窸窣窣——

  他确定这声音不是做梦,绝对是从房间哪个角落传出来的。

  陆景泽坐起身环伺一圈,房间里除了他再无其他人,而清醒之后,那细碎的呢喃声更加清晰。

  心脏突突地跳出了奇怪节奏,从前看过的那些恐怖镜头争先恐后挤进脑子里。

  寒意上涌,他打了个寒颤。

  但坚信自己是霸总文的主角,霸总的世界只有缠绵悱恻的浪漫和迅猛如海啸的强制爱,一切牛鬼蛇神在这里都是反动派。

  霸总光环加持,他大着胆子仔细听了听声音来源,好像是从床下发出的。

  陆景泽咽了口唾沫,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小心翼翼从床沿探出身子向下看去。

  “我艹!”

  一声优美的C语言,陆景泽吓得整个身体剧烈一颤,条件反射向墙角弹过去。

  冷静下来后,再看一眼。

  床下探出了半截身子,那人双手交叉覆小腹上,一双大眼睛睁到极致,仿佛丢了魂儿,面对陆景泽的惊叫毫无反应,只自顾自的从嘴里发出细碎的呢喃声,密密麻麻。

  陆景泽嘴巴张了好一会儿,勉强从恐惧中回过神,四肢并用爬到床边,看清那人的脸后,表情立马变得狠厉:

  “乔攸!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乔攸不予理会,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真的没了魂儿,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保持那姿势一动不动,嘴里继续碎碎念。

  睁大的双眼中,整个黑眼球全部露出,看不到一点人类该有的神智,像两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物体一点点吸进去。

  陆景泽做了数个深呼吸,勉强稳住身形。

  他烦躁地捋了把头发,俯下身子趴在乔攸嘴边,终于听清了他在碎碎念什么。

  断断续续的:

  “员工守则……第一条……不合理……改掉……改掉……”

  陆景泽更加心烦了。

  他不是都同意海玲留下了么,这个王八蛋又在这念什么,还大晚上不睡觉躲别人床底吓唬人。

  差点把魂儿都吓没了。

  “吴妈!!!”陆景泽朝着门口怒吼一声,“把他带走!”

  吴妈披了衣裳赶过来,看清眼前一幕,赶紧道歉,顺便拽着乔攸的后衣领把人拖了出去。

  不夸张,真是用拖的。

  丝滑的像是拖了条死泥鳅。

  做过鬼的小伙伴都知道,鬼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任凭人类做出何种反应,他也要坚持自我:

  “改掉……改掉……”

  被乔攸这么一吓唬,陆景泽这次是真的睡意全无,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

  这下陆景泽作息完全乱了。

  人一旦生物钟混乱,作息不规律,各种小毛病都找上来了。

  晚上,陆景泽面对一桌珍馐食之乏味,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肚子也一阵一阵撕扯着疼。

  他抢了对面阮清的台词,站起身道:

  “我没胃口,先上去了。”

  对面大口朵颐的阮清戛然而止:?

  不大一会儿,阮清忽然听到楼上传来恢宏浩大的音乐声。

  满脸疑惑时,吴妈主动解释:

  “阮先生你有所不知,我们少爷出身高贵,非常注重形象,所以每次解大手都要带个蓝牙音箱进去。”

  阮清微笑:“吴妈,我吃饭呢。”

  卫生间里,陆景泽标准的霸总姿势,优雅翘着二郎腿坐在马桶上。

  洗手台上放了只小型蓝牙音箱,播放着英国作曲家埃尔加的《威风凛凛进行曲》。

  他翕着眼,沉浸在音乐的海洋中,身体随着节奏轻轻晃动,偶尔睁开眼,朝卫生间里喷一喷空气清新剂。

  随着曲调不断上扬,各种乐器交织出梦幻的华丽舞台,曲子也即将来到尾声。

  陆景泽眉头紧蹙,放下二郎腿张开双腿,双手攥紧用力——

  卫生间响起一阵变了调的萨克斯管弦音。

  陆景泽深吸一口气,抄起空气清新剂对着卫生间又是一通猛喷。

  曲子结束,他的表情重新归于平静。

  习惯性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回头一看,没纸了。

  陆景泽烦躁地叹了口气:“这群只会偷懒耍滑的下人。”

  他拿过手机想给吴妈打电话让她送纸。

  倏然,右侧的黑暗中,哆哆嗦嗦伸出了一只手,手里还攥着卷卫生纸……

  !!!

  陆景泽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

  他惊呼一声“卧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夹紧双腿,抓过裤子挡住马赛克部位,声音变了调:

  “是谁!”

  无人回应,但响起了熟悉的窸窸窣窣碎碎念。

  陆景泽冷静了好一会儿,手指勾住旁边洗澡间的门把,使劲一拉,又赶紧缩回去。

  昏暗的小房间里,角落里缩着个不明物体,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对无神的大眼睛。

  嘴里断断续续不停:

  “员工守则第一条……不合理……改掉……改掉……”

  “怎么又是你!”陆景泽抄起蓝牙音箱砸进去。

  乔攸不予理会,似乎昨晚丢了魂儿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陆景泽深吸一口气:

  “吴妈!吴妈!把他带走!”

  下一秒,卫生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吴妈风风火火进来。

  陆景泽再次夹紧双腿,双手死死护着马赛克的部位。

  吴妈直奔洗澡间,拽着乔攸把人拖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门。

  陆景泽松了口气。

  真是疯了这个人。

  倏然,卫生间的门又被人开了一道小缝。

  他双腿一夹,心中暗骂,蛋疼。

  是生理上意义上的疼。

  一只手从门缝里颤巍巍伸进来,甩过来一卷卫生纸。

  房门重新关闭。

  陆景泽:……

  ……

  陆景泽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叉抵着额头,闭眼沉思着。

  乔攸说什么?改掉员工守则第一条?

  哪说哪了的事,连海玲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他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看来是小叔太惯着他了。

  陆景泽烦躁地叹了口气。

  含着金汤匙出生,自打落地那一刻起便接受众人敬仰的陆景泽第一次拿一个小保姆没了折。

  “嘀嘀——”

  电子台历忽然响了声。

  陆景泽拿过看了眼,这才发现底下的重要事件提醒一栏中写着:

  【和阮清相识一百天纪念日】

  叫乔攸缠的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再被乔攸打扰。

  思忖良久,他一个电话叫来了吴妈。

  半小时后。

  乔攸从吴妈手里接过清单,吴妈再次强调:

  “少爷这次要请的客人是非常重要的大客户,但这个人嘴巴刁得很,不是新鲜采摘的蔬菜不吃,超过三个月的小牛不吃,喂饲料长大的鱼也不吃,而且,他一定要吃这家农场养殖的蔬果牛羊。”

  乔攸看了眼清单上的地址:嘎嘎乐农场。

  用缺德地图查了下定位。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随即缓缓举起手机:

  “吴妈,嘎嘎乐农场在六十多公里外的郊区,现在已经七点了。”

  吴妈把人往外推,冲他恶心巴拉地眨眨眼,道:

  “你现在跑快点还来得及,一会儿该没公交车了。”

  “什么?我都不能打车去?”乔攸震惊×N。

  “对,那位贵客可以接受公交车、火车、轮渡,但唯独不能接受食材沾染上出租车的气味。”吴妈把人推出门外,挥挥手,“早去早回,厨房还等你开工。”

  乔攸:?

  出租车啥味?

  要真有这种人,恐怕更不能接受和陆景泽这种哥布林谈生意吧。

  用裤腰带想也知道陆景泽这是故意把他支远,好避免他阴魂不散的精神污染。

  乔攸查了一下打车到这农场,大概要一百八十多块。

  如果坐地铁公交,也要转好几趟,等买完清单上的食物,回来肯定没有公交车了。

  那地方又偏,很大概率连网约车都叫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