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进来的时候,林暮依然在对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陈淮抱住他,他也没反应。

  叫了声林暮的名字,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陈淮什么都没说,掰开他掐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被抠破的手背,将林暮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是托着大腿的那种抱法,像抱小孩,林暮没有很强烈的反抗,却也浑身僵硬,陈淮安抚地摸着他的头。

  从房间里走出来,阳光洒下来,照在背上暖融融,林暮侧头枕在陈淮肩上的姿势,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想说点什么的,但说不出来,喉咙像被人封住了,身体也不受自己的控制。

  陈淮抱着他进了房子,上台阶时,忽然不知道对谁说了句:“让开。”

  然后林暮听见他母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质问道:“陈淮!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该动他的。”陈淮不带感情的陈述,说完越过陈雁婉走进电梯。

  没被儿子这么顶撞过的陈雁婉愣了一下,看着走近电梯门内的两个人出神,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看了眼手表,冷声提醒道:“别忘了,你未婚妻还在车里等你。”

  林暮意识恢复了一些,但感觉脑子还在一阵阵发麻,她很费力地拆解分析,才明白陈淮母亲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他稍微仰头,想要看一眼陈淮,却被陈淮按着后颈压回去。

  从电梯出来是个开放式客厅,林暮看见了在视频里出现过的一整面玻璃墙柜,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格子里面装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拳击手套,也有书籍档案,还有林暮在拍卖会上见过的那个手镯盒子。

  好几千万的东西就这么摆着么?而且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没带走,就带走了关于他的那些破烂吗?

  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在意这些有的没的,林暮手指不自觉蜷缩,抓住了陈淮的衣服。陈淮因为他这个动作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往卧室走,把林暮放在床上。

  林暮坐在床边,双手自然下垂搁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淮拉开床头柜,倒了几粒药掐在手里,忘了把抽屉推回去,直接走到客厅倒水。

  林暮迟钝地抬起头,环顾这间卧室,比高层那边的东西多一些,有柜子,窗边有小茶几,但相比较它巨大的空间而言,还是稍显空荡。

  看了眼床头柜,抽屉里有许多药,阵痛的,安眠的,止吐的,大部分是精神类药物,还有一些消毒液,碘伏与绷带。

  药品中有一些林暮吃过,就算没吃过的,林暮上网想要搜索更便宜的替代品时也在网购界面的相关产品里面见过。

  陈淮很快端着水杯回来了,手掌摊开在林暮面前,林暮呆呆地看了眼陈淮的脸,垂头去看那几颗白色药片,上面有熟悉的字母,于是林暮没多此一举的问是什么,直接接过来喝了。

  是温水,二十多个小时滴水未进的林暮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心想道:原来自己需要吃的药是什么陈淮都很清楚。

  “你想做什么呢?”林暮放下杯子,没去看陈淮的眼睛。

  陈淮也狼狈,裤子脏了,皮鞋也脏了。

  林暮自言自语似的问:“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陈淮说“对不起”,蹲下来握住林暮的手,声音很轻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全都告诉你。”

  林暮把手抽走了,往床尾那边挪了一块:“别了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妈妈具体是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但主要原因在你对吗?”

  陈淮无可辩驳。

  林暮继续说:“你那个小箱子里面的东西我不小心看到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要跟你说句不好意思。”

  陈淮的手又伸过来,被林暮躲开。

  “你现在很厉害,想要查什么都能查到。我不知道那些照片和新闻你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在我来京北之前还是之后。”林暮顿了顿,继续说,“那你应该也很容易就能查到,我养过你一段时间。”

  万人嫌的孤儿捡了傻子回家的事邻里邻居都知道,同学们之间也传开过,没准现在去学校贴吧还能搜到别人偷拍陈淮的照片。

  林暮不信能弄到他大学照片的人弄不清楚这些。

  想到什么,他笑了笑:“也不能算养你吧,你那时候也比我厉害,赚钱比我多,做饭比我好吃,照顾我也很多。”

  陈淮没动,林暮没看他,所以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当你是忘了我,可很多时候我又感觉你像都记得。我那时候小,想的也少,以为捡个人像捡垃圾一样简单,只要捡了就是自己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落在手背伤口上,疼得慌。

  林暮说:“但我那时候好像没把你养好,让你因为我受伤,好像还把你给……”给养偏了……

  那些难以启齿的感情,林暮到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

  “总之,你回了家,回到了属于你的地方,也有好的生活。”林暮哑着嗓子,“不管过去那些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始至终没图过你什么,以前是我贪心,想要有个家人,可后来把你送走了,发现日子还是照常过。”

  “你没去找过我。我来京北会遇见你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陈淮,我为我过去一切的自作多情与得寸进尺的行为向你道歉,好吗?”

  林暮抬眼,看向陈淮,被那双眼里燃起的恨意灼烧了心脏,他感觉透不过气那样:“你有属于你的人生,我有属于我的人生,错误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林暮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完全没办法思考的状态,看着陈淮通红的眼睛,下意识道:“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有事业,有爱你的,爱你的……妻子,或许以后还会有,会有属于你的孩子,是我的出现,让你的生活变成一团糟。”

  他抽着气小声说:“我们都应该回到正轨——”

  “什么是正轨?”陈淮听了很久没说话,此刻却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打断,低头看着林暮,逼问道:“我问你什么叫正轨?”

  “你说这些想表达什么?怨我还是觉得后悔再见到我?还是想告诉我你林暮从过去到未来有没有陈淮这人都行?”陈淮的声音强硬而冷漠,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质问将林暮砸得发懵。

  “我应该记得什么?”陈淮掐住林暮的下巴,靠近他,“无论理由是什么,是你林暮,亲手把陈淮送回来的,是你不要他的,连你都要放弃的人我又要替他记得什么?”

  “记得他像狗一样求你吗?还是记得他因为那包没有买到的泡面永远自责?”陈淮咬着牙问他,松开了手。

  林暮脸颊上刺目的红在提醒他的失控,很快那里就会肿起,变成淤青。

  陈淮的人称已经全然错乱了,林暮顾不上注意这些,只瞪大了眼睛望向他,抓住他的手,呼吸急促:“你全记得?”

  抓得太紧了,陈淮攥拳,抬手甩开,一字一顿道:“不,全都不记得。”

  他在林暮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弯腰擦去他脸上肆虐的泪水与血渍,语气异常平静道:“你喜欢的那个陈淮,已经死了。”

  “不,不不——”林暮的眼泪越流越多,根本来不及擦干净的就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打出一枚枚水痕,抓着陈淮的手问:“你在生气是不是?你在怪我,在惩罚我——”

  陈淮垂着眼睛,双手捧起林暮的脸,让林暮仰视他,拇指力道很轻地摩挲。

  “没有必要。”陈淮说着,忍不住倾身,吻向林暮泪湿的睫毛,品尝到难言的苦涩,“你说的,过去就过去了。”

  林暮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可他大概明白,陈淮什么都知道了,陈淮不原谅他。

  “我讨厌你。”林暮躲开他的吻,又重复了一遍。

  “好。”陈淮盖住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地说:“我知道。”

  外面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陈淮直起身,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小少爷。”林暮一愣,听出外面的声音属于陈叔,对方止步于半合的门外,敲了敲,“小姐让我来提醒您下去。”

  “知道了。”

  陈叔离开,陈淮从善如流地从抽屉里拿出另外几种药,就着林暮喝剩的水吃掉。

  他见林暮眼睛仍是红红的,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份体检报告放在床上:“没骗你,自己看。”

  林暮没动,陈淮叹了口气,走到卧室的洗手间,抽出面巾沾湿了水,走回床边给林暮擦了擦脸。

  “是我不好,我有病。”陈淮情绪恢复得快,半跪在地上,给林暮手背伤口消毒包扎,绷带尾巴塞进掌心缝隙,松手之前捏了一下,“你先休息,等我回来,你想知道什么,全都跟你解释。”

  林暮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他还记得陈淮母亲那句话,她说陈淮有未婚妻,陈淮没否认,而且陈淮知道自己喜欢他。

  这算什么,他未婚妻在楼下,他们两个刚才,刚才那算什么!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林暮揪起陈淮的衣领,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不至于留下印,但肯定是痛的。

  “我说过的,不要随便亲我。”亲眼睛也算亲。

  林暮没什么表情。

  陈淮注视着他,在林暮以为他会发火的时候,陈淮只是把他缠着绷带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扯开,抚平褶皱。

  “知道了。”陈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