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给我一下。”林望月伸出手。

  林暮点点头,递过去。

  对方打开微博,提示网络不可用,林望月检查了一下问:“怎么开飞行模式了?”

  “有陌生人给我打电话。”林暮说,“不止一个号码,连续打了十几个,没办法就开了。”

  不知道林望月在点什么,界面变来变去,后面眉头轻轻皱在一起,抬脚踢了踢坐在床尾翻他病例的江清,“你看看?”

  江清接过手机,短暂看了几秒就还给林暮,低头继续看病例,拍棺定论丢出一句:“不正常。”

  “是吧。”林望月坐直了,给林暮指屏幕,让他去看后台数据,“你看前几天,这条微博刚发出去之后没有产生任何水花,前三天点赞量为0,浏览量增加的也不多。况且你并没有直接带上困在山里的雏鸟这个标签,这段话是是我在p图的时候加到图片里的。”

  “嗯。”林暮想了想,“所以这个数据有问题是吧?”

  “对,自然增长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应该是买了热搜。”林望月伸手点了一下蓝色话题字,进入广场,热度最高的除了他这条,第二条就是营销号。

  营销号首先引用了林暮微博的一部分文字内容跟图片,后面紧跟着的是昭耀集团近年来大力支持贫困教育工作的汇总消息,甚至包括那些曾被资助的孩子们的近况。

  有小孩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作文,视角从后上方俯拍,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标题名为《感恩昭耀予我新生》。

  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广告。

  最后一张图贴着【情系教育,为爱坚守】几个大字的加粗版悬念标题,是对昭耀集团的临时采访,信息透露出的无外乎以下几点:

  第一,木藏于林本人曾联系过昭耀,寻求帮助,昭耀方面反应迅速,为木藏于林的孩子们开启快速拨款通道,提供过医疗上的帮助。

  第二,曾有某司举办慈善晚会的当天将木藏于林本人拒之门外,可谓嘲讽。

  第三,呼吁大家多多关注山里的留守儿童与贫困地区的教育问题,昭耀敢为人先,愿为更多像木藏于林这样有奉献精神的老师提出帮助,结尾处奉上了该部门的联系方式。

  林暮看着看着,简直气到不知该说什么,通篇采访掐头去尾,移花接木,玩的好一手文字游戏。

  “都是放屁!他们那个部门负责人虚伪得很!”林暮愤慨道,点开评论区就想回复澄清。

  他不常用手机敲字,打字速度很慢,林望月没拦,只问了一句:“里面写的那个资助是假的?”

  林暮顿住,看着输入框的“内容不实!”几个字,手指悬空,片刻后,犹豫地摇了摇头。

  “他们捐了十万。”林暮合上手机扣在柜子上,难堪地侧过脸,看着地面,咬牙切齿地说:“可那是有条件的,而且我准备还给他们。”

  林望月问是什么条件,林暮沉默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跟陈淮有关系。”江清语气笃定。

  “你怎么……?”林暮问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认识?团宝转院的事,是不是不是陈淮……”

  江清语气毫无起伏:“不算认识,高中见过。”顿了顿又说,“院长姓陈,其余我不清楚。”

  是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暮跑医院的时候,同科室其他孩子家长闲聊,说来这医院做手术,光是病床排号就排了将近半年。

  团宝情况特殊?能有多特殊?全国最顶尖的心内心外医生都这家医院,他们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

  陈淮字字不提关心,却似乎事事都在关心。

  先是买了他的房子,而后又帮忙转院,报销了所有的医疗费,而且这些都在林暮帮顾昭那个狗东西坑了陈淮那么多钱的情况下。

  “林暮?”林望月碰碰在发呆的林暮的胳膊,提醒道:“电话响了。”

  “啊?哦,好的。”林暮下意识接起,放到耳边后,才想起来也许是骚扰电话。

  应该挂掉才对,林暮想。

  可对面很快开口问他:“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是很累。

  “陈淮?”林暮意外,看一眼屏幕上的新号码,又瞄了瞄坐在床头床尾的两个人,伸手往外指了指,小声说道“我出去接个电话”,林望月点头,林暮捏着手机走出去。

  “你怎么了?”林暮找到避人的角落,立刻忍不住问那边,声音有些急切,“生病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对。”

  “没。”陈淮缓了缓,解释道:“我这边凌晨,刚睡醒。你跟朋友在一起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我在医院,林望月这,他住院了,你见过的。”

  话甫一出口,林暮就感觉说错,心跳空了一拍,可同时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如果陈淮没否认的话——那就足以证明,陈淮没有失忆。

  想到这里,惴惴不安的心情转变为小心翼翼的期待,林暮站在衔接上下楼梯之间的平台上,背靠窗户,没忍住转了个身,拨弄窗台上的绿萝叶子。

  对面太安静了,静到林暮能清楚地听见陈淮的呼吸声,甚至他开口前的吸气声——

  “林望月是谁?”陈淮问。

  迟迟没有回应,对面又问了一次:“林望月是谁,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朋友?”

  林暮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感受,好像浮着的心堵到了喉咙口,让他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嗯。”林暮声音很小,深深地出了口气,“我高中同学,前桌。”

  “很巧吧。”他故作轻松地说,“团宝的主刀大夫是我高中同事,他跟林望月是……是跟林望月关系很好的朋友,正巧提到他,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想了想,林暮又像在为陈淮介绍一样补充道:“林望月是我高中时候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很不可思议。”

  “哦。”听声音陈淮像是翻了个身站起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后,似乎又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你很开心吗?”

  “挺开心的。”林暮下意识回复,说完后知后觉发现,陈淮问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挺不开心的。

  “开心就行。”陈淮喝了杯水,发出吞咽的声音,杯子放下后陈淮叫了林暮一声。

  “在,怎么了。”林暮答。

  “公司那边通过了,在羊淮山建学校,你那危房可以拆了。”顿了顿,“应该会顺便通电,让你们村里那些野人学会睁眼看世界。”

  “真的假的!”林暮一下就来精神了,他们那太偏,人口少,里面的人跟外面接触得也少,基本没人管。里面常住人口没需求,走出去的人也基本不会回去,是以这么多年了,基础设施还不完善。

  “真的。”陈淮笑笑,“等我回去就开始,已经在筹备了。”

  林暮抿了抿嘴:“那不是要好多钱?你别勉强。”

  县城里铺路都是大工程了,要上头拨款才行的,忘了从哪里听人说过,路都是金子铺的。

  “嗯。”陈淮慢悠悠地说,“在质疑我。”

  “不是……我就是……”就是想着你刚当有钱人没几年,别一时冲动做了赔钱的买卖,但这话不符合林暮现在的立场,林暮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钱是你的,你爱花就花。”

  陈淮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而后为林暮解释:“这种项目上面会管的,基础设施造福群众的事,公司出一部分资金就行。”

  “谢谢。”林暮的语气干巴巴,“你是个好人。”

  陈淮无视了他的好人卡,反问林暮:“你是不是有其他事要跟我说?”

  林暮:“什么?”

  陈淮:“我忙完了,现在有时间。”

  这话说得突然,却让林暮感觉有些熟悉,想着想着,忽然记起自己出门前慌乱间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的那几句话。

  顷刻间就凶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陈淮!”

  “怎么?”对面平静如水,不知风雨欲来。

  “你是不是在家里装摄像头了?”林暮高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碰撞荡出阵阵回声,不知道楼道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林暮连忙减小音量,继续问他:“为什么?”

  “哦。”陈淮语气平淡,丝毫不慌,轻飘飘地给出回答:“之前监督装修施工用的,忘了拆。”

  林暮没吭声。

  “不用担心,摄像头终端链接我办公室电脑,锁着的。”陈淮安慰他,“没人能看到。”

  听起来像在忽悠人,林暮不听他胡说,怀疑道:“你也看不着?”

  陈淮顿了顿,声音与平时无二:“嗯。而且摄像头早就断电了,不信你回家检查。”

  回想一下,的确没有看到摄像头的红色的指示灯亮,林暮迟疑。

  陈淮坦坦荡荡:“不喜欢就拆掉,没关系。”

  装。林暮冷哼一声。

  电话里两个人安静了一会,林暮想起团宝的手术结果还没给陈淮分享过,便对他说:“团宝的手术很成功,谢谢你,陈淮。”

  “意料之中。”陈淮没推脱这件事跟他的干系,算是默认,反问林暮道:“打算怎么谢,口头表示?”

  这话来的突然,林暮手一顿,绿萝被他揪下一片叶子。

  原来有条件的。

  林暮说:“需要我配合什么吗?或者花了多少钱,告诉我,我还给你。”

  “逗你的。”陈淮笑得无奈:“怎么这么不经逗?”

  “……”林暮转身上楼,面无表情道:“挂了。”

  “别。林暮。”陈淮叫了他的名字,语气格外正经地又问一次:“真没别的事?”

  林暮脚步停在向上的第三个台阶,刚刚在病房里看微博时那种憋闷感又回到身体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淮讲。

  “我可能,”林暮咬咬嘴唇,说的艰难:“又要给你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