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已经存进去了,再原路退回不现实,自己人不在那边也不好操作,他给对方致电迟迟无法接通。

  林暮心中忐忑,他在起床后收拾好东西来到客厅,坐在客厅等了很久。

  大约九点左右,陈叔忽然到了,他似乎有门禁密码,直接走了进来,两手里拎着打包来的早餐。

  “少爷还没起吗?”对方见到林暮没意外,将早餐提到餐厅,一盒盒摆到餐桌上。

  林暮跟着进去帮忙,回道:“应该是,没见他人下来。”

  陈叔纳闷:“不应该啊。”他朝电梯那边看了看,问:“要不麻烦您去叫一叫少爷?今天十点半有行程,不能耽误。”

  “什么?”林暮指着自己,“我去?”

  对方点点头。

  想到昨晚的经历,林暮讷讷摆手:“不不不,那个电梯需要识别,我上不去。”

  陈叔顿住手上动作,意外地看了眼林暮,语气有些隐晦:“我以为您跟少爷——毕竟少爷从不带外人来这里,就连夫人都很少……”

  他看见林暮同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摇摇头,及时收住后面的话:“没什么,先生别往心里去。”

  林暮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见陈叔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一时感觉自己不知道该呆在哪。

  对面似乎没接,林暮没听到陈叔开口说话的声音,随后陈叔又折返回来。

  这个中年男人头发半白,给人的感觉很谨慎,但又很和善。他尴尬地笑笑,指了指手机:“少爷的电话打不通。”

  两个人相顾无言,陈叔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林先生,我给少爷当了两年司机,其实是头一次见到少爷对人……怎么说呢,对人情感这么丰富。少爷是个冷面孔,除了工作上的事跟人交流以外,身边没个同龄的朋友,跟家里关系也冷淡。”

  说着陈叔往楼上看了一眼,表现有些局促:“我说这些可能有点突兀,林先生别介意,我就是担心少爷……他第一次主动接近别人,又带你回了家,真挺让人意外。”

  “在我眼里少爷就是个孩子,看着面冷,心不坏,要不也不能给我这么个好差事,让我混口饭吃。我觉着少爷对你挺不一样的,楼上一直留着你的东西,宝贝着呢,希望您有机会能多关心关心少爷,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常年药不断,小小年纪哪能为了公司的事就没命的拼呢……”

  林暮沉默了半天,觉着陈叔是误会了,他跟现在这个陈淮的关系充其量算是有过几次见面之缘的陌生人,其实根本连熟悉都算不上,陈叔嘴里提到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他只是想多了解一点关于陈淮的事才没打断听了下去,但听着听着,自己倒生了几分鸠占鹊巢的羞耻感。

  林暮看向餐桌转移视线,不由得截了对方的话:“陈叔,您误会了,我跟陈……陈少爷不熟,您说的那人应该不是我。”

  陈叔语气有点急,连忙解释:“不能认错,我看少爷看过你——”

  叮的一声,是外面电梯响了,陈叔立刻噤了声。

  穿戴整齐的陈淮从餐厅外走进来,看见林暮有一瞬间错愕,而后隐去情绪。

  他坐下,看了看还站着的俩人,说:“都坐下一块吃吧。”

  林暮还没想明白刚刚陈叔没说完的那句看过他什么,身侧椅子滋啦一声,是陈叔帮他拉开的,他下意识道了句“谢谢”坐下去。

  而后陈叔坐在对面,也跟着他们俩一块用了餐,看样子陈叔说的没错,陈淮对身边的人是挺不错。

  吃完陈叔手脚麻利的处理好桌面,先一步出去提车,林暮跟在陈淮身后走着,一前一后沉默以对。

  “你睡好了吗——”

  “你把资料——”

  两人同时张嘴打破沉默,林暮先反应过来,道:“你先说。”

  陈淮“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回复林暮那句关心,还是后一句。

  “你把资料按照流程发送到邮箱,该走的程序正常走,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陈淮说,“我尽量让这个流程加快。”

  对方的语气很程序化,昨晚稍稍打破的那一点屏障,似乎又在此刻完好如初,林暮张了张嘴,最后说只道了句“谢谢”。

  陈淮没再给出回应,直到两个人坐上车,车辆驶出大门,走进蜿蜒山路,都保持着这样沉默的状态。

  陈叔发觉气氛奇怪,偶尔会从后视镜里面向后看,林暮顶着前面关心的眼神,没忍住跟陈淮搭话:“你一会有行程吗?”

  陈淮看他一眼,“嗯”了声。

  林暮发觉自己的问题可能又过界了,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行程,气氛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沉默。

  “你去哪,直接跟陈叔说,着急让他先送你。”陈淮突然道。

  “不用,到能打车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陈淮打断他说:“我不止一个司机。”

  ……行吧。

  林暮把早上收到的那条短信翻出来,将上面的地址报给陈叔,他想过去跟人当面讲清楚,要出卡号,好在自己回北城以后把钱给人转回去。

  地址一报,陈淮跟陈叔的视线都聚焦在林暮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问:“怎,怎么了,如果不顺路就把我放——”

  “顺路!”陈叔的语气有些喜悦,“少爷今天也去国际酒店。”

  等林暮转身看向陈淮,他已经将视线移回窗外,又变成那种很低气压的表情。

  二人抵达酒店后,陈淮走的是特殊通道,进了电梯便不见身影。

  林暮站在大厅,刚准备给人打电话,迎面走来一位迎宾小姐。

  “您好,请问是林暮,林老师吗?”

  林暮点头,对方直接将他带到拍卖现场落座,递给他一张标注有拍卖品编号与图片的照片,又递给他一副耳机与竞拍号码牌。

  “保证金与结算款由我方缴纳,顾总不便出面,您只需要按照要求举牌即可。这件拍卖品对顾总来说非常重要,请您务必帮忙。”

  没等林暮提出异议,迎宾小姐很快离开,拍卖师已经准备上台。

  耳机里面传出昨晚他听见过的那个温柔的嗓音,对方十分礼貌的表示歉意。

  “道歉有什么用?先斩后奏可算不得尊重。”林暮说。

  对方笑笑,不置可否,甚至语气依然十分温和地说:“那就麻烦您了,林老师。余下款项竞拍成功后,会在第一时间打到医院账上。”

  “不用,”林暮另一只耳朵听着拍卖师富有节奏感的声音,看着屏幕上的价格不断翻倍,很冷漠地回道:“结束后我会把那十万还给你们,贵公司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敬谢不敏。”

  对方没有再出声回应。

  那笔钱总归还是打到了医院的,哪怕并不是林暮的本意,还是短暂的缓解了医院那边的催款压力。

  想到这些,等到图片上拍卖品开拍的时候,林暮只能臭着脸依照耳返的提示举牌。

  拍卖品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它色彩通透,色泽浓郁,起拍价就高达一千万。

  每次举牌加价一百万,当价格升至三千万后,就只有另外一个人跟林暮竞价了。

  “跟他死磕到底。”耳返里面的人说,“到五千万之前别停。”

  林暮感觉自己举牌的手都是抖的,五千万,那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数额,他巡视整个会场坐着的这些人,他们神色平淡,一个又一个拍卖品成交,成交金额都在百万之上。

  一幅画,一件首饰,几乎等于普通的人的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

  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史上为何会有人能说出那句——“何不食肉糜?”

  想到那些石沉大海的资助申请,林暮感觉的自己的心在随着自己一次次举牌的动作变凉,直到凝结成冰。

  他可悲地发现,似乎在大部分的眼里,人命远不及这些拍卖品有价值。

  “四千六百万。”拍卖师报出林暮最新的竞价,很快被另外一个人报出的价格压下去,“四千八百万。还有加的吗?”

  “加二百万。”耳机里面命令道。

  林暮略显迟疑,耳机里面再次重复道:“举牌,五千万。”

  随着他的抬手,另一位紧咬不放的竞价者直接出价六千万,拍卖师两次询问后,耳机里面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举牌了,辛苦,林老师。”

  林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在竞拍会结束后立刻起身离开,他在这个金贵的城市真是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直接定了当天晚上返程的车票。

  林暮跟顾昭要银行卡号,对方表示那十万既然已经打过来,双方合作达成,就不会再收回去,随后再次热情地表示感谢。

  既然对方非要坚持赞助,捐就捐了,这是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他的,林暮自然没有非要推诿的道理。

  对方提出请他共进晚餐的邀请,林暮果断拒绝并挂断电话,顺便拉黑了这个号码。

  这一趟算是没白来,林暮感觉刚刚在拍卖会里面受到打击的心情好多了,有耐心地坐在大厅休息位,查询着去往火车站最节省的路线。

  要说巧合总是那么多,林暮刚好抬头抬头,陈淮刚好从电梯内走出,两人视线撞个正着。

  陈淮停留在林暮面前,身后跟着王助,王助的手里提着类似装着竞拍品的袋子。

  林暮在陈淮沉沉的注视中撑起嘴角,硬着头皮开口道:“好,好巧。”

  陈淮的眼神像潭水,不起波澜,却又深不见底。

  “是巧。”陈淮说,“替顾昭扛我三千万,林老师心情很不错?”

  林暮当即愣住,强撑的微笑破碎,他近乎呆滞地问:“你说……什么?”

  陈淮哂笑一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