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摇摇头:“没事。”

  他看陈淮表情不太对,往前走两步,双手把着栏杆,踮起脚,离陈淮近了点,小声跟他说:“我真没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的事办完了吗?”

  陈淮没回应,就那么定定看着他,呼吸重且长,眼白布满血丝,左脸肿了一块,衣服也是脏的。

  不像刚从下飞机,倒像是刚跟人打了架,林暮伸出手想碰碰他受伤那块,但胳膊被窗沿卡着,摸不到。

  陈淮把脸凑近了给他碰。

  “你嘴怎么了?”林暮问。

  “没。”陈淮见林暮小臂被窗沿锐利的棱角磨得发红,攥着人的手腕给推了回去,他握住栏杆用力晃了晃,边框用膨胀螺栓固定在水泥墙壁里,靠蛮力强行打不开。

  这房间是许雁婉专门给他准备的,建的时候就没想过给人留下逃出来的机会,许雁婉关过他很多次,最长一次陈淮在里面呆过半个月,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像只被关进牢里的狗。

  陈淮没恨过。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也知道许雁婉想要什么,他做不到,许雁婉惩罚他,他无所谓。

  可林暮不应该进到这,他跟许雁婉没有任何关系,不应该被这样毫无尊严地对待。

  “许雁婉在哪?”陈淮眼神落在林暮身上,背后像长了眼睛,准备偷跑的许雁鸿维持着一只脚抬起来的姿势转了个圈。

  “什么?怎么能叫你妈大名呢!小舅不知道呀~她不待见我你也知道的嘛,我算哪根葱,她行程你要问小许的嘛!”许雁鸿笑得谄媚,原地搓了搓手:“欸呀呀,再等一会开锁的来不就好了嘛,一天都呆了,还差那一小会会嘛,诶哟大外甥真是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唷。”

  再听他胡扯几句,陈淮难保自己不会动手。

  “滚。”

  阎王索命也就这声音了,许雁鸿“好嘞!”一声,跑得飞快。

  “开锁的马上就到,很快。”陈淮视线没离开过,低声安抚林暮。

  “好。”其实打从听见陈淮声音开始林暮就放松下来了,他往外瞧,看热闹,被外面那人狗腿子样逗乐。拖鞋都跑掉了又转头捡起来继续跑,后面有狼追似的,跟昨天发了狠撞他头的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他真是你舅舅啊?”林暮忍不住问,“他跟你和你妈也太不一样了。”

  陈淮跟他妈妈站一块,光长相就有六七分相似,更别说神态。可这自称陈淮他舅舅的,长得跟前面两个人都没有相像的地方,气质也属猥琐那一卦的。

  “嗯。”陈淮看他还有心思讲这些,略微放下心,陪林暮聊天转移他注意力,“是我外公私生子。”

  一不小心吃个瓜,林暮悻悻地,觉着自己问错了话,也不好意思继续深问,话题又回到陈淮身上:“你才回来吗?嘴怎么弄的,咋不告诉我。”

  林暮平时说话没有方言味,急了或者跟老家人讲话才露出来一点,陈淮其实挺喜欢听的。

  “不小心磕的。”陈淮随便编了个借口唬他,“你脸上血怎么回事,还有哪受伤了?”

  “哦。”林暮摸摸鼻子,离开窗户,他听出来陈淮敷衍他,有点情绪,便也敷衍回去:“不小心磕的。”说完离人远远的,回床上坐着。

  陈淮没说话,林暮也没说话,他低头玩打火机,一下下按开,吧嗒吧嗒的声音响个不停。

  刚见面那点兴奋和开心慢慢沉底,乱七八糟的事又想起来,打火机没火了,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电光。

  林暮声音闷闷地问陈淮:“你是不是有事瞒我。”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小窗户范围就那么大,林暮有意躲着,陈淮就看不见人,他转身靠在墙上,斑驳树影盖住小半张脸,从收到信息开始,陈淮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刚有些后知后觉地感到疲倦。

  不知道是因为听见了里面打火机的开关声产生了条件反射,还是林暮提出的问题太难招架,陈淮感觉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从兜里拿了只精致的金属一体烟盒出来,是离开前在国外那边饭桌上意向合作商送的,可他刚接过礼物,人就离了席,合作怕是也不成了。

  夹在指间点燃,金属合盖发出声响的瞬间,里面的咔哒声停了。

  陈淮几乎下意识地把刚送到嘴边的烟掐灭在手心。

  林暮问出上一句话的时候,陈淮脑海里闪过许多事,太多了,涵盖各个方面,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第一反应不知道林暮想问的是哪一件。

  “算了。”林暮把打火机放回床上,又看见墙上那些字。

  是陈淮写的。

  他舅舅在外面说到一半的话林暮听到了,顺着想想,其实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意思是这里也关过陈淮。

  为什么关,关了多久,关了多少次,都是问题,可没人能回答他的这些问题,所以林暮没多此一举地询问。

  原来人好歹是哑巴,没办法说就不说,勉强算个理由。哪怕瞒了他那么久,最后林暮知道的时候也没跟他没计较过。

  可现在人会说话了,还是这样,什么都瞒着他,什么都不说。

  林暮是个简单的人,不喜欢凡事揪着不放非要弄个清楚,喜欢得过且过,他对陈淮的底线放得很低,从前是,现在也是。

  因为他舍不得这个人,从牵着手带回家的那一刻就舍不得了。

  所以哪怕总是消失,总是让他担惊受怕也没关系,偶尔会释放出来凶性,对他占有欲很强也没关系,就算装傻骗他瞒他一些事,也没关系——

  可现在林暮突然感觉特别没意思。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明白外面的陈淮想要什么,他们之间存在无数的问题与隔阂。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只是隔了一道墙壁,林暮却感觉彼此仿佛从来没认识过。

  关于陈淮这个人,他过去的一切,在林暮这几乎是空白的。

  他只短暂拥有过十几天山洞里受伤的小男孩,三年间远远偷看他的傻乞丐,还有那四个多月相依为命的笨蛋哑巴。

  林暮所有所有的一切早已摆在陈淮面前,可陈淮不是这样的,他身上林暮所熟知的那部分,已经随着他回到陈家时消失了,除此之外林暮一无所知。

  林暮惧怕的太多,而陈淮愿意让他知道的太少,他总是要猜。

  被误解,解释,再被误解,再解释,追问,得不到答案,再追问,还是得不到答案。

  林暮靠着心里的舍不得,靠着陈淮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丝亲近自欺欺人。

  可现在他累了,想踏踏实实的生活,想离开京北,从这个名为陈淮的,不断下坠的漩涡里爬出去。

  不想再内耗了,不想去害怕妈妈跟陈南平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想去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对付陈淮的棋子,不想为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感到自卑。

  林暮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感觉空间在旋转,周围的空气急速收缩,将他挤压成团。

  不要再抖了,林暮,停下,你已经很不堪了,不要再继续丢人了。

  声音在失真。

  林暮没听见陈淮叫他,也没听见开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