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27章 诈

  柳放不晓得礼王府的事,对萧兴泊倒是没有太多提防,至多只是因为对方好色混账的名声而不太看得上这个人罢了,而他最疑惑的是为什么会有人追杀这样一个无权无能、只空有郡王爵位的纨绔子弟。

  不待多想什么,一身是血的萧兴泊已冲到了马车旁,双手死死攥住了车辕,甚至顾不上那看着憨厚无害的中年车夫突然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随行护卫算上车夫也只有四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柳放的家仆,真拼杀起来未必能在刺客刀下走过几回合。

  追杀之人不待柳放考量周全便从林中现了身,所幸来的只有两人,柳放身边又都是从甘州跟来的雍王府暗桩,一时情势对他们来讲倒还不算太不利。

  柳放掀帘现身出来,对着那两名刺客高喝道:“本官乃天子御封监察御史,尔等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在天子脚下追杀堂堂郡王?!”

  萧兴泊听到柳放自报身份时还愣了下,随即看了眼周围戒备的护卫,似是终于有了些底气,抬手指着那两名刺客急道:“快!快将他们通通杀了!”

  刺客并未搭话,直接提刀过去,竟仍是要取萧兴泊性命的。柳放自报官职也不能撼动他们分毫,显然背后指使之人身份远高于他这个御史,如若不然便只能是豢养的死士,只晓得执行主人家的命令。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在京城中,这样的人家都是极少数,事后也不难锁定对方的身份。

  柳放得到了答案,也不再试图‘说服’刺客。

  “郡王爷。”尽管内心并不喜萧兴泊此人,但柳放还没忘记对方的身份,果断伸手拉了萧兴泊一把,将人带入马车中,又急急吩咐道,“不可恋战,快走!”

  他们人数不占优,硬拼虽也不是不行,但在甘州这几个月,柳放目睹了太多条无辜性命葬送进去。如今既不能放任萧兴泊被刺客杀害、亦不愿让随行护卫真的为了帮萧兴泊脱困而罔失性命,为今之计便只有快些同萧璨派来接应他的人会合,借人数武力优势拿下刺客活口才好。

  驾车的车夫果断向护卫下令,扬鞭一喝,拉车的马儿便向前狂奔,随车的三名护卫也且战且退,迅速跟上前面的马车。

  追杀的人没有骑马,仅靠双腿跑也只能堪堪追上这里面跑得最慢的马车。其中一人在追赶的过程中抬臂一拍,一枝袖箭穿透马车窗口的缝隙,差点就扎中了马车内的人。幸好柳放这几个月时常遭遇暗害,被锤练出了些警觉来。

  破空之声传来时,他本能拉了惊魂未定的萧兴泊一把,两人一起侧倒下去。这一下躲得急,虽扯到了萧兴泊身上的伤口,但看着钉在车壁上的袖箭,萧兴泊还是将抱怨和斥责都咽了下去,整个人缩着不肯起身。

  柳放也是尽量弯腰压低身子,避免真被刺客的袖箭伤到。

  逼仄的马车内充斥着浓重的血气,萧兴泊身上有多处刀伤,最危急性命的是侧颈的一刀。当时若再偏一些,只怕喉咙便会被割开,哪里还能容得萧兴泊带伤跑了那么久。

  马车因疾驰而十分颠簸,别说萧兴泊这个受了伤还血流不止的受不住,便是柳放这个好端端的人都被颠得七荤八素。

  好在危急之时,马车外不知是谁喊了句‘援兵到了!’。柳放小心避开蜷缩在脚边的伤者,一手扶着车壁往前挪了挪,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他掀帘查看。

  赶车人有所察觉,回头安抚道:“大人宽心,是王爷派来接应的人到了。”

  因着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他们便无需刻意掩饰身份。除了护卫之一是柳放的家仆,其他三人都是雍王府在甘州的暗桩,此刻自然换回了原本的称呼。

  柳放点了点头,只叮嘱道:“尽量留活口!”

  “大人放心,卑职等知道该怎么做。”

  “还有,同安郡王遇刺这事蹊跷得很,又恰好在我们回京的路上碰上,立刻遣人去请王爷先来见一面!”

  “卑职明白。”

  危局已解,柳放心中大石才稍稍落下。他退回马车内,伸手拍了拍躺着的人,唤了两声道:“郡王、郡王?可还醒着么?”

  萧兴泊应是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此刻整个人蜷缩着全无知觉。柳放见人伤势颇重,便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止血的伤药,敷在几处要紧的伤口处。

  不知是马车颠簸碰到了伤处、还是敷上的止血药粉起了些效用,原本昏迷着的萧兴泊忽得痛呼一声后睁开了眼。

  刚睁眼时,人还有些迷茫,不过没一会儿就缓了过来。萧兴泊似是清醒了些,忽得抬手用尽全力抓住了柳放的胳膊。

  那力道不重,但足够柳放感受到萧兴泊的颤抖,他还在后怕。

  柳放只得出言安抚道:“郡王无需担忧,已有人去捉拿刺客了。”

  “嗯…好。”萧兴泊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以至于面对柳放,他此刻全无昔日跋扈,紧紧抓着柳放的胳膊不撒手。

  “臣并非医者,只随身带着些止血药粉,郡王身上的伤未及医治,还是不要乱动或用力,以免再添新伤。”堪堪将萧兴泊扶起靠坐着,柳放顺势抽回手臂,一面安抚一面趁人心神不定时询问道,“那两名刺客似是一心要郡王今日丧命于此,不知郡王可清楚他们为何要刺杀你?”

  萧兴泊摇头,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柳放的再三追问下,萧兴泊才终于老实答了句:“真没什么…我昨日约了几人到京郊别院玩耍小住,伺候的人都是王府带来的丫头,也没碰外面的女人……”

  因着昨日便出城同狐朋狗友鬼混,萧兴泊并不知道早朝时的那番大事,更不知道祖父与父兄的事,自然想不到今日刺客是祖父派来的。

  柳放亦不知道京中的事,此刻也是联想不到旁的事。

  不多时,前去捉拿刺客的人策马赶回来,车夫勒马暂时停在路边。柳放撩起帘子探出半个身子询问道:“如何?”

  为首之人摇头道:“刺客是死士,见逃脱无望便直接服毒自尽了,身上也没有半点可供追查的线索,只能看被追杀之人是否清楚了。”

  柳放面露愁色,也摇头道:“很遗憾,同安郡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人追杀。不知王爷何时能来相见?”

  “卑职等已传讯回去,大人可在城外十里亭暂候。”

  “好,走吧。”

  柳放刚应下,便听得马车内的人似是说了句什么,声音太小,他一时没听清,便主动退回马车内又询问了一遍道:“郡王方才说什么?”

  萧兴泊头靠着车壁,无力地重复道:“哪个王爷?”

  柳放心中犹豫了下才如实告知:“雍亲王。”

  哪料他刚答完,原本闭着眼的萧兴泊忽然有了力气,瞪着眼睛直道:“是他…一定是他!只有萧璨那小子与我有仇,刺客一定是他派来的!”

  “郡王慎言。”柳放皱眉呵斥了一声,随后解释道,“此刻马车外搭救护送之人皆是雍王所派,若无他,此刻郡王早已丧命在刺客手下,怎还会给郡王污蔑他的机会?!”

  萧兴泊仍有些不敢置信,他目光犹疑,似乎是真的想不到除萧璨之外还有谁能要了他的命,殊不知车外随行亲卫方才听到他诽谤自家王爷,只恨不得立刻拔刀,令他毙命于此。

  “臣有些好奇,郡王方才如此笃定刺客是雍王派来的,可是二位此前有何过节?”

  “还不是……”萧兴泊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几乎是立刻变脸收住了口,满不在意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去年我瞧他娶的那男王妃长得格外妩媚勾人,挑拨了几句,想占美人便宜。不成想我那侄儿是个有脾气的,言语不和,生了些过节罢了。”

  柳放在甘州几月,已历练出了些识人断案的本事来,他敏锐观察到萧兴泊那一瞬的神色变化。尽管萧兴泊掩饰得足够快,但还是让人能轻易听出他方才是撒了谎。

  不过柳放并没打算直接戳穿萧兴泊,而是幽幽道:“那郡王怕是想岔了,劳您再好好想一想,不然一会儿去了京兆府,京兆尹要怎么为郡王捉凶断案?”

  “京兆府?本王不去。”萧兴泊一听京兆府,立刻摇头抗拒,想了想又补了句,“等本王回府医治好了伤,自会去知会京兆府一声。”

  萧兴泊似是忘记了柳放方才便说了要去见萧璨,此事莫名牵扯到了雍王府,等人到了,萧兴泊去不去京兆府便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柳放与萧兴泊遇刺之事无关,自不会去要求对方一定做什么,不过他也不会‘好心’提醒对方萧璨会来的事。

  因为失血,萧兴泊方才激动的那一阵已耗去他仅存的力气,马车朝着京城行进的途中,他便又半昏半睡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身上几处刀伤均已敷了药并裹上了绢帛,虽还是十分疼,但较之方才,已是好了许多。

  “呦~六叔醒了?”

  “萧…!”耳边忽闻得一道男声,萧兴泊回过神时一惊,张口要直呼对方名姓时却被一把黑铁扇子盖住了嘴,看着萧璨面上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果断闭了嘴。

  来人正是萧璨。

  萧兴泊睡懵了的脑子这才昧过味儿来,见搭救他的柳放双手揣在宽大袍袖内,淡定立在萧璨身后不远处,总算意识到这俩人是一伙的。

  只是不待萧兴泊责问出口,萧璨便笑吟吟道:“听说……六叔方才一口咬定是侄儿派来的刺客?”

  萧兴泊稍稍镇定一些,丝毫不见怯懦,直接反呛道:“你的人来得这么巧,偏偏你我又有过节,我为何不能猜疑你?”

  萧璨面上笑容不减,盯着萧兴泊一字一句道:“六叔,恕我直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沾染玉哥分毫?”

  一番话竟是半点颜面都没给萧兴泊留。

  “萧璨,你有种再说一次?!”不出意料,萧兴泊全无血色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怒意来。

  萧璨只盯着他,神情从始至终都十分从容。忽得,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中掺了几分戏谑

  道:“六叔不上朝,定是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萧兴泊皱眉,警惕地看着萧璨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不过是听柳御史说六叔完全猜不到杀手是谁派来的,为你感到…惋惜罢了。”

  “有屁快放!”

  堂堂郡王口中冒出的粗鄙之语,听得原本躲在一旁看戏的柳放直皱眉。

  萧璨却偏不如萧兴泊的意,他背身靠着一边车辕半坐着,悠哉地摇着手中铁扇,歪过头看萧兴泊,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侄儿心中有一疑问,想问问六叔。”

  “……”

  “六叔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许了。去年礼王府设计埋伏我,我受伤不久,六叔就得了消息赶到了。我很好奇,当日是谁告诉六叔要来看看我究竟死没死?”

  提起去年埋伏刺杀的事,萧兴泊控制不住变了脸色,抿唇只字不言。

  萧璨见状,反倒笑了笑,继续刺激道:“六叔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只不过六叔这两日不在京里,难免错过了几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托兵部的福,我摸到了赵之文。也是你们礼王府的走狗不甚聪明,他自己胆大妄为,将手伸到了赶考的举子那儿,倒给了御史台弹劾他的机会,今日早朝,皇兄已下旨将赵之文等人压入天牢。六叔啊,你说以赵之文的胆子,他能抗住多久?”

  萧兴泊的脸色由震惊转为惊惶,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萧璨一番话半真半假,诈得他底气全无,此刻根本无暇分辩真假,竟是下意识全都信了。

  萧璨把玩着手中铁扇,仍不愿放过对方,继续道:“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忘记说了。今日,六叔的祖父回礼王府了,亦有派人往京郊别院寻你,只不过没你祖父的人马快……”

  话说到这儿,萧兴泊脸色骤然灰败,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恐。这一切,萧璨都看在眼里,原本只是猜测,此刻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六叔…很怕你祖父?”

  萧兴泊顾不上答复他,嘴唇颤动,整个人都似是在发抖。

  “王爷……”

  柳放也看出了其中端倪,他上前一步,只是刚开口想劝上两句,萧璨便抬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旋即,有一名亲卫策马赶来,人还在马上,便急禀道:“爷,礼王世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