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的状态很不好。

  他发着热,神智昏聩,犹如强弩之末。

  但是在他走进这扇门时,倘若不是因为自己对他太过了解,甚至无从察觉这一点。

  降谷零很擅长忍痛,也很擅长掩饰,在危险里面蛰伏久了的人,这似乎成了与生俱来的本能。

  然而这一刻,他任由自己完全地信赖望月泽。

  他整个人几乎懒在了望月泽怀里,低声道:“不太舒服。”

  望月泽半搀着降谷零到了房间,又让人踏实地躺下,伸手去扒他衣服时带着一点迟疑。

  “我得看看有没有外伤。”望月泽解释道。

  降谷零费力地掀起眼皮:“没有。”

  望月泽板着脸没理他,看着温度计上38度5的体温,干净利落地将他的上衣扒开了。

  “嘶——”降谷零微微一怔,看向望月泽的眼神有点茫然。

  望月泽的目光和他不经意地相对,顿觉喉咙有点发干。

  他快速地别开头,狼狈地咳嗽了一声。

  【太不应该了,我怎么会觉得波本这么诱人……】

  降谷零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是因为他的状态不好,以至于看向望月泽时几乎带着直愣愣的审视,望月泽紧忙正色:“确实没事,但是你发热了,我帮你拿药。”

  “不用。”降谷零长臂一伸,将人拉了过来。

  望月泽不敢过度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拉到了近前,仰头看他:“怎么?”

  降谷零打量着望月泽,半晌方才开了口:“你喜欢我?”

  望月泽被他骇住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对着波本的眼睛,违心地说自己并不喜欢他。

  他做不到。

  也正是因此,望月泽下意识别开了目光:“怎么会……”

  下一秒,降谷零的手覆在了他的下颌,将他拉近:“重说。”

  有了心理准备,望月泽这番话说得流畅多了:“那肯定喜欢啊,你不是我哥吗?哥哥生病了,弟弟照顾一下也是天经地义。”

  他的眼底带着笑,那模样看起来非常真诚。

  降谷零定定地看了望月泽许久,这才点了点头:“那就对了,我也喜欢你。”

  糟糕……

  望月泽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一定已经重如擂鼓了。

  太糟糕了。

  望月泽在心底对自己说,明明降谷零对自己没有其他企图心,偏偏自己早已沉沦。

  望月泽闭了闭眼,尽可能轻柔地覆上他的手,将他的手指慢慢拉了下去。

  “我给你拿点药过来,你吃了药就睡,明天就好了。”

  望月泽自以为说出这番话时,情绪掩饰得很好,刚好将眼底的情绪尽数掩去。

  偏偏从仰卧的降谷零的角度看过来,望月泽的神情温柔地过分,语声也很轻,像是温和的哄劝。

  降谷零不由自主地应了,任由他摆布。

  病中的降谷零显得尤为安静,望月泽却结结实实地忙了一夜。

  降谷零半梦半醒之间,感觉额上的湿毛巾被换了一次又一次,永远都是恰好好处的微凉温度。

  降谷零悠悠转醒时,已然是第二天的早上。

  生物钟尽职尽责地将他唤醒,降谷零抬手掩住眼睛,费了一会儿力气,方才将梦境和现实割裂开来。

  转过头,望月泽昏昏沉沉地醒来,看到他的瞬间就下意识伸手。

  降谷零了然地迎上去,就见望月泽迷迷糊糊地伸手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松了口气:“退热了。”

  他看起来显然没睡好,眼底带着红血丝,降谷零就控制不住地心疼起来。

  “嗯,”降谷零的语气也会温柔:“你再睡一会儿,不吵你。”

  望月泽在床上打了个滚,到底还是没能睡个回笼觉。

  他还有事要做,事实上昨晚回来等降谷零,原本也是为了告别。

  但是眼下气氛太好,显然不是个开口说这些的好时候。

  望月泽迟疑着起身,跟在降谷零身后,见他走向厨房就匆匆往前几步:“我来吧。”

  “不用,我没事了。”降谷零熟练地将人拦住,笑道:“你照顾了我一夜,现在轮到田螺姑娘的回报时间了。”

  望月泽哑然失笑。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降谷零看他。

  望月泽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昨晚是怎么了?”

  老实说,望月泽并不觉得降谷零会说真话,就好像他也并没打算告诉降谷零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半个月一样。

  降谷零神色如常:“琴酒在找麻烦。”

  望月泽豁然抬眼:“什么?”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倒是没想到琴酒居然在怀疑波本,为什么?

  看出了他眼底的担忧关切,降谷零忍不住笑了下:“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一些例行排查,他们发现我到了警署,所以心有不安。”

  他的神色很轻松,语气也轻飘飘的,可是望月泽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真的吗?但是你都发烧了。”望月泽沉声:“他们对你用药了?”

  组织研发的药物,没有几个没有副作用的。

  降谷零沉默下来。

  他第一时间将那颗药吐了出来,想来组织也没有放弃他这枚棋子的打算,也正是因此,那看起来只是简单的吐真药。

  尽管如此,身体的副作用反应还是相当激烈,降谷零决定等会儿就去做个检查。

  他没开口,望月泽心底明镜,他低咒一声:“有什么原因吗?就只是因为……去了趟警署?”

  “对,不用担心,都说清楚了,他们也会为了这次不应当的怀疑付出代价。”降谷零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望月泽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他只是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也去了,怎么没找我?”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却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降谷零莞尔:“这不是好事吗?哪儿有人上赶着想受罪?”

  望月泽没说话,他知道对自己的优待应当也是琴酒的授意,而倘若自己真的为了降谷零冲锋陷阵,只怕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的人也是琴酒。

  这个认知让他相当不适。

  “行了,不说这个,你最近都不去警署上班了?”降谷零喝着咖啡,问道。

  望月泽想了想,动作就是一顿。

  倘若刚刚降谷零选择隐瞒,他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隐瞒自己的行动。

  但是而今降谷零的坦承让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有什么事吗?琴酒也找你了?”降谷零的声线紧绷起来。

  “没……”望月泽犹豫片刻,这才抬眼:“警署那边有个任务要我去处理,估计是因为一直拿空饷,有人看不过去。”

  警署的任务……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降谷零了然颔首:“好,那我等你。”

  “可能要半个月。”望月泽神色平静地笑道。

  降谷零的动作微微一顿。

  望月泽显得颇为无奈:“确实太久了,但是我也休假这么久了嘛……”

  降谷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逝,而自己没有及时抓住。

  降谷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

  “怎么?”望月泽回过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降谷零总觉得望月泽颈侧的疤痕显得尤为明显。

  他沉默半晌,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所以这道伤疤和我有关吗?”

  这不是降谷零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望月泽失笑:“怎么可能呢?你要是伤了我,我们怎么可能都不记得?”

  降谷零鲜少会相信所谓的怪力乱神,此时此刻,他却显得尤为执着。

  他看向望月泽,半晌方才开了口:“我之前似乎也和你说过,我有时候会梦到一些事。”

  望月泽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眉眼也跟着紧绷起来。

  他回望过去,手指微微蜷紧:“只是梦。”

  “之前我也以为只是梦。”降谷零故作轻松地弯了弯唇角:“但是后来我发现或许那不仅是梦,就比如你颈间的疤痕,还有梦里的一些事。”

  【什么事……他不会真能梦到那些吧?】

  【不可能啊,他又没经历过……】

  望月泽不受控制地想着。

  他几乎瞬间抬起眼,眼底的惶然失措却被降谷零看得分明。

  降谷零的心脏空无地沉下去。

  即便是再怎么匪夷所思,有些事似乎也昭然若揭。

  望月泽的确,是有所隐瞒。

  有些事自己或许不曾亲历,又或许望月泽的确知道一些自己不曾知道的事。

  就犹如那道疤痕,也的确真实地存在过。

  那也的确在某些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自己亲眼目睹了苏格兰的死,随后他们反目成仇,甚至刀剑相向吗?

  降谷零只觉得大脑一阵嗡鸣。

  他几乎无法控制身体内奔腾的痛楚,亦甚至无法正视眼前的人。

  望月泽担忧地向前一步:“你没事吧?”

  降谷零没动,只是望月泽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手下的肌肉是紧绷的。

  他轻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你不是失忆了吗?”降谷零敏锐地抬眼。

  望月泽的嘴唇翕合,半晌方才笑了下:“你觉得我瞒着你?”

  他的笑容分明弧度都和往日分毫不差,可是降谷零就是觉得——

  有哪里不一样。

  也正是因此,他几乎是下意识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觉得蹊跷。毕竟我的确不记得曾经划过这么一道伤。”

  但是在梦里,这一切分明如真。

  “没关系,”望月泽垂下眼,神色如常地坐了下来:“不如你和我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也帮我回忆一下。”

  他这样开诚布公,倒是让降谷零不知所措起来。

  像是被反将了一军。

  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是药物的副作用尚在蔓延,亦或是眼前人模糊了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