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林暮翻转手腕,收不回来手,便将受伤的那一面朝下,“你先吃点东西吧。”

  “因为什么?”陈淮咄咄逼人,不给林暮逃避的机会。

  林暮不想跟他讨论这种已经过去无法改变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于是他问陈淮:“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陈淮又把他抓得很疼,但林暮忍住没说,看得出来陈淮因为他的反应生气了,把蜡烛放进自己手里松开之后径直朝屋里走。

  林暮不懂他为什么要生气,看向锅盖,走过去掀开,里面的鸡蛋糕很完美,是他做过的最完美的一次。

  他挖出一勺塞进嘴里,口感也很棒,但可惜了,陈淮不想吃。

  早上的时候在路边,陈淮说要跟他回来,林暮当时懵了,没能及时给出反应,于是陈淮紧接着说了下一句,他说进山主要是为了找人,顺便考察情况,如果这里有开发潜力的话,能给公司带来其他利润,给的赞助会更多,发起项目的时候也更有说服力。

  林暮没有拒绝的理由。

  陈淮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他,屈居在他这里是有点委屈,不是蘑菇汤就是鸡蛋糕,没有更拿得出手的东西给他了。

  他叹了口气,蹲在灶台边上,将头埋进胳膊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满足。

  不想要现在这样。

  好想陈淮。

  哪怕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屋里,还是想。

  感情跟理智事两种东西,林暮没办法将他们分得很清,但怎么都不能让人饿着啊,蹲了一会,林暮整理好心情,端着饭菜进屋了。

  陈淮站在炕边按手机,像是打电话没打出去的样子,烦躁写在脸上。

  “山里的信号不是很好,大多数时候打不出去电话。”林暮抽出柜子底下一张折叠小饭桌,摆在炕上,将鸡蛋糕跟米饭放在上面。

  “要不你还是吃点吧。”他将蜡烛搁在饭桌正中间,“不然明天早上也还是只能吃这些,山里没有别的了。”

  陈淮回头,林暮已经重新戴上了手表,将手腕遮得干干净净。

  蛋香味飘散在空中,陈淮从林暮的眼神中看到希冀,还看到了一点疲惫,他控制不了自己走到炕沿坐下。

  味道很清淡,没有多余的调料,应该只加了盐。

  林暮坐在对面,看着陈淮将一小盆吃光,心情变得稍微好一点。

  “好吃吗?”他顾念着隔音不好,小声问陈淮。

  陈淮抬眼看向他,沉默地将东西收拾下去,在林暮以为他今天绝对听不到陈淮的回复了的时候,陈淮背对他站起身,向厨房走,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林暮清晰地感受到心中升起一缕雀跃,好像自己,也挺容易满足的。

  家里的炕比县里小屋的床要大很多,林暮把自己的被子铺得距离陈淮很远,陈淮送完碗筷回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钻进属于他的被窝。

  山中的夜晚格外静谧,被子摩擦声都是成倍放大的,明明很累,林暮却睡不着。

  陈淮可能下午睡多了,他也一样,时不时动一下。

  “陈淮。”

  “林暮。”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林暮顿了一下,道:“你先说。”

  陈淮安静很久,林暮没急着催他,夜晚把空间压缩得很小,只要忽略现实中的距离,听着对方的声音,两个人就像离着很近。

  “你想要什么?”陈淮又问了先前同样的问题。

  这跟林暮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两个人可以想像正常人聊天一样,探讨一下生活中很平常的事情,最好能让他从中窥探到陈淮离开他后的一二,可又是讲这个,林暮就不想说话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可以吗?”

  陈淮没应声,空气陷入沉默,过会他主动问林暮:“你刚刚想说什么?”

  “想问一些问题。”

  “问。”

  “你会回答吗?”

  两个人的眼睛都适应了没有光亮的环境,依稀能看见对方的轮廓,林暮见到陈淮转身侧躺,停留在面对他的方向了。

  陈淮嗯了一声。

  “你吃的是什么药?”

  对面的呼吸窒住,林暮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他这是在触碰陈淮的隐私了,与情于理,陈淮拒绝回答都是应该的。

  但陈淮没有,他平躺回去,嗓音沉稳:“安神的。”

  “这样吗?”林暮这就安心了,他又问:“你现在,还会头疼吗?”

  陈淮过了几秒后,回答:“嗯。”

  林暮听见回复一下就坐起来了,甚至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越过两个褥子中间的空白界,挪到陈淮旁边:“经常疼吗?疼的厉害吗?每次要疼多久?会头晕或者暂时性失明吗?”

  他问得有些急,音量也没有控制好,陈淮听见隔壁那屋有人下地的动静。

  林暮也听见了,抬头朝门口看看,心里还挂念着他头疼的事,重新压低声音,只剩气音,怕陈淮听不清,胳膊肘支撑在陈淮的被子上:“你妈妈呢?不管你吗?你有没有继续看医生?医生有没有说是为什么啊?”

  连珠炮弹般的关心,裹挟着的气息由远及近,靠近耳边,陈淮不自觉地往墙边挪了挪,林暮一心询问,跟着靠过去。

  “还好,不厉害,不知道,没有。”陈淮看着林暮在黑暗中映出月光的眼睛,陷进去了一样,轻声低语道:“看过,后遗症。”

  林暮反应过来陈淮是在回答他问的那些问题,一一将陈淮的回复对上号,心里很不舒服,好是好了,也没见的好到哪去啊。

  “等出去以后,重新检查一下吧,京北不是有很多大医院么?总疼着哪能行……”林暮忍不住埋怨,“你妈也是,真不负责任。”

  “我帮你查查哪些医院看脑内比较好,你等等。”林暮伸手摸手机,一时忘了没信号的事,直接怕在陈淮枕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编辑“京北看头疼哪个医院好”。

  陈淮望着林暮认真的侧脸,恍惚间感觉熟悉,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太真切的画面,与此时此刻的林暮重叠起来。

  好像是林暮在那个小屋的床上,也是这样皱着眉头,趴在床上低头看手机。

  “没有网……”林暮小声叨咕,爬到窗边举起手机,像在努力接收信号。

  唱戏似的晃了半天,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盘腿坐在炕中间,皱着眉头:“反正你妈那么有钱,你就找个好点的医院,实在不行,还能那什么,出国是不是,你别硬挺着啊,有问题就得赶紧去医院看,不能拖。”

  “嗯。”

  “你别嗯,过几天回家了就去,听到没?”

  “嗯。”陈淮又应了一声,反问道:“那你呢?”

  “啊?”林暮没听懂,问:“我什么?”

  “你什么时候去医院?”

  “我去医院干……”嘛字没等说出口,林暮反应过来,心都不会跳了那样,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艰难地问陈淮:“你刚刚……看到了。”

  “嗯。”陈淮的声音很平淡,仿佛没觉得看到的是多么奇怪的东西。

  林暮把盘着的腿收起来,并上,离陈淮远了一点,他说:“我没问题,不用去。”

  陈淮:“我可以帮你找医院,找医生看,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林暮钻回自己的被窝,像缩进了壳里,背对陈淮,紧张地说:“什么意思,听不懂,我没病!你有钱不如给孩子们盖教室做慈善。”

  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浑身肌肉因为紧绷而轻微抽搐,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这是林暮最难堪的秘密——他是天生的发育畸形。

  所以爷爷总是骂他是怪物,妈妈也总说自己害惨了他,他们两个人都说过林暮很恶心。

  陈淮呢?陈淮是个傻子的时候不嫌弃他,现在呢?

  林暮不知道。

  不知道陈淮对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也觉得他很奇怪,觉得他有病吗?

  “我……”

  陈淮刚开口,林暮就很快打断他道:“我不想说了!”他已经没办法控制音量,于是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说完把头也藏进被子里。

  完了,陈淮本来就觉着他是个别有用心的人,现在要更看不起自己了。林暮想着,感觉到害怕,被子外面像有恐怖的黑影,环绕在他周围,散发着团团冷气。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只穿着一件长衣服,下面空荡荡的,被爷爷按在炕上,拼命挣扎也跑不掉。爷爷掀起衣服看了眼他发育迟缓的下身,又嫌恶地把衣服放下,将他一把推到地上。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他:“一点也没长,妈的,着怎么传宗接代。我们家的根要是断在你们娘俩手里,我就算死,也得拉着你们俩垫背带下去给祖上赔罪!小比崽子还有脸哭?!恶心东西!”下一秒落在身上的是混着怒骂的拳打脚踢。

  缠在身上被子突然被人扯住,林暮鲤鱼打挺,条件反射一激:“别碰我!离我远点!”

  “林暮!”陈淮沉声叫他,把他的头从被子里挖出来,发觉他的应激反应太大,直接连人带被抱住。

  保护自己的被子此刻成了束缚自己的工具,林暮扭动着想要钻出来,陈淮本就没想梏着他,直接松开手。

  林暮立刻缩到墙角,抱住膝盖,听声音在极高频率的呼吸,这样很容易导致碱中毒。

  “林暮。”陈淮的声音放得很轻,安抚他道:“你没病,很正常,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暮不信,所有压抑的情绪都这一刻爆发,他说:“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我不正常,觉得我恶心。”

  “没有。”陈淮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