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的笔悬空很久,外面呼呼的风声,水池里偶尔的滴水声,都被两人此刻的沉默衬托得无比清晰。

  没有回应就已经是最明确的回应了。

  他盯着陈淮,胡思乱想道:什么人啊,随便坐着写东西,也可以看着这么赏心悦目的。

  其实从林小一刚才怀疑陈淮能听懂自己说话开始,他就突然对陈淮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熟悉的陌生感。

  好像这个人忽然就不是陈淮了,他失去了一些陈淮独有的,对林小一来说很重要的特质。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让林小一有点割裂。

  他在想如果陈淮可以开始跟人正常沟通的话,那是不是代表他就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了?

  有了独立生存能力的陈淮会不会觉得这屋子太小,或是想要接触一些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呢?

  林小一不能确定。

  “看我。”林小一对陈淮说。

  对方被他的声音点醒,暂停的动作得以继续,但他依然像没听到林小一说的话那样,只是很认真的埋头写题,并没有给出什么有效反馈。

  林小一手指悄然收紧,他艰难地吞咽,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会走吗?”

  笔尖摩擦在纸面上,发出阵阵带有节奏感的写字声。

  这么看过去,陈淮写在纸面上收放自如的工整字体,跟旁边练习册上面林小一写的蝌蚪字放在一块,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存在。

  算了,林小一又不想弄清楚了。

  可他也不太想继续在陈淮旁边坐着,于是起身脱了外套,拿起睡衣,准备去洗澡。

  陈淮没抬头。

  林小一从陈淮身后经过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攥住,他低头看了看,跟人说“没事”,之后拧了几下,没挣开。

  陈淮拉着他,在柜子与墙体的缝隙里掏了一会,掏出来一团红色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绑在林小一手上,套之前还在里面兜了不少空气,直到把林小一手腕处缠的严严实实,才放开手。

  完事又坐那认真写作业。

  林小一看着陈淮身板溜直的挺括背部,在心里默念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混子,你才是个正儿八经高三生……

  手上绑的塑料袋不知道是买什么东西剩下的,还挺干净。

  林小一晃了晃手腕,看向灌满空气的,现在比他的头还要大的拳头,在哗啦啦的塑料袋声响中提了脚陈淮屁股底下的凳子,笑着问他:“你这样让我怎么洗啊?”

  陈淮扭头看向林小一,愣住,林小一举起胳膊,照着他的头轻轻锤了一下。

  袋子里都是空气,轻飘飘的,砸在头上一点都不疼。

  陈淮若有所思,片刻后,他也起身将外套脱下,放在床上,然后……捞起了两边袖口?

  林小一看他这架势,怀疑他要准备还手,后退一步警觉道:“干嘛?”

  陈淮没吭声,向前逼近,林小一连连后退好几步,退到洗手间门口直接钻进去,扒着洗手间的门,伸手指他:“我警告你,别过来!”

  伸出去的空气大榔头没等缩回来,被陈淮伸手一捏,爆,爆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小一火速推门,在推拉门即将合上的瞬间,突然见到陈淮探进来的一半手掌,他紧急刹车。

  差一步就能关上的门,在此刻被陈淮发反手一推,轻松打开了。

  他走进洗手间,举起手,林小一立刻紧紧合上双眼。

  洗手间太小,身后就是墙,已经没地方能躲了。一阵温热靠近,林小一低垂的睫毛很轻地颤了颤,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还击,他慢慢睁开眼。

  发现陈淮只是越过了他,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洗脸盆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陈淮拿过洗脸盆,放在洗手池上,打开龙头接热水。

  洗手池很小,是个二十公分左右的小扇形,想要用盆接水,得需用人一直扶着才行。

  而洗手池又正巧装在门口对面的拐角处。

  这就意味着陈淮站在这里接水,把洗手间唯一的出口挡住了。

  自己现在不能洗澡,想出又出不去,俩人挤在一处怪尴尬。

  林小一伸手扒拉陈淮一下,悻悻说道:“让我先出去。”

  人没动,林小一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前,陈淮总算端着盆走出去。

  把门拉上,林小一双手交叉,刚提起卫衣下摆,门又被人从外面拉开。

  嗖嗖的小凉风吹在肚子上,林小一被陈淮这一套套的奇怪操作搞的莫名妙,放下衣服准备跟他好好沟通沟通。

  陈淮却拉着他出去,林小一问:“干什么?”

  那盆水被陈淮放在凳子上,陈淮将他按坐在床上,林小一看了看那盆热水,又看了看蹲在凳子边上的陈淮。

  似乎明白过来,问他:“这是……要给我洗头?”

  陈淮眨了眨眼。

  这也太夸张了,林小一马上站起来,“就擦破点皮,又不是手折了,我自己能洗。”说着往洗手间那边走了几步。

  没等走到洗手间门口,脚下突然一空。

  林小一:?

  他一低头,发现陈淮竟然环着他大腿,把他直接举起来了。

  扛人抗上瘾了是吧???

  “嘶,今天你怎么……”话没说完,林小一抬头,正对着墙皮,他感觉陈淮再直直腰,自己脑袋就要杵到天花板上了。

  “诶诶诶,别举了,别举了!”林小一支着陈淮肩膀喊他:“要磕脑袋了!”

  陈淮缓了缓手,把林小一整个人扔床上,没给他挣扎的机会,抄起外套把他一裹一卷。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三下五除二,就将林小一彻底缠成了人肉粽子,还是巨结实的那种。

  林小一蛄蛹两下,眼看着就要坐起来,陈淮薅着他肩膀往床边一捞,视线一晃,脑袋就已经悬空在床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是白费,林小一再次被陈淮教做人。

  他倒着视线跟陈淮四目相对,凶狠地放话威胁他:“陈淮!行!你行,你有种等我再长两年,看我不把你绑起来挂外面树上!”

  陈淮没理会他的挑衅,找了两个盒子垫在地上,又单手稳稳端着整盆的水放在盒子上。

  他伸手撩了撩,感觉水温正好。

  林小一现在浑身上下只剩嘴能动,于是继续喋喋不休地控诉对方:“你个骗子,根本就不傻,你装傻骗我。”

  发尾被水打湿了,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他也觉着没意思,突然安静下来,提醒陈淮道:“你慢点,别把胳……别把床单弄湿了。”

  陈淮蹲下后,他只能勉强看到陈淮的头顶,陈淮不做声,林小一见不到他的脸,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他轻轻摇晃脑袋,费力仰头,用眼睛去找人,却被比温水稍凉的指节桎住。

  “听到没啊?”林小一又问。

  陈淮稍微往上挺直了身子,将脸置于林小一的上方,与他对视。

  林小一愣了一下,好一张棱角分明,祸国殃民的脸,心想绝了,死亡角度也可以这么好看?

  大概是光靠这张脸就能赚钱吃饱饭的程度了吧。

  陈淮估摸着林小一知道他听见了,又蹲回去专心给他洗头发。

  光是浇水的时候还好,可陈淮的手一伸进发根,林小一就有点不适应。

  除了很小的时候,奶奶会偶尔摸摸他的头,还有那个陈老师替他剪过一次头发之后,就再没别人碰过他的头了。

  陈淮的手温偏低,落在温热的头皮上,形成反差,触感尤其明显,像是被放大了几倍。

  林小一甚至敏感地觉得,陈淮每抓一下他的头皮,浑身都像过电一样,感觉酥酥麻麻的。

  “你别,别揉了……”林小一把头往床里面缩,想要躲开陈淮的手,“差不多就行,随便洗洗得了。”

  后颈猛地被陈淮捏住,托着他往外挪了挪,林小一这才反应过来头自己发上全是水,再往里床单真要被他弄湿了。

  家里都没有额外能换洗的。

  林小一浑身僵硬,梗着脖子装死:“等会洗完你就死定了。”他闭着眼睛继续放狠话,可脑袋在人手里,明显没什么威慑力。

  随着时间流逝,水温逐渐与陈淮的体温趋于一致,他也渐渐适应了陈淮力道适中的手法,甚至开始觉得有点享受。

  身体在不经意间松懈下来,头也全靠陈淮放在颈下的手撑着,听着耳边的水流声与泡沫声,林小一感觉意识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他就这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一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感觉绑着自己外套已经人被解开了,身上还盖着一层被子。

  视野所及之处一片漆黑,今晚连月光都没有,整个房间静得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无尽的黑暗像要把人吸进去。

  刚刚陈淮给他洗头发那些画面就像一场梦。

  “陈淮?”林小一叫着陈淮的名字,往身边摸了摸,却没摸到应有的体温。

  林小一突然变得很慌,恐惧漫上心头,他急切地对着黑暗中呼喊着:“陈淮,陈淮?你在吗?”

  他手忙脚乱地到处乱摸,情急之下扑空,差点摔到地上。

  身后突然出现一双手,将他拦腰截住,林小一悬着的心缓慢落地,跳得很快。

  他先是很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腰间的手,不敢相信似的,又伸手去摸陈淮的胳膊,最后转过身摸陈淮的头,陈淮的脸。

  陈淮的呼吸打在他手上,让他稍微有了点真实感。

  手上动作越来越急,他的声音彷徨又无助,带着一丝后怕埋怨陈淮:“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