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照常上学。

  林小一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王媛跟林小一同桌快四个月了,通过这几次的事,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林小一对多年前的那些事的态度,远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平静。

  昨天晚上回家,她跟妈妈聊过。

  妈妈说结合林小一幼时接受的采访记录看,他童年应当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扭曲的,压抑的,不正常的家庭氛围中,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难免会有一些很重的心理创伤。

  王媛将自己上次劝说林小一再次接受采访时,林小一回复她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转述给了妈妈。

  妈妈又非常一针见血的指出,林小一的内心深处一定存有很强烈的自我厌弃感,这种潜意识层面的负面情绪出现,如果没能得到正确的引导或是抒发,后果是很严重的。

  有些人会逐渐将真实的自我封闭,变得越来越不合群,而有些人则会将这部分难以承受的压力转换外放的隐性暴力,比如自.残或逞凶好斗。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在对抗外界伤害的同时,也在进行强迫性的自我伤害。

  王媛问母亲:“那我怎么做才能帮助他呢?有的时候我会感觉林小一有一点,可怜……”

  妈妈只说:“尊重他吧,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同学,正常的朋友那样对待。或许小一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呢?”

  王媛又想到林小一的那个哥哥,发现林小一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表情总是会比平时看起来更生动一点。

  而且她早就敏锐地发现,当初学校栅栏外面的乞丐,每天盯着的人就是林小一。

  林小一也总是在默默关注着外面的人。

  这种互不打扰,又互相牵挂的状态在王媛看起来感觉很奇妙。

  原本想要关心的话到嘴边,林媛突然拐了个弯:“听说元旦的时候会组织班级聚会,小一你去不去?”

  “啊?”林小一愣了一下,距离元旦还有半个月,没想到班级组织活动竟然这么早。

  他从不参与这种集体活动,在原来的班级也从没人邀请过他,想了想林小一还是委婉拒绝道:“不了,我元旦有别的事情。”

  也不算找借口,他元旦确实有事,有三薪的机会,他肯定要去兼职的。

  王媛语气遗憾:“那好吧。”

  前面的顺风耳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两个人的对话偷听过去,趁着老师转身在黑板上抄题,扭头横插一句:“你能有什么事儿!来呗来呗小一,可热闹了,友情提示啊,还能携带‘家属’哦~好几个要带对象去的呢,小一把你哥带上呗……啊!”

  没等林小一提醒,张希颜就被粉笔头打个正着,她揉着脑袋冲老师傻笑。

  英语老师把书放到桌子上,歪着头,及腰的卷发垂坠在教案上:“张希颜你脖子扯那么长看什么呢?谁那么好看啊?给我看题!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聊天!”

  “好的,遵命!当然是您最超级无敌霹雳好看啦,我就喜欢看您——”说到一半张希颜又吃了一记粉笔头,“诶呀,老师怎么又丢我!”

  英语老师训她:“小姑娘家家的,少给我皮!”

  话锋一转,又指向王媛林小一:“王媛林小一你们俩也给我专心听讲,啊,别以为是转班生我就不好意思说你俩,蛐蛐咕咕聊什么呢?要不你俩上来聊,我坐底下听?”

  林小一和王媛这两个在原来四班几乎算得上在被边缘化的学生,哪经历过上课被点名要求认真听讲的阵仗,这番话给他俩都憋了个大红脸。

  一班英语老师出了名的认真负责,哪怕班里压根不打算参加高考的混混学生,她也总是分神提溜着,一个都不落。

  美名曰英语走到哪都能用上,不上大学也得给我认真听以备不时之需,后排学生都吐槽说英语课比班主任的课还难熬。

  “林小一,来,你卷子交上来我看看,咱班复习进度跟四班不一样,老师今天用你卷子讲题,看看你进度跟得怎么样。”

  刚才光顾着听王媛和张希颜说话,黑板上的句子就写一半,桌面英语作业卷子有三张,他压根不知道老师让拿的是哪张。

  林下一象征性地来回翻了两下。

  “磨蹭什么呢,三张都交上来,你跟王媛先看一张。”老师催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道:“怎么?没写?”

  怎么没写,不但写了,还写的满满的。

  林小一盯着卷子反面作文区域那一片工工整整的斜体英文,只轻轻扫了一眼,就发现好几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单词。

  他昨晚睡着了,早上到学校发现陈淮昨天竟然替他把所有科目的作业卷子,一张不落,全都写完了。

  林小一硬着头皮走上去。

  英语老师拿到卷子以后,粗略过了一眼,挑眉看他:“诶呦,你这是练字儿了?”

  林小一没吭声。

  英语老师摆了摆手:“行了,先下去吧。”

  没想到卷子越讲,老师表情就越不对劲,课程时间紧,刚才耽误的时间本来就多,老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往林小一那瞟一眼,眼神透露着不可置信。

  下课后,英语老师拿着卷子走到林小一座位旁边,放下轻轻卷成纸筒的卷子,卷纸自动摊开铺在桌面上,每张卷子顶上都是老师用红笔判的满分。

  她对林小一说:“下不为例。”

  然后又对着他们两个人共同说:“知识点复习进度不同,有问题很正常,有想问的随时来办公室问啊,别不好意思。”说完踩着高跟风风火火地离开教室。

  罪魁祸首探头探脑:“下不为例,什么下不为例?小一你练字了?我看看……”

  说完张希颜拎着林小一卷子看了看,发现字确实好看,堪称进步神速啊。

  她迫不及待问林小一:“你哪买的字帖啊,这么有用,我也想去买两本!”

  林小一:……

  陈淮牌字帖,买得着吗?

  说起这个,林小一把昨天王媛给她的粉红蕾丝文件夹从书包掏出来,递过去,文件夹不知怎么的坏了,有一边裂了个口子。

  林小一:“不好意思,昨天放书包里不小心压坏了,多少钱,我赔你。”

  可能是昨天拽陈淮那一下在地上压的。

  王媛拿起来看了看,意外地嘀咕着:“我用一年多了,一直挺结实的呀……没事,不用赔,没多少钱,我家里一堆呢。”

  “嗯。”林小一没再说什么。

  不知道班主任用了什么办法,据张希颜说,贴吧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被校领导全部端了个干净。

  学校里面偶尔还是会有学生在走在路上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林小一的背影小声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按照惯例,不舞到他脸上的,林小一一律像之前一样,当作没听见。

  高考过后,他与这些人再不会相见,他们对林小一来说,就跟路边车辆驶过溅起的泥点没有什么区别。

  ·

  中午回家路上,路过垃圾堆,林小一又看见那只黑白色的长毛小狗。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毛发打着结,凝固成一绺一绺的,毛发边缘还坠着小冰溜子,整个一冰雪小狗。

  小狗在垃圾堆顶上扒拉半天,食物都被冻得太结实了,大多包裹在坚硬的冰层里。

  林小一停下来,状似无意的问陈淮:“你兜里有吃的吗?”

  问完他才觉得自己在犯傻,陈淮兜里平时除了手,一般什么都不揣,兜里一摸比脸都干净。

  下一秒,修长宽大的手在眼皮子底下张开,白胖的大馒头被呈到林小一眼前。

  林小一抬眼看陈淮,总觉得事有蹊跷。

  陈淮拉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林小一走到垃圾堆旁边蹲下。

  他打开塑料袋,馒头还冒着丝丝热气,陈淮掰了一块,小狗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咬。

  半个馒头三两口就囫囵下肚,小狗吃完伸着舌头,一直舔鼻子。

  人吃馒头还得配口水呢,林小一蹲在旁边,鼻子埋进领口里,用胳膊肘戳了戳陈淮:“你,回家弄点水去。”

  陈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林小一皱眉:“看个屁,去啊。”

  陈淮去了。

  林小一跟小狗大眼瞪小眼,小狗想往他跟前凑,林小一往后磨蹭两步,警告小狗道:“你别过来啊,装可怜也没用,我养一只都够费劲了。咱就一个馒头的交情,今天过后,你就自生自灭吧。”

  他总觉得这傻狗想碰瓷,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最近天天跑这个垃圾堆扒拉吃的。

  前两天蠢到舌头都粘冰面上了,还是林小一路过偶尔看到,从家拿了温水过来,才救了它一条狗命。

  养陈淮是林小一最后的底线,他再也不可能养别的东西了。

  陈淮端着碗走过来,在林小一逐渐瞳孔放大的表情中放在地上,神情一片坦荡。

  “陈淮。”林小一低声叫他,风雨欲来。

  陈淮回头看他,意思怎么了?

  林小一呆滞地指了指小狗舔的正欢的那碗水,没什么感情地跟他陈述:“咱家就这一个碗。”

  陈淮看了看快要被狗狗舔到见底的水,又看了看林小一满脸黑线的表情,转头望墙,装傻。

  “你想什么呢?以后这碗你用吧。”林小一起身就往家走。

  陈淮马上捡起小碗跟上,临近院门口,林小一回头喝道:“站那!”

  陈淮站在原地。

  陈淮脚边的黑白小狗也原地坐下,吐着舌头,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

  林小一第一反应是:它不嫌冰屁股的嘛?

  他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只狗,感觉哪哪都不对劲,这俩狗,肯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