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团宝的手术圆满成功,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没有问题一周后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这期间陈淮人间蒸发一般,林暮情绪趋于平稳,当然,也算不得完全平稳。

  如果当事人突然出现,他大概会直接冲上去邦邦给人几拳,再补两个巴掌。

  要说心情是怎么从忐忑不安到无言愤怒——

  大概是林暮自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发现三个隐形摄像头后吧。

  卧室一个,藏在窗帘盒后,客厅两个,冰箱上面一个,窗户角落一个。入户门内置的那个如果不算,目前发现的姑且只有这三个。

  在暴力拆卸与放任自流之间,林暮选择了用卫生纸贴住,他踩在箱子上,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越长大越变态……

  林暮其实除了刚看到照片的那天感到震惊,想通之后接受度良好,因为这就是陈淮能做出来的事没错。

  毕竟是跟踪注视他近三年的人,陈淮什么德行,林暮比谁都明白。

  他唯一想不懂的是陈淮到底有没有忘记过他,没忘记的话,这么久以来难道一直是装的吗?

  也不像。

  但如果忘记了,那些照片又为什么会存在,想不通。

  叮铃铃,叮铃铃——

  王宇来电,林暮跳下箱子接起:“怎么了?”

  对面:“卧了个槽,林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弄了个微博?”

  林暮:“……我光明正大弄的啊。”

  王宇:“这都不是重点,你是不是叫木藏于林!?发了一条微博,有你拍那些小崽的照片,顺便呼吁网友关注大山里面的小孩教育问题的?”

  林暮夹着手机,把两个箱子箱子搬回原位,问:“你怎么知道?”

  王宇倒吸一口冷气:“我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我同事,我七大姑八大姨全知道了!”

  “……”林暮沉默一瞬,“你说话能不能靠点谱?不好好说挂了。”

  “别别别。夸张手法夸张手法,但你那条微博火了你知道了吗?就那什么#困在山里的雏鸟#上热搜啦,我刚赶地铁刷微博的时候还寻思是什么国家稀有保护鸟不小心撞墙瘸了掉山里被人捡回家养的法制小科普,或是那种捕鸟的法外之徒被逮上新闻啥的。

  谁成想一点进去,夸查一下,好几个小女孩的怼脸照,我再定睛一看,这不你山里捡的那几个小女孩嘛,你朋友圈发过的,跪求好心人热心资助的那条。”

  林暮听着那边讲相声听得发懵,完全不理解王宇在激动什么:“没听懂,你讲重点。”

  王宇恨铁不成钢:“都是重点啊我的哥!我的好林哥,你知道热搜是什么吧!这总得知道吧?你上热搜了明白吗?!你火啦!”

  林暮擦手的动作顿住,镜子里面的人捏着毛巾,头顶一个小髻子,满脸迷惑。

  “不太懂。”林暮说。

  手机里一片无声,简简单单三个字给王宇干到沉默,林暮能想象到王宇大小眼瞪他的表情,想了想,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怎么玩手机你知道的,大三换了新手机以后每天打工没空玩……回山里没电没网一直关机怕没电,我……”

  “好吧,与世隔绝的林老师。”王宇长长地叹息,“热搜就是……就是……诶呀,这很难解释啊啊啊啊!反正就是你那条微博被红彤彤新闻网转发了,被很多,很多,多到你意想不到的人数看到啦。

  你那条微博的关键词在搜索排行榜里排第二位,非常靠前,只要是习惯性玩这个软件的人,几乎都能看到你那条微博。微博上个季度的日活跃人数是2.58亿,亿!林暮,你能明白这个概念吗!?”

  林暮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到对方语气越来越激动,自己也有点慌,忍不住问王宇:“这算好还是不好啊?”他自耳边拿下手机,开启扬声器,将程序切换到微博,开屏广告一过去,最新消息提醒那里醒目红,点开,上万加转发点赞,几千加评论,私信也炸了。

  前几天发完内容后林暮其实没再点进去看过,他只当在这些平台发照片,也跟先前给大公司或者救助协会投递资料一样。

  习惯了投递资料后的无声无息,林暮根本没有抱着太大期望能有回应。

  “孩子们好可怜”,“有lxfs吗?想尽我所能帮帮这些小女孩?”“怀疑真实性……别打我,单纯被骗多了呜呜呜,一毛钱也是钱,论我被某某筹欺骗感情的那些年,我要为我的钱包负责!”林暮下意识念着一条条的评论,各式各样的信息爆炸井喷般涌入手机,自从软件打开,手机的震动声便没停过。

  王宇:“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王宇:“林暮,哥们得提醒你,上热搜这事好坏参半,就像你刚刚念出来那第三条一样,网上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不堪入目的还在多着呢,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看了也别太往心里去。”

  王宇:“你发这条微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给崽儿们找资助?”

  “嗯。”林暮说,“我一开始没想过能有这么多人看到……”顿了顿,“有好多人私信我要lxfs……lxfs是什么意思啊?”

  “联系方式的首字母缩写,”王宇连忙说,“别给!千万先别给!也别回!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得到晚上才能下班,要不等我下班跟你见面聊?我服了,真怕你让人开盒。”

  “开盒?开盒是啥意思?”提问的声音清澈中透露着一丝愚蠢。

  “……”王宇受不了地说,“从现在开始,山顶洞人林老师,请你关掉微博,关掉手机,保持心情平静自然!等你的好兄弟,我,王宇同志,晚上给你好好科普冲浪须知三百条,然后咱再考虑别的ok?”

  林暮觉着王宇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勉强回道:“行吧。”

  “那我先挂了啊,老板来了!”王宇挂断前想起什么,做贼一样用力小声说:“赶紧把你那条求包养的朋友圈删了啊!立刻现在马上!好了好了挂了拜拜晚上见!”

  “谁求包养了……”王宇的余音在林暮耳边震了半天,包养才不是什么好词,林暮在寝室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过,无奈地摇摇头。

  林暮打开微信,千年干净的微信列表今天竟多出几十条消息,多半是他寝室群的,还有少量大学时期因为各种原因添加过的,却没怎么说过话的好友。

  无一都在问那条微博相关的问题,问朋友圈的照片是不是微博热搜的那几个女孩,甚至有一个林暮根本想不起来是谁的陌生人给他弹了视频邀请。

  林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才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些超出平常的被关注感。

  他删掉那条朋友圈的下一秒就有人私聊他:

  【怎么突然删了,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便编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哈,给个面子回一句呗。】

  林暮没回,那边微信语音又打过来,一个接一个,林暮直接屏蔽了对方的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林暮咬着手指,在屋里无头苍蝇乱转。

  林望月给他发消息,跟王宇说的差不多,让他一定不要乱说话,不要透露自己信息。

  一会过去,林暮开始接到陌生电话,他接了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北城师大的林暮学长,林暮条件反射啪地一下挂了。

  这种忽然成为焦点的感觉让人惶恐,很像当初小时候刚从羊淮山跑出来被采访最多的那段时间,他在张叔家里借住,张叔的手机不停地接到电话,家里的门也被不同的陌生人敲响,出门去医院看母亲都要乔装打扮走后门。

  林暮打开手机通讯录,想找人说说话,分担这些从儿时记忆中飘散而出的恐惧。

  刚刚打开微博那会,评论热门里有句话,林暮一扫而过看在眼里:“太可怜噜,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我就希望发po博眼球的人立刻暴毙叭。”

  陈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林暮把箱子重新搬回来,撕开上面那层薄薄的卫生纸,凑近镜头问里面:“这个摄像头带录音吗?能听到吗?陈淮?在忙吗?不忙的话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

  镜头里面漆黑一片,凸形镜面反射出的脸扭曲变形,里面的人眼睛放大,微微张着嘴,有些无助的样子。

  什么反应都没有,林暮想把纸贴回去,却发现绵软的纸巾已经被自己手心渗出的冷汗浸到潮乎乎,一扯就破了。

  奇怪,对着一个摄像头说什么呢?

  林暮跳下箱子,拿起手机,外套都忘记穿,直接跑出门,打车去医院。

  你已经不是十二岁时的你了。

  林暮看着车窗里的倒影对自己说。

  电梯人满为患,林暮走步梯上楼,走到四楼时,迎面有个老头往下走,林暮走的急,侧身闪躲,没想到老头猛地拉住他的左边胳膊,嘴里喊着:“欸,小伙子!”身形被林暮带得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站不稳摔到台阶上。

  林暮立刻停在原地,反握住老人家手臂托了一把,待人站稳问道:“您没事吧?”

  用的是之前挫伤的那只手,最近手腕痛感刚有些减轻,这一下坠得林暮痛到忍不住皱了皱眉。

  “欸妈呀小伙子!咋这么巧呢,医院都能碰上啊!”老头穿着病号服,手里夹着抽到一半的旱烟裹了一口,“还记得我不?之前搁车站,大饲料袋子,你帮我背地?”

  那味道实在强悍,林暮蹙眉,被他手里的烟雾来源吸引视线,老头直接用手掐灭了揣进兜里,略带心虚地口吻:“那大夫不让抽,没招,就跑这躲着,糟老头子抽一辈子啦,半截身子埋土里还有啥戒的,唉,可别跟大夫说噢!”

  “嗯。”林暮努力想了一下,想起来,这老头,给他塞名片,顾昭他爹,这几个关键字浮现在脑海里,林暮的表情一时变得有点复杂。

  “咋啦,家里有人病啦!严重不?我儿子认识好些大夫,让他给你安排一下呗!”老头无比热情。

  “不用了,谢谢。”林暮垂在身侧的手悄没声转了转,疼得厉害。

  “客气啥!我都给那龟孙子说啦,他说你之前遇到困难还帮你来着啊?你俩好好处个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在这大城市里没认识的人干啥都不方便。老头子一看你就稀罕,夺热心的小朋友啊。”

  “……”林暮顿了顿,额角青筋直跳,没说顾昭坑他就不错了,他怎么舔着脸跟自己老爹说帮过忙的。

  林暮谢过老头好意,客套几句,扭头走了,老头还在下面那层喊他:“有啥事就说嗷!都老乡!一家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