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下意识追上去,慌张解释:“不是,我不知道……”

  陈淮脚步未停,反问:“不知道?”

  林暮立刻点头,但他发现陈淮一直目视前方,自己的动作他根本看不见。

  他刚想张嘴,陈淮停下来,又问:“你是不知道自己在替顾昭举牌,还是不知道对面是我?”

  “我……”

  林暮面对陈淮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只开了个头,再也说不下去。

  他能怎么解释呢,是,他是不知道对面的人是陈淮,可现在竞拍已经结束了,他解释这些还有意义吗?

  他刚跟陈淮说完自己不认识顾昭,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出现在这里替顾昭办事,他说的话还能有什么可信度?

  “对不起。”林暮说。

  陈淮看着眼前这人单薄的肩,低下去的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放轻语气:“不必道歉,今天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三千万不算什么。回去等消息吧,林暮,这里不适合你。”

  林暮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淮忍不住抬手,想要替他理顺额前一绺散乱的发。

  可这动作终究在林暮抬起头,露出泛红眼圈的那一刻顿住,于空中紧握收回。

  此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林暮垂头看了一眼,是他成功抢到候补票的提示短信,不禁捏紧了手机。

  王助在陈淮身侧小声提示:“陈总,技术部的人还在等您回去开会。”

  “知道了。”陈淮说。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陈淮看到林暮似有话说,随即抬手制止。

  “陈总日理万机,不打扰了,您去忙吧。”林暮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陈淮原地未动,盯着林暮的脸,直到林暮不堪地将头转过去闪躲,也没听到他说话,这才转身朝外走。

  “陈淮——”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陈淮站定,回了头。

  林暮嗓音有点哑,他说:“再见。”

  陈淮心脏又突然出现那种刺痛的感觉,他愣了两秒,轻轻回了句“嗯”。

  ·

  返程路上的人还是那么多,林暮依旧选择硬座回去,上车的时间在晚上,窗外一片漆黑。

  他对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小宝,京北好不好玩啊?等你回去之后好好学习,到时候考上这边的大学,能天天在这玩。”

  小孩听了妈妈的话摇摇头:“不要,我不喜欢这!空气一点都不好,而且卖的东西太贵啦,我还是喜欢家里,以后我要考家里的大学,在家陪妈妈。”

  女人哭笑不得,点了点男孩的头:“不知道好赖,你才多大点,大城市多好啊,人多机会多,比在家里长的见识也多,爸爸在这边工作,就是因为这边比家里赚的钱多呀。”

  小男孩把耳朵捂住,嘴里重复念叨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林暮笑笑,看向窗外,黑色的车窗倒映出他灰蒙蒙的影子。

  火车启动,嘎达嘎达的车轮声响起,带着他走向熟悉的,距离陈淮越来越远的地方。

  思绪万千,意外与遗憾都太多,林暮睡不着,打开手机,他的屏保是一张手写字的照片,照片上写着[不回去,跟你一起。]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手机可能被陈淮碰过,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见到这张照片——或者说,不知道陈淮有没有认出这是他写的字。

  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林暮靠在窗帘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着这张屏保看了很久。

  陈淮那些偏执的疯狂的都保存在他的记忆里,从未随着时间褪色,倒是在一次又一次得反复回忆里逐渐清晰。

  假如现在问林暮“得到后又失去”与“从未得到”两个选项里面他会选择哪个,他还是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拥有陈淮的那个选项,哪怕会很痛。

  所以在“再次见到陈淮”与“永远不见”的两个选项里面,林暮依旧倾向于前者,痛苦与快乐都好,这些都是生命附赠给他额外的礼物。

  深夜车厢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林暮一直没有困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按照陈淮说的,把资料发送到王助提供的那个邮箱。个人私情与孩子们的事相比,他要拎得清,无论是多么小的机会,他都不能放弃。

  做完这一切,林暮才在火车行驶声中缓慢睡过去,半梦半醒的他在每一次到站中醒来,又在每一次出发后合上眼睛。

  直到窗外景色越来越熟悉,北城终点站的提示音响起,林暮感觉仿佛重新被注入了血液。

  他随着人流下车,看见熟悉的摊贩,周围的人们操着一口听了二十几年的口音,林暮迟来地发现,原来他也有着名为“故乡”的东西,这是一种只有远行后才能体会到的归属感。

  他先去县城医院看了团宝,小小的一团躺在氧气舱中,跟普通小孩不一样,睡眠与昏迷是团宝的常态。

  医生说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这让林暮的疲惫减少很多,他弯下腰,将额头抵在舱外,小声呢喃:“对不起呀团宝,是我不好。”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我们有钱了……虽然不多,但很快就可以凑够费用了。等团宝健康长大,就能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玩,一起念书读大学了。”

  看完团宝以后,林暮去医院附近的水果店卖了一些水果送到护士站,她们都很喜欢也特别心疼团宝这个小可怜,林暮能收到团宝的日常状态,全靠她们热心分享。

  把这些事情做完,林暮坐上公交,回到了那条他熟悉的春花胡同。

  胡同的变化不是很明显,干净整洁不少,拐角处的垃圾堆不见了,换成了两个大的绿色垃圾箱,似乎还装上了路灯。

  进院的路上,林暮遇到了同个院子的婶婶,大抵是她年纪大了,见到熟悉的小孩长大成人,也没了从前那么强的偏见与攻击性。

  她朝院子一角泼了盆水,跟林暮笑笑:“诶呀,这不小一嘛,多少年没见了,长成大孩子了!”

  林暮有些意外于她的热情,停下转动钥匙的手,转身轻轻回了句“嗯”。

  对方爽朗一笑:“哈哈,还是这么不愿意吱声,晚上吃了没,没吃来婶家吃一口?”

  刚刚还能淡定相处的林暮立即红了脸,他摆摆手,说“不用”,逃似的打开门冲进去。

  哪怕是已经长成大人林小一,还是学不会面对他人的关心与热情,因此总是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他几乎能想象到,外面的婶婶这时候嘴里一定是用着以前熟悉的语气,不停念叨他“没礼貌”,“晦气”,“不懂事”了。

  大概是跟孩子们相处久了,又出去一趟,心态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他不再对世界充满敌意,反倒觉得这种听了好多年的埋怨都变得亲切起来。

  小屋拉着窗帘,微弱的光线透进来,整个房间跟他当年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走的时候只带了陈淮的被子跟换洗的衣服。

  放下书包走进去,林暮摸摸桌子,摸摸床头,想到马上就要把房子卖掉,不舍的情绪逐渐浓厚。

  床上已经没了褥子跟床单,只剩一层木板,他直接穿鞋踩上去,一把拉开窗帘。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光很足,攒了许久的灰尘在阳光下不停飞舞,林暮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打开窗户通风,又去拧开水龙头,太久没用的龙头生了锈,哗啦啦的水流混着红锈,在几分钟后才悠悠转清。

  林暮将屋里灰尘打扫擦洗干净,从柜子里翻出之前洗好装进袋子密封的床单被子,拿到院子里抖落开晾上。

  最近几天需要联系中介,办理手续,在回山里之前,不免还要住上几天。

  把所有东西收拾好,时间过去大半,林暮坐在床上,后知后觉有点饿,恰巧此时有人敲门。

  想不到会有谁来找他,林暮纳闷地推开门,外面是刚刚闲谈两句的那个婶婶,她手里端着小盆和碗,掌心里还攥着一双筷子。

  “诶呀,你瞅你这孩子,我一寻思你刚回来家里就没吃的,普通家常饭菜,别嫌弃,吃完把盆给婶送回去就行。”

  林暮几乎梦游一样接过饭菜放在桌子上,婶婶站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张望:“诶妈呀,还有你这小的屋呐,收拾挺干净啊,我儿子那屋有你这两个大,造的跟猪圈似的。”

  他跟着婶婶的目光环视一圈,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没有,我东西少。”

  女人搓搓手,忽然变得有些局促,她说:“小一呀,当年吧,咋说呢,是婶不好,你说看到那新闻,难免觉得那啥,你说是不?你上大学以后,有时候婶看着你家这门也忍不住寻思,小孩能懂啥呢?”

  “我跟院里别的阿姨我们闲聊,大家也都觉得你挺不容易的,主要咱们都是大人,从一开始就习惯了那么看你,大家都这样,最后就算改观了,也拉不下来脸。”

  林暮张了张嘴,呆住了那样,片刻后咬了咬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看到他的表情,只当他难受,劝慰道:“孩子,也别记仇。听水水说你当老师了是不,真想不到哇!以后好好的开始新生活,总记着这些也都是惩罚自己,你说呢?好了,不说了,你叔他们还等我吃饭呢,婶先回去了啊。”说完像丢了面子,女人着急忙慌的想走。

  林暮这才反应过来,在屋里瞄了一圈,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

  忽然想起来书包里剩了几个水果,那是他临走前护士硬给他拿袋子装了几个塞进去的,林暮连忙掏出来追出去,塞到女人手里。

  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说完没等回复,转身就跑。

  临进家门之前还能听到女人在背后小声叨咕:“你瞅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