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对林暮来说是很漫长的一晚,他无从窥探过去所发生的事情,这种未知的紧张感让他如履薄冰,一直对陈淮保持沉默。

  下午见到的事情已经很可怕了,但更可怕的是这似乎关联着自己的过去。

  陈淮平时话就不多,今晚像是能感受到林暮的心事,格外安静,两个若有所思的人,躺在一个房间里,都不知道彼此心里装的是什么。

  但想到人明天就要走了,林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他认为自己应该主动与陈淮说说话,毕竟明天陈淮离开后,就不知道下次见面在什么时候。

  “陈淮。”林暮的声音听起来很没有精神,“明天我送你出去。”

  陈淮嗯了一声。

  林暮侧过身,枕着手背,面对着陈淮的方向问道:“感觉山里的生活怎么样?”

  陈淮没有犹豫,甚至带点敷衍地说:“还行。”

  “不会感觉生活不适应吗?”

  “还好。”

  “哦,”还行,还好,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复让林暮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是个会主动聊天的人。

  安静了一会,林暮又主动发起对话:“我可以再问你一些问题吗?”

  陈淮顿了顿,没回复,话就这样落在地上,林暮难堪地蜷了蜷手指,怀疑自己在得寸进尺。

  他规规矩矩躺好,双眼直直地向上看,放空自己,说:“好吧,那祝你做个好梦。”

  对林暮来说人与人相处的界限并不难掌握,他很少与别人建立关系,但放在陈淮这就变得困难起来了,他像一只被拴着线的风筝,又像坐在摇摆不定的平衡木中间。

  每进一步,名为理智的线就将他扯得很紧,可感性又像风,吹着他不断向前挣扎。

  “你问就是了。”陈淮突然说。

  林暮有些意外,他刚刚想问什么来着?想了一会,他问:“你觉得那个地方是怎么凭空出现在山里的?”

  林暮说,“我们这里毕竟连路都没有,但却可以在没有路的山中建设出这么大的一栋建筑,太不可思议了。”

  陈淮丝毫没有他那么意外,他很平淡地说:“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啊?”

  “不见得没有路,可能只是没发现,”陈淮那边窸窸窣窣的,像是拉开了行李箱的拉链在里面寻找什么,他说:“空运也不是不行。”

  “实验基地的排水设施很完善,应该还有地下室,设计之前是考虑过现实因素的。”

  “什么?”林暮支起半边身子,他在黑暗里皱着眉:“地下室?那我们今天怎么没去看看。”

  “危险。”陈淮说,“我们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封闭很久的实验基地地下室并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

  “好吧。”林暮感觉在陈淮的衬托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虽然事实上就是这样。

  “那你明天回去之后……”林暮想问那你还会回来吗,但他实在太讨厌自己这样优柔寡断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处理好那边的事会重新带人过来。”陈淮主动回复,让林暮有一种被戳穿心事的不自然感。

  “啊,”林暮呆呆地,“那我到时候去接你们,不然你们可能找不到进来的路。”

  “不用,不会。”陈淮拒绝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林暮不解,身子向前倾,因为着急距离陈淮近了一点,“没有人带路你们绝对找不到这里的,就连警察都……”

  “现在的科技很发达。”陈淮说,“而且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以前做不到的并不代表现在依然做不到。你来来回回的太麻烦。”

  “不麻烦啊。”林暮反驳他,“我可以出去看团宝的时候在北城等着,带你们一起进来,就算科技什么的很发达,没有人带路也会浪费很多额外的精力跟时间吧。”

  陈淮找东西的动作停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你……”

  “我?我怎么了?”林暮问。

  陈淮又继续找东西,林暮听见拨动什么机关的声音,没等他听清楚,陈淮又开口,语气不善:“你对谁都这么热心吗?”

  “你不是说我们不熟?”咔哒一声,什么东西弹开了,林暮的注意力有一瞬间被那动静所吸引,没注意听陈淮又说:“你对不熟的人一向这么,体贴?”

  “你说什么?什么体贴?”陈淮说的话林暮听不懂,他坐起来,陈淮背对着他,手里声音不停,林暮忍不住问:“你在弄什么?是药吗?”

  从锡纸板里面扣药跟药品撞击药瓶的声音很明显,“是药吧?你在吃什么药?”

  这在陈淮看来像是在转移话题,他没理会林暮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跟不熟的人都是这样相处吗?很关心,对我是,对那些小崽子也是。”

  林暮察觉到他声音有点不对劲,但想要弄清楚他在吃什么药的冲动占了上风,两个人像对牛弹琴一样只关心着自己想关心的东西,于是林暮还是没回答他,整个人膝行到陈淮身后,伸手就要去抢药。

  “陈淮!”他语气很凶地叫陈淮,胳膊被陈淮紧紧捏着,动弹不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陈淮很固执地提醒他。

  “什么问题?”林暮刚才根本没仔细听。

  陈淮吸了一口气,呼出去,耐着性子那样,语气拖得有些缓慢,又说了一遍:“你对不熟的人,一向这样关心吗?你说过的,我们不熟。”

  “啊……”林暮被问住,局促地解释:“你,我,你不认识我,难道不是不熟吗?我,我也不算是很关心你,你是大老板,我就是,很正常的,问一下,对。”

  林暮感觉自己真的非常奇怪,两个人关系不明的时候,他感觉烦躁。可一到这种陈淮打直球问他的时候,他又想下意识想逃避,连他都搞不懂自己。

  像是有种叫作自尊的东西从心里冒出来,林暮往回缩手:“你不想说是什么药那就算了,我不问就是了。”

  “你说的跟做的总是不一样,很奇怪。”陈淮给他下了诊断。

  嘴硬被戳破的感觉让人很难堪,陈淮太不给人留面子,林暮不太高兴:“你难道不是更奇怪吗?是你先说不认识的我的,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陌生人不是吗?然而你一边讨厌我,一边又靠近我。你认为我对你另有所图,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你提出过任何要求。”

  “陈淮,奇怪的人不是我,是你。”林暮不服输似的,要用同样的话抨击陈淮。

  他趁着陈淮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回手,退离很远,陈淮停在半空的手指合在一起,轻轻摩挲,发出很微小的皮肤摩擦声。

  小小的摩擦声像火柴,林暮的心悬着,他装作无事发生那样,故作镇定地说:“算了,我们不讲这些了,早点睡吧。”

  下一秒,林暮看着陈淮抬起胳膊,仰头,把另一只手里的应该是药品之类的东西,扣进嘴里。

  吞咽的声音非常明显,林暮几乎可以想象到陈淮喉结滚动的样子。

  林暮想继续询问陈淮吃的到底是什么药的欲望达到了巅峰,最终敌不过,败下阵来那样认输道:“好吧,那我承认我奇怪,这样你能告诉我你吃的是什么药了吗?”

  “不能。”陈淮拒绝得很痛快。

  这句话气得林暮脑压飙升,拳头捏得嘎吱响,去他爹的承认吧,谁再关心陈淮谁就是狗。

  他心中暗自发了重誓后倒头就背对陈淮闭上眼睛,晾着陈淮在身后坐着,他就当没这人。

  林暮不得不承认,最近一段时间跟陈淮的接触让他对陈淮生成了不该有的期待。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期待,期待哪怕自己已经装作不想听,陈淮还是会给他台阶下,主动给他解释。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双眼注视着炕柜,眼睛都疼了,陈淮都没放个屁。

  迟迟没听见陈淮躺下睡觉的声音,林暮想回头看,但一想到刚刚的对话就来气,生生忍着,刚刚已经服软一次了,绝对没有服软第二次的道理。

  林暮闭上眼睛,默背当年备考教资的材料,陈淮刚刚吃药的剪影总是冷不丁弹出来一下,他就得吓得睁开眼睛,缓一会继续背,几个来回下来,丝毫没有产生困意。

  他才不是想关心陈淮,他只是不想未来有可能投资他们的投资人睡不着觉而已,如果他今天猝死在这里,孩子们就要少一份资助了。

  秉承着这样的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林暮慢动作翻身,装作睡着了很自然的动作那样,尽量不露出破绽,哪怕很黑,对陈淮视力有所了解的林暮也没敢睁大眼睛,睫毛覆盖在眼睛上微微颤抖,从缝隙中偷窥。

  但还是被人发现,陈淮在暗里忽然出声,问:“看什么?”

  林暮条件反射一激灵。

  而后依然强装镇定,他不信他闭着眼睛陈淮都能看出来,身体僵硬的像个木乃伊,不敢动,呼吸都放得很谨慎。

  越是不想动,身上越痒,胳膊上像有小虫子再爬,几根刘海处的发丝搭在鼻梁跟眼睛上,随着重力十分缓慢地下移,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不行,他还是得装下去,为了他那所剩无几的面子。

  陈淮低低笑了一声,弯腰靠近林暮,距离贴的很近,他的呼吸散发出一种很清新的香味,是陈淮自带的牙膏或是漱口液的味道。

  林暮下意识屏住呼吸,鼻子也开始痒了。

  陈淮声音低低地说:“再继续装,我亲你了?”

  林暮几乎立刻,马上,抬手推开了陈淮,陈淮被大力推得后仰,胳膊压在行李箱上发出嘎吱一声。

  “无耻。”林暮咬牙切齿。

  亏他还觉着陈淮现在拿的是高冷剧本。

  陈淮不置可否,没有反驳,轻轻哼了一声。

  他的心情似乎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愉悦,语气相较之前都开始上扬,他带着笑意问林暮:“想知道我吃的什么药?”

  林暮马上回答说:“不想。”

  陈淮也不生气,就“嗯”了一声,说:“睡吧。”

  ???

  不是,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说“不”自己就浑身难受,自己说“不”陈淮跟没事人一样,这公平吗?

  林暮讲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被人惹得这么生气,打从高三陈淮走之后,王媛林望月他们相继离开,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几乎没开口跟人交流过。

  等上了大学,他对那些可有可无的社交不感兴趣,都是别人主动找他聊天,不管是室友分手了,网恋被骗了,还是谁跟谁当他面打架了,他都如一潭死水。

  偏偏现在,天天让陈淮简单几句话气的头脑发胀,恨不得马上就高血压晕过去。

  林暮垂着头,看着陈淮躺下去,长长的一条黑影横亘在这个他睡了好多年的炕上,这是他家。

  林暮气了一会,吃尽了不会说话的亏。

  “想知道。”林暮冒出来一句,语气干巴巴的。

  “啊?”陈淮慢悠悠学林暮每次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口癖,问他:“想知道什么?”

  “陈淮!”林暮恼羞成怒了。

  陈淮还很欠揍地说:“你问了我才知道啊?”

  林暮心里默念了八百遍我不跟傻子计较,长长地吐息,像是教小孩字识字那样,一字一顿地,清楚明白地问:“想知道,你刚刚,在吃,什么药!”

  “哦——”陈淮饶有兴致地在黑暗中窥视林暮的表情,兴奋地顺着林暮的话说:“吃的什么药啊……当然是……给神经病吃的药啊。”

  “你——!”林暮这回真是气翻了,哪怕陈淮吃的是老鼠药都跟他没关系,林暮把被褥推得离陈淮更远,紧贴着柜子,躺进去,闭上眼睛强制关机。

  他最后是气着睡着的,在梦里,陈淮还是那副欠揍的语气跟他说——当然是,神经病吃的药啊~

  ·

  第二天睡醒陈淮已经起床了,林暮的起床气混着昨天晚上做噩梦没散掉的怨气让他气的踹了一脚陈淮的叠放整齐的被褥,把他自带的那套薄被踢乱以后,林暮的心情稍微平稳了些,揉揉一头鸡窝下了地。

  外面太安静了,没有平时几个小孩跑来跑去讲话的声音,空气中还有一股串烟味,林暮走出去,在厨房只见到了陈淮自己一个人。

  他研究着点火,把厨房搞得冒烟咕咚,林暮语气不善地问他:“你烧厨房呢?”

  陈淮咳了两声,站起来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暮。

  林暮自动理解为他在求助,骄傲地走到灶坑旁边,顶着一头睡乱的的呆毛点火:“你这个得先用干草叶子引一下,要不然着不了。”

  陈淮蹲在他旁边认真地看,点了点头。

  林暮转脸,就看见陈淮又弄了一脸黑灰,瞬间笑得前仰后翻。

  可算让他有机会出了昨晚的恶气,他嘲笑陈淮:“我说你昨天怎么抢人家点完火的灶坑用呢,感情是不会生火,陈大少爷还有不会的东西哈?”

  陈淮没什么表情地沾水擦了擦脸,无视林暮,动作生疏地用山村大铁锅炒了一碗鸡蛋。

  等饭菜出锅,俩人摆在灶台上,林暮翻了孩子们的碗出来,有些纳闷道:“还没睡醒?”

  平时那几个小崽子比他醒的早多了。

  又等了一会,他走到门边,发觉玻璃上的挡板她们忘了扣上,就着很远的足够遮挡视线的距离轻轻敲了敲门。

  “叶子,小花,圆圆方方,吃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林暮回头看了一眼陈淮,陈淮自顾自给他盛饭,没管旁边那几个碗。

  等俩人都吃完,他又去敲了敲,这回大力些,声音也提高了,里面还是没反应,林暮感觉不太对。

  伸手推门,门轻轻一推就开,炕上被子叠的好好的,一个女孩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么早能去哪,林暮担心,问陈淮:“你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她们去出去了吗?”

  陈淮摇摇头:“没。”

  “奇了怪了。”林暮眉头拧到一起:“我们晚点走可以吗?先出去找一圈,很快就回来。”

  说完没等陈淮回复就已经往外走了,小村子不大,走一圈用不上一个小时。

  陈淮快步跟上,道:“一起去。”

  “嗯。”

  俩人在附近转了一圈没看到,继续往斜对面的区域走,走到一户大大的院子门口,两个人忽然听见一阵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小花。

  林暮猛地推开栅栏门走进去,木头双开屋门敞着,里面叶子嘴角挂着伤口,脸上大大一个红印子,小花受伤也擦破了皮,两个小的被小花挡在身后。

  角落里还蹲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孩,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伤口,屋子里头还传来妇人的抽泣声。

  “个不知道哪个龟孙搞出来的下贱种子,读个鸡毛书!老子我把她养大是让她出去野的?甭跟我讲什么山里山外的鬼话,林怂蛋那个狗几把不是的东西,自己的女人管不了给他戴绿帽子带着儿子跑了还回来反咬一口,现在又讲那些个狗屁不通歪七八道的东西!”

  “李小敏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跟她们出去找那不男不女的二椅子学那些不三不四的破玩意,老子今天就给你抽死在家!你妈不争气,老子留你一条命让你孝敬你爹,不是给你浪费粮食想着翅膀硬了飞出去的!今天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

  林暮扶起叶子,又把两个小姑娘拉到身边检查,小花的手只是擦破一层油皮,她抽抽搭搭的哭:“他打,打叶子姐姐,呜——”

  “叫叫叫,叫魂呢!都给老子滚出去!”李小敏的爸爸摇摇晃晃举起大扫把就来赶人,林暮把姑娘们往门外推,撸起袖子刚准备拦住——

  叫李小敏的小姑娘整个从角落里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走到男人腿边跪地抱住:“爹,爹,俺错了,俺不学了,你别打林老师,你别打人了,俺错了。”

  “滚!”男人一脚踹开女儿,举着扫把又要轮过来,嘴里骂道:“臭二椅子,遭报应的东西还有脸回来,咋不跟你娘那个臭女人一块死了——”

  陈淮跑进门,瞬间抬腿踢飞男人,林暮几乎像在看慢动作那样看见陈淮的腿落在男人腹部,对方像被折断的筷子一样,头与脚朝前,身体向后,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了屋地上的泥。

  男人原地弹动,哀嚎着吐出一口颜色混乱的呕吐物,李小敏被吓蒙了,愣了好半天,回神后立马扑到男人身边,小小的孩子扶不动,只能托着头,看着呕吐不止的爸爸,李小敏脸色吓得发白:“爹,爹,你咋了爹……”

  屋里的女人听见了外面混乱的声音也停止了哭泣,走到门边敲着门,抻着脖子透过玻璃往外看:“根儿,敏儿他爹,你这是,这是怎么了啊!”

  一屋子哭着喊着的声音混在一起,陈淮不禁拧紧了眉头,扯着林暮想走,林暮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陈淮带着往外走了两步,过后想起躺在地上的人,不禁问陈淮:“他没事吧……”

  “没事。”陈淮没了继续在这呆下去的耐心,语气很差:“收着力了,一会就好。”

  “其实我自己也行。”林暮忍不住跟陈淮说,“你惹这麻烦干嘛。”

  陈淮垂眼看他,继续往前走,那一眼表达的意思像是“你在说什么废话。”

  林暮这会没心思跟陈淮吵架,他看了眼叶子的脸,有一半肿起来了,小花抓紧林暮的衣摆,叶子不说话,她就替叶子说:“小敏他爸不让他读书,说女生读书没出息,说你是……”

  叶子看了小花一眼警告她,小花顿住捂住嘴,过后跳过那句话接着说:“反正说让小敏离你,不对,是离我们远一点,但是小敏想学习,她说也想有机会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呢,我们昨天就商量好了,等他爸爸没睡醒的时候偷偷溜出来,反正他爸天天喝酒,喝完就睡,等晚上他爸睡着了她再偷着回来,她睡小屋,他爸发现不了。”

  “但是……但是……”小花胆小,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又吓哭了,“但是他爸昨天晚上喝多了,把她赶去大屋跟李婶一块住了,李婶不敢瞒着,就偷着把他爸叫醒了,告诉他爸说李小敏要出去上课,李小敏他爸就急眼了,把李小敏走了,婶拦着,也被揍了还给锁屋里了,呜呜呜,叶子姐姐拦着,也被打了一巴掌,我想去帮忙的,他就,他就推我,我手也卡秃噜皮了。”

  小花哭着把手伸出来给林暮看,林暮听着,脸色越来越差,最后跟叶子她们说:“你们先回家,我去看看。”

  “林老师!”“老师!”她们都不放心,拽着林暮的衣服,“他爸可厉害了,李小敏说他爸打人老疼了。”

  “嗯嗯嗯!”小花扯着嗓子抽泣道:“林老师你这么小,让他爸一扒拉就倒了,呜呜呜,老师你别去,你,你让,让那个大高个去,他一脚,一脚就给人踹那么老远。”

  要不是这事真挺严重,林暮都快让几个崽子给气笑了,他看一眼陈淮已经走远的背影,陈淮不知道刚刚看到那个场景是烦了还是怎么,心情肉眼可见的低沉,走得很快,根本没等他们。

  林暮让她们先回家,安抚道:“老师不打架,老师得去看看小敏,不能让她再挨打了对不对?”

  三个小的很好说服,只有叶子不赞同,她摇头,磕巴道:“林,林老师,不,不能去,她,她爸爸说,说想,想,想——”

  “想打死你替村里人出气!”小花替叶子把讲不出的话说出口。

  林暮表情很平静,像是李小敏爸爸对他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小的时候这个李小敏的爸爸跟爷爷似乎有什么亲戚,没事会过去串门,平时在家里横得不行的老头子对这小子格外好脾气,后来奶奶爸爸去世,李小敏他爸每次过去都要骂林暮几句,说他是丧门星。

  林暮第一次回村里被他见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打过一架了,林暮身板是单薄,但打起架来拼命的劲,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

  新仇旧恨,林暮今天得一块报了,他让女孩们回家拿红花油跟跌打损伤膏送回来,是他从县里带回一些备用的。

  等他折返回去的时候男人状态果然已经好转了,李小敏像是又挨揍了,嘴角挂着血,两边脸肿得不行,眼睛都肿起来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青青紫紫好不像话。

  屋里的女人拍着房门,又遭男人一顿骂:“哭哭哭,哭几把哭!你男人还没死呢!我迟早打死那个不男不女的丧门星,呸!”男人吐了一口血沫,指挥着女儿,“都怪你,只吃不拉的货!还不赶紧把地扫了!”

  等他转身见到站在门口的林暮,一瞬间立起了眼睛,嗓门很粗地吼叫道:“林小一你个臭二椅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

  话没说完,林暮已经走到跟前攥住了他的领口,林暮比他高半头,他常年喝酒,其实没什么大力气,一身虚膘,林暮使着劲几乎能迫使他踮起脚。

  “你,你你你,松开!再不松开我可打你了啊!”男人虚张声势,刚刚被踢的隐隐作痛,一使劲拉直身体就更疼了,呜呼哀嚎。

  “李二柱你天天喝酒打老婆打孩子算什么能耐!?”林暮咬着牙训他:“不让小敏读书跟着你这个废物?当一辈子扫地丫头吗?还是像他娘一样随便找个人嫁了继续干活挨揍?蠢货!”

  大男子主义的人最听不得这个,李二柱一辈子没什么能耐,上山打猎不如别人,力气也不如别人大,他妈当年死的早,他爹就喜欢喝酒打人,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也开始酒后打人,这让他感觉道权威跟安全感。本以为能一胎要个儿子,到时候跟他爹讨点好处,没想到生了个闺女,让他爹好顿埋汰,也让他在自己大哥面前没脸抬头。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李小敏是早早定出去的亲事,这件破草屋就是靠李小敏换来的,只要给她养到十四岁送到村东头老张家,他就算了却一桩心事了,却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林暮搅了个乱。

  李小敏跟她娘暗地里哭着说要去读书,说要去大山外面看看,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山沟里,娘俩旁敲侧击的给他上眼药,他让这小妮子读书了跑出去,他的房子怎么办!?要他搬出去睡山洞吗?要不是他娘生不出儿子,他能让老头赶出来没地方住吗?

  在李二柱心里,娘俩都是吃里扒外记吃不记打的丧货,再说了,林小一是什么人,全村的大笑柄,把自家人全克死了,跟着娘跑出去,又给村里泼脏水,一波一波人进来查他们,差点把他们都抓起来,跟着这种人迟早要学得一样,他李二柱走外面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他难受,他也得让林暮难受,于是他恶狠狠地戳林暮肺管子:“扫地嫁人就是她女人该做的事,你出去一圈回来装的人模狗样,你算什么东西!?跟你学不男不女,像你一样死全家吗!?”

  “林小一,你娘不要脸,你也不要脸,娘俩都是白眼狼!林大爷出声没把你掐死算他倒霉!我今天都把话搁这,她要是敢跟你学一天,我就打折她一条腿,腿没了就掰胳膊,我看她到时候走也走不了,字也写不了能跟你学出个什么东西!”

  林暮把人惯到地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把你嘴给我放干净!”

  “臭表子,破鞋——啊!”林暮随着他一个一个侮辱性的词语往外蹦,阴沉着脸,掐着他的手指,嘎巴一声,李二柱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断了。

  这是他小时候张叔教他防身的时候学会的,没想到多年以后在这里找到了用处,李二柱疼得脸上失去血色,嘴唇颤抖,仍旧死性不改:“剑货,烂——啊!”

  又一根手指被折到近乎离谱的地步。

  “林小一!你今天就算把我手砍了我也要说,你跟你娘,没一个好东西——”

  林暮捂住他的嘴,下一秒,后脑猛然一痛,是李二柱摸了柴火砸在他的头上。

  温热的液体一瞬间顺着林暮脖颈流进衣服里,李二柱趁着他发呆,挺身把他按在地上,拳头一下下砸在林暮头上,林暮缓了口气,揪着李二柱衣领将他扯倒,膝盖抵住李二柱胸腔:“你个天天喝大酒的废物能知道什么!?”

  他在李二柱想要故技重施的刹那预判,擒住他的胳膊一拧,卸掉了李二柱的右臂,那条胳膊棉花一样失去力气,垂落在地,李二柱痛到说不出话。

  林暮啐了一口,没理睬他,越过他把李小敏扶起来,声音还有些不稳:“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李小敏摇摇头,看样子有些恐惧,林暮摸摸她的头问道:“房门钥匙有吗?我们先把妈妈放出来。”

  女孩犹豫着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林暮顺着目光看过去,回头语气很轻地安抚女孩:“别怕,钥匙在他身上吗?”

  李小敏点点头,嗫嚅道:“在上衣兜里……”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无心去听别人说什么了,泪流满面,鼻涕都流出来了,扯着嗓子哭叫“疼啊——疼——林小一你不得好死啊——”

  林暮全当没听到那般,摸了钥匙径直去开门,女人在打开门第一时间冲出来,一把将林暮推开,林暮失去平衡,腰撞在灶台上,疼得他眼前一黑。

  “根儿,根儿啊,你这咋啦哇,没了你我该怎么活啊——”女人以为丈夫快要不行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开始埋怨女儿:“都怪你,都怪你啊!非要读书,非要惹祸啊——根儿哥,我可咋办啊——”

  “娘——”李小敏哭着跪在女人旁边,去拉女人的衣服,被女人甩开,“你滚,你滚啊,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哇,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女孩不过十一二岁,长得瘦小,怎么能经得住推搡,胳膊杵在地上,明显是受伤了,林暮一看女孩痛过头的表情就知道,他太了解了,现在手腕还因为上次挫伤隐隐作痛。

  女人爬起来捡起先前男人遗落在地的扫帚,几乎是无差别的共计林暮跟李小敏,把两个人一块往外赶:“滚!都滚!你非要教她,你就养吧,我男人死了我可养不起她——”

  “娘!”李晓敏抱着女人的腰不撒手,“娘,你别赶我,我错了,娘——”

  “滚!”女人扯着女孩,将女孩推到门外,眼看扫帚就要砸下来,林暮立刻将女孩护在身后,生生吃了那一扫帚。

  女孩仍旧不死心的往母亲身上扑,林暮面对女人和女儿,不像面对男人那般无所顾忌,不知如何阻止,怎样做都不合适,他只能躲闪着去拉女孩的袖子,防止她被打到。

  又一次扫帚举起,林暮闭上眼睛做好再次被砸的准备——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后背贴上坚硬的胸膛,带着陈淮的味道,他仰头,与陈淮落下来的目光对视。

  林暮感觉陈淮的眼神像要把他宰了。

  重重的扫把在陈淮手里仿若没有重量,直接夺过来扔在院子里,啪嗒一声,溅起一圈灰尘。

  李小敏也被突然出现的陈淮吓了一跳,女人趁着三个人愣神,重重关上门,甚至插上了门闩,她哭着,用决绝的语气说:“你们走吧,李小敏,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不要再回来了!”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着闭紧的门,安静了一瞬,而后发了疯一样敲打,不停道歉:“我错了!娘,我错了!我不学习了,不念书了,娘,我只是想带你一起逃出去……娘……你别不要我……”

  女孩哭了很久,门都没打开过,里面女人的哭声跟男人的哀叫声此起彼伏地响了很久。

  直到小姑娘啜泣到背过气去,林暮一把扶住女孩肩膀,焦急喊道:“小敏!”

  哗啦一声,门闩落地,门从里面打开,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声音也听不到,女人哭肿了一双眼睛,身上裸露出来的胳膊,腿,全是青青紫紫的伤口,一层叠着一层。

  她接过林暮手里的女孩,哭到麻木,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小敏,我的小敏啊……”

  缓了好一会,她渐渐停下动作,把哭晕的小姑娘交给林暮,转身去屋里掏出一个破布钱包,塞进林暮手里,近乎冷静的对林暮说:“林老师,你把她带走吧。”

  “这里是我偷着攒下来的,还有李二根所有的钱,你把小敏带出去,别让她再回来了。”女人握着林木的手:“我知道你能出去,你带小敏出去,啊,她还小啊,她不能跟我一样这么过一辈子,那村东头老张家的张大宝,比二根岁数都大,我不能让小敏往火坑里跳哇!”

  “林老师——”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林暮赶紧跟着单膝跪地,“求你,救救小敏,我知道你好心,养了好几个小姑娘,你不差小敏这么一个学生,她是真想读书啊,小屋墙上都是那些个,那些个什么叫字的图画,她晚上不睡觉偷偷点蜡烛都要写字,做梦都在读书啊——我不能让她跟我一样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姐,姐你别这样,先起来。小敏想读书,我一定教。”林暮心中震撼,为之动容,“我答应您,一定,一定想办法带想出去的孩子们走出大山,你放心——”

  最后林暮临走之前带着陈淮进屋,给已经痛到昏迷的男人接上了胳膊,林暮没忍住跟女人说:“如果你想离开,我也可以——”

  “不了。”女人摇摇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脑子不好,没有那些个大出息,大小我就被爹送到老李家,这是我的家……”

  林暮还想说些什么,女人却已经开始下逐客令,“走吧,别再来了,你跟小敏,都别再来了。”

  日头已经到了晌午,林暮从屋里出去犯了晕,腰疼的地方开始逐渐明显,陈淮默不作声地看着林暮敲了敲后腰,神色不虞。

  “林老师,”陈淮不冷不热地道。

  “啊?”林暮应了一声。

  陈淮:“真是了不起。”

  林暮:“……”他敢肯定,陈淮绝对在阴阳怪气。

  两个人走到半路,遇见了迎上来的几个小孩,小花冲过来问:“林老师,你没事吧?”

  她看见林暮衣领一片通红,喊破了音地叫到:“林老师,你流血了!!”

  林暮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后脑被人打了一下来着——他抬手,摸了摸已经干涸的血迹。

  回了句:“没事。”

  话落,眼前一黑,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