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行隔着被子轻拍着时松,后者醒来的时,还被他吓了一跳。

  时松回魂后,睡眼惺忪又昏昏沉沉地道:“大人?”

  “醒了?吃药。”柏秋行面上毫无波澜地将药碗端给他。

  时松艰难起身,被子从肩膀滑落一片,柏秋行见状扯下木施的外袍搭在他身上。

  没有过多言语,柏秋行又将药递进了些,时松就靠着床花木架盯了他一会儿。

  “看什么?还要我喂你不成?”虽然柏秋行觉得并无不可。

  “……”时松愣是将那一通感动的话憋了回去,无力地撇了撇手。

  他正准备接过碗时,柏秋行便端着碗近身,碗口抵在他唇边。

  时松错愕万分地看着柏秋行,后者面色无异地说道:“还看?张嘴。”

  “我自己来!”时松觉得柏秋行吃错药了,难不成中毒后把脑子毒傻了?还转性情了?他觉得过于可怕了些,抢过碗一口闷下。

  柏秋行:“……”

  睡了这一觉,再加上喝了碗药,时松脸色才好了些,二人此时才说回正事。

  柏秋行:“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时松只道:“范桂屹同意了。”

  柏秋行愣了一瞬,他没料到时松此行会如此顺利,不过他心中的想法没有流露于色,而是反口说着:“我没说这个,你不给我解释一下?”

  “还解释什么?”时松低头,扯了扯外袍,“大人都能猜到了,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声不吭就去了?”

  时松抬眼看着他,似乎是又想起柏秋行那日中毒的模样,动了动唇:“大人那种情况,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柏秋行依然一副与他争执不下的样子:“那也应该等我好了后再谋划此事,而且王爷那边也还没交代清楚。你一个人跑去桐州,天高路远,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难道要我像以前那样眼睁睁看着大人受迫害?这一次躲过了侥幸活了下来,那下次呢?”时松越说越激动,似有怒火,“难道就要任人摆布?天乱已是定局,或早或晚有何区别?早些去,还能早些将大人拉出深渊。”

  听见这些话,柏秋行怔了片刻。

  他原来以为,时松是知晓了那秘闻后,迫不及待地想一展抱负,将后齐天下扶回正轨,才单枪匹马去了桐州。

  没想到时松的这些想法里,自己占了首位。

  时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正怒火中烧着,做好了挨训的准备说着:“大人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不怨。但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说再——”

  “你做得很好。”

  时松猛然止住话头,诧异地抬头盯着他。

  柏秋行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我没有怪你,我只是——”

  他想了想,张手拥上去将后话坦然说了出来:“我只是担心你。”

  时松闻言咂舌,猛地一震,骇然不已地任由柏秋行抱着。柏秋行下巴就搭在自己肩上,自己的手就垂在旁边,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脑子直接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才勉强回神,他仍是不敢动,只是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柏秋行的臂膀,疑道:“……大人?”

  柏秋行就在他肩上闭眼垂着头应了一声。

  完了,他想,该不会真把脑子毒坏了吧?或者说,被夺舍了?怎么变成玄幻仙侠文了?

  柏秋行依旧没有动作,时松将他推开清了清嗓子,不尴不尬道:“这一趟比想象的要顺利,我没事儿的大人。”

  随即他又是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柏秋行一眼,不确定道:“你真是柏子濯?”

  “……”柏秋行噎了片刻,“你是觉得,我以前对你很不好么?”

  时松挠挠头,应道:“也不是。好是好,只不过——”

  没这么热情啊……

  不过后半句他没说出口,而是换了个话头:“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南边不太平,南疆有举兵之疑?”

  柏秋行:“嗯,我也是今日进宫后才知道的。南疆北有大量士兵聚集,听说还驻起了营帐,若是南疆朝官巡界,倒也不必这么大的阵仗。”

  时松想了想:“晖城谷城相邻,两城都与南疆接壤。谷城那边张老二在,我不知他在战场上有几分本领,若真到了那一步,想也不会做那个卖国贼。至于晖城……”

  柏秋行接过话头:“晖城驻守将是位姓蔡的老将军,从沙场上下来后就一直守在晖城,如今也有几十年了。”

  “圣上对二城有准备吗?若真是打起来了,圣上打算如何?”

  柏秋行默了片刻,轻叹道:“我听他的意思,准备议和。”

  “议和?”时松蓦地皱眉,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自从南疆新王继位后,南蛮子便屡次在边界线找事儿,议和能管多久?现下朝中各方势力盘踞,他不仗着这些人拿什么议和?”

  柏秋行极为头疼地揉了揉眼睛,最后吐出两个字来:“割城和亲。”

  “!”时松悚然一惊,“……割城和亲?”

  他觉得萧予寄疯了。

  面对敌人的进犯,不想着出口恶气打回去,倒是毫无底线地一昧退让,甚至把自己的地界双手奉上。

  若是这退让能换来盛世太平便还有得论,关键是,这种逃避到底能换来什么结果是未知的,还有可能是更险恶的。

  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这是个下之又下策。朝中不是没有能将,若是赶着晖、谷二城,傲气铮铮地与那南蛮子死命相拼,未必会输。

  而且,现下能和亲就只有萧洛钰一人,萧予寄这是要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入虎口。牺牲自己的亲人来委曲求全,当真是懦弱极了。

  “魏大将军和赵大人他们呢?”时松知道,那些一心为民为朝的人,不可能看不出看出这些弊端,那些人不可能不出言相阻。就算这些人不敢开口,还有个范怀戚,他不可能不出面。

  柏秋行万分无奈道:“圣上说,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等真到了再议。”

  “他都不怕引起群臣公愤吗?”时松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他气得语速都快了些,“后齐与南疆从未有和亲的先例,那边苦楚贫瘠之地,南蛮子野心又大。一旦这个先河开了,再加上割了城,他能保证南疆没有一举吞并后齐的异心?”

  他说着这些,柏秋行又何尝不知道。

  那个答案显然是不能的。现在两国连交往都没有,南疆的狼子野心更是昭然若揭,更何况有了来往,日后怕更不好控制了。

  时松越想越气,不自觉捂着额头,感觉才缓好了些的昏痛感又冒出头来了。

  柏秋行叹了口气,轻拍一下他的头:“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没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这些不是你该忧心的,好好将养,过几日随我去赴宴。”

  “什么宴?”

  “褚家和赵家的喜宴。”

  彼时的张府,也过着不省心的日子。

  院子里洒扫的下人刚下去,拐角就多出一人来。

  “老师。”

  张齐敬赤着脚站在鹅卵石路上,也不嫌硌脚冻人,侧首道:“我瞧你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怎么,死了一个奴才而已,还真能让你伤心几天?”

  彭祥颔首低眉道:“学生没有。学生只是在想,那吕二去桐州这么些天,也没传过什么消息来,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跑去酉州找他亲哥吗?他能跑得掉吗?”张齐敬甩了甩袖子,“他办事稳重,我倒是放心,再等等吧,估计这几日就有信儿了。”

  彭祥点头:“是。若是未成,学生这边已经准备好人了。”

  他们一早就计划好了的。一旦范重阳不肯的消息传来,便派人潜入桐州潜伏。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刻,一举夺下那六万军士。

  张齐敬觉得自己很好心,还给了范重阳一个机会。

  他欣慰地拍了拍彭祥的肩:“你倒是心细,不过现在我还有一事放心不下,怕耽搁进程。”

  “老师可是在忧心南疆?”

  张齐敬捋了捋胡子:“按原先的计划,算算日子,就是这几日了吧?他南疆在这个节骨眼上异动,还不知是福是祸……”

  “学生拙见,倒是觉得是福的多。”

  “你说说看。”

  彭祥:“那边要是乱了起来,不管和与不和,打与不打,总是个焦头烂额的破烂摊子。届时,谁还有心情管朝内呢?那一段无人在意的时间,就是老师改天之时。”

  张齐敬摇了摇头:“茂鸿啊,你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你怕是忘了,同规还在谷城守着的。要是南边乱了起来,他那几万的兵,可就难调遣了。”

  “我觉着老师高看圣上了。最近不是有传言,圣上要送怀安公主去和亲吗?”彭祥条理清晰,“不管最后和没和成,总是能抵一阵的。只要时机到了,老师自然无忧。更何况,少了谷城的八万,这京都不是还有个京兆尹吗?”

  “你啊你啊,”张齐敬笑了笑,“倒是越来越聪明了。”

  彭祥谦声道:“是老师教得好。”

  与此同时皇宫里头,范淑章闭眼跪在佛殿前,一副比谁都虔诚的样子,听见旁边的动静后,仍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查出来了吗?”

  “是,张家的人已经见过范桂屹了,现在还留在桐州未动身。不过以奴婢之见,范桂屹倒没什么心思。”

  “从何说起?”

  方姑姑:“奴婢方才截到一封桐州给张家的信,大致内容就是,劝说未成,准备返京。”

  范淑章睁眼,轻哼道:“哀家就知道张世晓没安什么好心!去,让卿辞把人逮出来杀了。”

  方姑姑受命后正要着手安排,结果还未踏出一步又让范淑章叫住了。

  “等等,先别去。”范淑章思索一阵,“做两封伪信,一封给张家,就说事情成了,自请留在桐州观察一段时间。另一封给桐州的张家奴才,让他别着急返京,在那儿多留些时日。”

  范淑章手上捏着佛珠,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微眯眼睛狠色道:“让卿辞好生盯着,哀家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