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看清楚,林暮登时就清醒了,僵着那只胳膊,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坐起来,把东西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陈淮表情淡淡的,仿佛给他这个镯子,是跟林暮当年随手给他套个小皮筋一样稀松平常的事。

  林暮吞了吞口水问他:“这是不是,是不是拍卖会——”

  “嗯。”陈淮把他在空中晾了半天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包上,早上屋里寒气重,怕人冻着,又给林暮解释:“我外婆的遗物。”

  这明显是种传家宝一样的东西,不说它本身价值几何,光是这东西背后的含义林暮也受不起。

  他用力却又不敢太用力地往下摘,也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愣是拿不下来。

  “这玩意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林暮把胳膊伸过去,急得开始讲土话,“咋戴上的给我咋整下来,快点。”

  “明白了。”陈淮侧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看着地上一角,语气低落,“你不想跟我在一块。”

  林暮急得跪起来,没等他反驳,陈淮马上又说:“这是她老人家留给孙媳妇的——但很明显,这辈子都不会有。我留着没用,你不要,直接砸了吧。”

  一记组合拳下来,给林暮都砸得发懵,他刚睡醒,还没活络起来的大脑才处理到陈淮冤枉自己不想跟他在一块的那句话,这边陈淮已经起身,看样子要走了。

  “诶不是,陈淮!”林暮薅着陈淮身上棉服帽子给人扯住,对方怕把他拽下地摔到,堪堪停在原地,一回头那眼神又给林暮看得一哽。

  “我没有那个意思。”林暮盯着手上那个冰凉的玩意两边为难,“这东西都是女生带的,我一个男的……再说要是不小心磕了碰了——”

  “你想让我送给别的女人。”陈淮语气低缓,继续曲解林暮的意思,“你就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我明白。”

  “我特么哪说——”

  “抱歉,不能如你所愿。”他把林暮按回去,围起被子,神色认真,“我只想把这东西送给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哪怕他不想要,也收不回了。”

  再也听不下去这人胡言乱语,林暮涨红个脸,想发作又被那四个字压着,只得揪着陈淮衣领,一把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陈淮胳膊支在褥子上,另一只膝盖跪在炕檐,大半身子被带上来。

  只见林暮拧着一双秀气的眉,耳尖泛红,凶巴巴地警告:“你别无理取闹啊陈淮!演的挺是那回事,你咋不去当演员呢?收收收,我收行了吧!”

  “嗯。”陈淮见好就收,乖乖应声,睫毛颤了颤,视线往下,落在林暮嘴角,那有一小块结痂,是昨天睡前他没轻没重咬破的。

  察觉到危险的林暮反应极快,舔了一下伤口,立马把人从炕上推下去了。

  不能怪他敏感,陈淮简直是个男狐狸精,眼神稍微一变,勾人得很。

  自己要是没把持住,顺了人的意,嘴巴很快就要遭殃。

  现在一张嘴,嘴角还丝丝落落的疼,马上要见记者,不能由着陈淮胡闹。

  “咳咳,那什么,”林暮往门口扬扬下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要说小时候那会该碰的都碰过了,有什么不能看呢?可林暮心里那关过不去,昨晚两个人除了亲亲,没干什么别的,林暮不得不承认,自己临睡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总归分开七年,不可能一下就变得跟原来一样,得有段过渡期。

  “好。”陈淮点点头就出去了。

  等林暮收拾好出来,陈淮已经点好了两边的火,锅里煮着粥,他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米香味了。

  “学的真快。”林暮毫不吝啬地夸夸。

  等洗脸的时候,一看到手腕上的东西,动作又小心起来,水都不敢沾。

  早知道这玩意是陈淮的东西,林暮打死也不会替顾昭那个狗东西办事,那可是三千万啊,林暮想飞去京北找人打一架的心思都有了,这跟从他兜里掏钱有什么区别!早知道那十万就不还了!

  ——当然只是想想,一码归一码。

  一捧冷水下去,人精神了,脑子转的也快,林暮擦擦脸,毛巾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陈淮。

  “你家不是……被抄了吗?”越问越有底气,林暮嘶的一声,把毛巾一甩,“不对劲啊,镯子咋还好好的?”

  陈淮哑然,掀开锅盖搅米,没等想好怎么解释,那边林暮已经开始自圆其说。

  “是不是像网上猜的那种,什么转移财产之类的?”

  “……”有点聪明,但不多,陈淮不得不说:“拍下的时候,登记的就是你的名字。”

  林暮:“!!!”

  “可你那时候还没想起我!”林暮眼珠子睁老大,完全无法相信,“刚见面没几天,你图什么……”

  任林暮怎么问,陈淮都不吱声了。

  一个镯子就能把人激动成这样,陈淮犹豫,三十九楼的房产证跟那张银行卡,现在都躺在新挪进去的保险柜里,全是林暮的名字,这事,还是得缓缓再说。

  直到俩人出门前,林暮看着胳膊上的宝贝毛线镯子,还在肉疼那三千万,整个人都惆怅了。

  “你说拍卖的钱最后到谁兜里了?顾昭那个王八蛋!一辈子追不到老婆。”

  “可能是做慈善了吧。”陈淮淡淡说。

  林暮愣了愣,呆呆地说:“哦……哦。那还行,虽然还是疼,心里可舒服多了。”

  陈淮顺着看到林暮手腕上那被缠了一圈深红色毛线,根本看不出来原貌的镯子,心里软软的。

  这其实是个小口径的,林暮实在太瘦,骨架也小,费了些力气才带上,轻易拿不下来。

  东西套在林暮手上,总有些隐秘的小心思在,比如,像是把人锁住了。

  “到时候把毛线拆了吧。”陈淮说,“不然不舒服,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坏,再说坏了也能修,没事。”

  ——只是价值会大打折扣,但这都没关系,多贵的东西都不应该成为林暮的限制。

  “真的吗?”林暮明显信了,放松很多,但还是说:“先包着吧,等不舒服了再说。”

  后来林暮找机会跟陈淮暗示,如果他什么时候有需要,想收回去,就告诉自己,可被陈淮一个冰冷的眼神给止了声。

  有的话,真就一点都不能说。

  林暮没带着陈淮坐马车,太简陋,一匹马,身后拉着一块平板,就是所谓的马车了。

  天气冷,更没法坐。

  林暮带着陈淮,去跟孙叔知会了一声,对方打开门,看到林暮身后身高超群的人,意外了一瞬,眼神立马变得尊重,脊背都挺直不少。

  但大老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到底是活到五十多岁的人,从他上赶着对林暮热络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拎得清状况的。大老板一个表情,他就知道这招呼不该打,热情地说没事,祝他们一路顺风。

  今天约好的货车司机有点特殊,带着厚厚的帽子跟口罩,阴天也顶着墨镜,全程与林暮无交流。

  林暮跟陈淮挤在侧座上,一路上偶尔耳语,也没大声讲话。

  陈淮想把人一路送到西城,林暮没让,俩人在火车站门口,林暮心中难免触动,好像这是头一次,有人给自己送行。

  “你不是有事吗?你先忙,我下火车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在哪。你要是忙完了,想过去找我就去。”林暮从书包夹层里掏出一千块钱,他总共领了三千出来。

  查完十张,想了想,又多查十张。

  自己糙,省着点花怎么都行,进山里更没处花。陈淮已经过了那么些年好日子,得给人多留点,不能一下让人从奢入俭。

  “这些你拿着,”顿了一下,林暮直接把自己兜里银行卡掏出来给陈淮,还附带着小屋的钥匙,一起塞进陈淮兜里,他还穿着在村里换上的那身,棉服兜很大,“你之前放我这的钱包还记得吗?里面的钱我都存上了,跟我的一块,全在这张卡里。”

  说到这林暮笑笑,有点庆幸:“还好你那时候没拿走,现在才有存款呢,不够就取,密码还是我纸上写给你那个——不对,你还记得吗?纸上的内容?”

  “记得。”陈淮说。

  俩人过了安检进入候车室,小地方规矩没那么严,验了身份证就能进,八个小时路程,不长不短,天黑之前就能到。

  火车进站提示响起,林暮一步三回头,先前没人送的时候也没多大感觉,现在身后站了个人,感觉就不一样了,怎么都有点舍不得。

  才在一块呆了一天,撑死能有二十个小时,

  陈淮一直在那站着,目送他,林暮被人群推搡着,即将要通过闸口时,倏然转身,逆着人流艰难挤出来。

  对方像是早有准备,胳膊张开一点,林暮快走几步冲过去,一头扎进陈淮怀里。

  “完了,不想走了。”林暮咕哝着,发丝蹭在陈淮下巴上,“你快点啊,我等你。”

  陈淮的嗓音低沉,喉结微微震动,说“好”。

  检票员在后面喊着:“还有没有人了!快点啊,检票要结束了!”

  俩大男人抱一块,怎么看都奇怪,林暮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过几天元旦一过,自己都二十七了,他谁也不欠,谁也不在意,更何况是陌生人呢?

  以前总是顾虑很多,以后不要了,林暮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低头。”林暮分开一点小声说。

  帽子被掀起罩在头上,林暮扯着边缘抬头,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

  在陈淮愕然的神情中,林暮笑得开心。

  “等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