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一路过电影院的透明展示柜,里面有个小狗娃娃,表情酷酷的,跟陈淮很像。

  他驻足在原地,观察半天,手情不自禁扶在玻璃上。

  想买。

  视线移至右下角,那里放着三位数的价格牌……太贵了。

  手指下意识蜷缩,手心出汗,随着动作在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留下几道突兀的指痕。

  他发现后愣了一下,顿时攥紧拳头,后退一步,抿起嘴,又深深看了眼那个娃娃,低下头去。

  掏兜把所有纸币叠在一起,数了数,只剩下一百多。

  林小一攥着那卷钱,揣进兜,低头走出电影院。

  公交车上人不多,林小一在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车窗外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

  陈淮不属于这个县城,他也一样,这里不是他的归宿。

  电影里面的小男孩既善良又勇敢,他仍旧失去了小木头,那么自私的林小一呢,会失去陈淮吗?

  当小木头说出那句要回去的时候,林小一想的跟小男孩一点都不一样,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留下,拜托,无论因为什么,不要走,不要扔下他。”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人,冠冕堂皇的自私鬼,明明发现了陈淮的与众不同,明明去过警察局咨询,明明知道张叔可以帮忙调查陈淮的身份,可他每次都在退缩。

  他甚至在为了陈淮不愿意找家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他想把陈淮藏起来,想独占陈淮。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陈淮的喜欢。

  当这个念头从心底升起的时候,林小一感到无比痛苦,像之前每一次失去家人的时候一样。

  可他这样可耻的人,在自醒过后,还是会站在院门口,盯着房门感到期待又紧张。

  打开房门会见到想见的人吗?

  林小一压抑着狂躁的心跳,越走越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拉开门。

  空空如也。

  屋内的一切摆放与他走之前一模一样,陈淮还没回来。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呼吸放缓,林小一站在门口缓了一会,走进去,关上门。

  蔬菜,丸子,肉卷,一盘盘摆在料理台上,摞成小山的肉卷化开,软趴趴的塌成一片。

  突然,第一家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地炸了很久。有了开头,家家户户都争先恐后地放起午饭前的鞭炮。

  林小一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发呆,后知后觉想起原来他忘记准备鞭炮了,怪不得总是感觉差了点什么。

  待声音弱下去,他把桌子拉出来,桌腿蹭在地上,发出很刺耳的声音。

  每次陈淮搬的时候就不会发出这种声响。

  他用小电锅接水,插上电,坐在桌前看着,冷水逐渐冒泡,翻涌。

  对面太空了,那里应该坐着一个人的。

  林小一单手盛麻酱,分别放在碗跟盆里,倒水慢慢稀释,当水咕噜噜响起的时候,两下十分微弱的敲门声夹杂其中。

  他没注意,把肉下进去,敲门声再次响起。

  林小一顿住,筷子上还夹着青菜,悬停在半空中,直到又一次听见,林小一灵魂归位那样,猛地松手,转身冲到门前推开门——

  等在门外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

  来人身着一身西装,两鬓微白,嘴角挂着和善的笑意,问:“请问是林小一先生吗?”

  惊喜的表情被犹疑替代,林小一反问道:“你是……”

  “您好,我姓孙,陈家的管家。您跟少爷差不多大,叫我孙叔也可以。”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林小一与他身后的整个小屋。

  “陈家的管家……”林小一狐疑地看着他。

  陈,难道是陈淮?可陈淮这个名字是他自己随便起的。

  林小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戒备,中年人却十分游刃有余,他的声音温和有力:“您别紧张,陈淮少爷走失期间承蒙您的照顾,小姐有话想对您说。请——”

  说着他向旁边闪身,欠身指向停在门口的豪车,这是……昨天晚上在胡同口见到过的那辆!

  林小一心脏狂跳,他慢慢松开门把手,走出房门,往院门的方向。

  刚走出两步余光便见到管家向自己房内走去,林小一立刻回头质问:“你做什么!?”

  管家双手交握置于身前,道:“对话时间或许很长,我想您房间内的电器需要关闭一下。”

  林小一快步回去断电,出门后直接将门合上,面对他充满防备的行为,管家不置可否,跟在林小一身后一同走向院外。

  车窗缓缓降下,一张冷漠精致的脸出现在车窗后,这位女士的五官跟陈淮如出一辙。

  林小一几乎不用怀疑就能猜到这是陈淮的母亲,再不济也是亲姐姐一类的密切关系。

  看着这张脸,林小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眼熟,连带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陈淮原貌的时候,他也有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您好。”林小一说。

  女人冷漠地审视他的穿着,视线定在前襟顿住,而后拧眉,嫌恶地错开目光。

  林小一低头,看见纯白色上衣中间的几点污渍,那是刚刚筷子掉下去溅出来的火锅汤汁。

  他刚抬手攥住,女人就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

  林小一没听懂,不解地看向她,她却已经将头转回去,不耐地看向手中资料。

  “母亲林晓依,生父王有山,继父陈臻,父亲奶奶雪天走失,爷爷死因不详,母亲继父弟弟车祸,被继父家里逐出家门,原籍羊淮山羊淮村,上过报纸新闻,劣迹斑斑。”

  “陈淮离家出走在外近七年,无任何沟通能力……你却知道他的名字!”女人锐利的目光突然逼向他,“你想从陈淮这里得到什么!?”

  女人的攻击性很强,林小一在局促之余更多的是震惊,能知道他父母继父的名字不稀奇,毕竟这些都被扒出来上过报纸,但关于爷爷奶奶的死亡原因,没有任何人问过他,她为什么会知道!?

  林小一看向她手里的那份资料——她调查过自己!

  还有她说的自己知道陈淮的名字,什么意思,她也这样叫陈淮,难道……难道陈淮原名就是这个?

  这也太巧太狗血了!?

  她是有备而来,昨天他们的车出现,陈淮就消失了……那么是不是证明,陈淮被他们带走了!

  林小一没管其他的,直接质问道:“陈淮在哪?”

  女人嘴边挂上讥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问他在哪,难道你不知道?奉劝你别再玩这些无聊的把戏。”

  她收起笑容,正色地与林小一对视:“想要什么你大可以提,陈家满足你。失明,昏迷,失语,淤血扩散压迫脑部神经,再不及时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藏着一个看不到说不出的废物,眼看着他变成一具尸体对你能有什么好处?五十万,五百万,五千万或者更多,想要多少,随便提。”

  林小一听到后面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心高高悬起,扒在车窗上,急切追问道:“你说什么?”

  “失明昏迷失语……你是在说陈淮吗?我不知道!”林小一用力握紧车窗迫切地重复道:“我不知道陈淮在哪!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也不知道陈淮在哪!?”

  昨天不是他们把人带走的吗?现在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陈淮昨天是真的看不到了吗?

  林小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焦躁不安,他压抑着自己,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她:“昨天,难道不是你们把他带走的吗?”

  女人表情错愕一瞬,看林小一真像是不知道,朝窗外摆摆手,管家意会地将林小一扯走。

  林小一抓着管家的胳膊,重复质问:“陈淮在哪?他不是被你们带走的吗?你们为什么会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车窗已经升起闭合,管家的情绪很稳定,他平静地跟林小一叙述:“昨日见到少爷时,他已经陷入昏迷不省人事。我们将少爷送至医院检查,他半夜清醒后暂时恢复视力,将保镖打晕跳窗逃走。少爷失忆后防备心很强,不认我们。我们以为,少爷会回来找您。”

  “他真的……真的失明了?”林小一问。

  管家点头。

  林小一后退一步,怀疑地看着他,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请稍等。”管家打开车门取出一个资料袋递给林小一,“您可以先看。”

  林小一刚打开一圈缠绕的线,管家又开口道:“小姐爱子心切,略微急躁,烦请见谅。但我有义务提醒您,少爷性格固执,又有认知障碍,您不该错误引导,耽误他治疗。我们有私人医院以及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少爷的检查结果不乐观,治疗刻不容缓。”

  资料袋里面的证明很齐全,包括陈淮幼时的照片,他从小眉眼就很精致,面相很冷,被车上的女人抱在怀里,身后是一整个大花园与别墅。

  陈淮的出生证明,户口本,亲子鉴定证明,身份证复印件,及高中毕业书,甚至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林小一定睛一看,陈淮竟然十四岁就被国外大学录取了。

  他艰难地吞咽,在寒风中将这些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问:“这些资料可以暂存在我这里吗?”

  “抱歉。”管家说,“这些涉及少爷隐私及安全,不方便留存在外,若您不信我们可以通过司法途径将少爷带走,或是由警察出面。我想您也不想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对吗?”

  林小一默然,一时无法消化刚刚接收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近期我会留在北城,希望能够尽快收到您的消息。”管家点头致意。

  很快,人跟车一同消失在胡同口,林小一怔愣地走回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