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大雪,落在街上行人的肩上。马车轧过雪地留下深痕,停在了芳鎏楼前。

  这是京都达官乐意来的地方,一盘花生米都值十辆银子。依照时松的话说就是,有钱没地方花。

  他觉得要是把那十辆银子给他,他能弄个满汉全席出来。

  时松跟着柏秋行上了楼,但是没进隔间,就只是在外边候着。毕竟是给魏远的接风宴,虽然魏忱让他不必在意,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的身份两不着,进去怕也是尴尬。

  柏秋行与魏忱进去不久,楼间便又上来一人。

  身姿雄健,大将风范,这就是魏远了。

  原书里对此人只是简单阐述了几句他的身份,他原以为这个人物是个满嘴胡茬的老将,没想到年近五十不见一丝老态,只是脸上多了些风霜,周身的气质唬人了点。

  时松盯着来人看了片刻,待人走近了便躬身拘了一礼。

  魏远打量了他一会儿,奇怪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守在这里?”

  时松老实回道:“晚辈是御史台的人,也是柏大人府内的门卿。”

  “子濯的人?那走走走,站着这里干嘛?我又不要门神,一起进去。”说着他就要推搡着时松进门。

  “……”

  刚被推进去一步,就听见外边又来了人。

  “云生啊,可许久不见你了!”

  时松顺着魏远的视线看去,说话之人是赵书毅,后面还跟着的赵清赵江池姐弟。

  魏远笑着朝他肩膀使了一拳:“长明!”

  赵家姐弟齐齐招呼道:“舅舅。”

  魏远见状又去拉着他俩,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笑意:“清儿曲安啊!一年不见你姐弟俩还是如此……如此……”

  他一个武将,看的都是军法兵书,要说文绉绉的话,实在是为难他。

  魏忱轻咳一声:“父亲,快让姑父他们进来坐下吧。”

  “诶,对对对,快进快进。”

  时松看着这一大家子,在想要不然还是出去的好,还没有动作就又被魏远推到柏秋行旁边坐下了。

  “……”时松乜了一眼旁边的人。

  柏秋行没有动作。

  “子濯啊,听说这是你的人,你怎么能让人家站在外边?我魏家又不是没钱,这么一个小公子还能给我魏家吃垮了?我说你也是……”

  柏秋行就被批得颔首听着,插不进一句话。

  “……”时松心想,原来这么个威武将军居然是个话痨?

  饭菜上齐后,时松也不敢动筷,就听着他们的谈话。

  赵书毅倒了杯酒:“云生抵京,皇上可曾知道?”

  魏远笑着摆手:“放心。我刚到京都就直奔皇宫面圣,还见到了悦儿。还有我跟你说,我那乖孙儿,可黏我了!”

  魏忱提醒道:“父亲,该叫皇后娘娘和昭王。”

  魏远嘀咕了一句什么。

  这种事情,换谁也会有些不舒服。明明是自己的亲女儿和亲孙儿,就因为身份,非得冠上陌生的称谓。

  赵书毅笑了一下,说道:“圣上好像还没有立储的打算?圣上在这般年岁的时候,先皇好像就拟好立储诏书了吧?”

  魏远给赵书毅又斟了一杯酒:“说那些做什么。长明啊,你看什么时候,给圣上谏言,把桐州刺史给换一换。”

  “桐州,桐州怎么了?”赵书毅问道。

  魏远想了半天,吐出三个字:“乱得很。”

  不等赵书毅说什么,柏秋行倒是先开了口:“那块地儿,往上走一州一城才是北夏,往西走两个州才到黎古,地处西北中部,怎么会乱?”

  “不是那个乱。”魏远闷了一口酒,“官民矛盾有点大。说是经常有军官抢百姓的东西,当地刺史叫姜什么来着?哦对,姜旭丝毫不作为。”

  赵书毅想了想,确认似的道:“桐州?”

  “对!本来这些事,可以不用麻烦你的。但我就是个武将,口头功夫肯定不如你,我又想,你平时不是最恨这种为非作歹的人嘛,找你肯定有用。”

  赵书毅面色有些难看,道不出什么话来。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赵清率先打破道:“舅舅说的这个,怕是难了。”

  “怎么说?”魏远也看出一丝端倪。

  赵江池接话道:“舅舅多年不在朝中,有些事情还不知道吧。范家在桐州发家,现在这个情况,”他顿了顿,“那块地儿,算是划给太后娘娘了……”

  时松觉得自己夹在这里有些格格不入,他就这么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只敢去夹面前那十两银子一盘的花生米。

  柏秋行看着那盘都快夹光了,眉峰微扬道:“你就这么喜欢吃这个?”

  “……”时松反思着自己的光盘行动,这下连花生米都不敢夹了。

  柏秋行觉得有些好笑,随即给他夹了一块兔儿肉。

  “……多谢大人。”

  他这边专注吃饭,刚把耳朵放下来,就听见魏远惊异的嗓音:“什么?姜旭也是太后亲自选的?”

  赵书毅极轻地叹了口气:“虽是如此,但也正因为这样,那块地儿圣上也盯得紧,所以里面的状况,圣上应该是知道的……”

  “呵,果然。我就说,这么大个地方,都乱成这样了,朝廷还没有动作。酉州不也是这么个情况么?”魏远有些醉了,他嗤笑一声,“只会窝里横,还横不过自己的亲娘。”

  魏忱低喝道:“父亲!”

  “云生!这话可不敢乱说。”赵书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远带了些怒气:“那怎么办?就放着不管了?为官者不为百姓着想,那我何至于此?要我说,当年先皇就应该让——”

  魏忱急忙打断道:“父亲!您醉了!”

  时松惊然抬头,目光聚在这一大桌子人上久久不落。他心里捏了把汗,这些话是自己能听的吗?魏远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虽然魏远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但在座的人都能猜到了。

  心照不宣,当年先皇就应该让萧予霖继位的。

  赵书毅打破了沉默,扯了别话道:“对了,遇归也老大不小了,别家这个年岁孩子都上学堂了,是该说门亲事了。”

  时松抬眼看着这一大家子,虽然前世没有人催过他,但这个流程无人不惧——怎么过年的情节提前上演了?

  “……”魏忱无言片刻,“姑父,我……没有心仪的姑娘,暂时也没有成亲的打算。”

  魏远啧道:“你这孩子!你看看人家曲安,年后就要和褚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亲了!你比人家大这么几岁,还好意思说什么没有打算?”

  一脸麻木的魏忱:“……”

  一脸无辜的赵江池:“……”

  魏远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正给时松夹鱼肉的柏秋行:“噢对了,伯父听说你先前得圣上赐婚,娶了个黎古姑娘?此次回来还准备把贺礼交给你,结果没想到……”

  他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柏秋行的肩:“没事儿,子濯!咱们两家虽非血亲,但你父亲生前与我交好,你的事,伯父自然会操心”

  魏远想了想,侧首看向桌子的另一头:“我看清儿就不错。”

  柏秋行筷子上的萝卜滑落:“……”

  赵清被刚入喉的汤呛住猛咳:“!”别……

  时松被土豆噎住难下:“!”我的偶像……

  “……怎么这么大反应?”魏远不解地看着赵清那副模样,又将视线落到柏秋行身上,“要是你俩觉得不合适,我看那个谁家——”

  “不用了伯父,”柏秋行将他打断,“我现在也没那个打算。”

  魏远确实醉了些,满脸都是红的,突然叹了口气:“唉,也是。你也别太难过,俗话说啊,那个人死……”

  ……

  就这么听了魏远唠叨大半天,直到天将黑才散场。

  满桌的人都走了,柏秋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手指在狼藉桌案上一下一下点着。

  没过多久,魏忱去而复返。

  魏远喝得多,魏忱把他扶上马车后才折回来的。

  魏忱开了个窗缝看了一眼外面,而后道:“我留在酉州的人没了信儿,不是黎古那边动的手。”

  柏秋行吐了口气:“那就是朝中人动的手了,看来那边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啊。”

  时松看着他道:“那还要找人盯着酉州吗?”

  “要,必须盯。”柏秋行说得毫不犹豫,“那可能是个突破口。”

  时松知道他说的突破口是什么。

  先前田肃说的那一番话,再加上魏忱从酉州带回来的弩箭,那桩血案,极有可能同当年褚家祸事掩饰之下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三人出了房间,魏忱和时松走在柏秋行身后,两人闲话着不知不觉和柏秋行拉出一段距离。

  “先前有些公事傍身,没来得及去看小时,小时的身体可都好了?”

  时松挺直腰身道:“多谢阿龟担心,我好着呢!”

  魏忱笑道:“还有比我更担心你的人,你也去谢过了?”

  “还有谁?”时松想了想自己受伤期间遇到的人,说了个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答案,“总不能是我家大人吧。”

  他还没忘自己一醒柏秋行就跑来质问他的场景。

  魏忱奇道:“为什么不能是?”

  “他是救了我没错。”时松思忖着,“不过担心不见得吧,我觉得不管换做谁,大人都回去救的。”

  魏忱停住步子,疑道:“子濯没跟你讲吗?”

  时松也一脸不解:“讲什么?”

  “他那日来找我,让我给他开个后门,同悦……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时松越听越糊涂:“开什么后门?”

  魏忱缓缓道:“他托我帮忙找个御医,天下医术高超者大多食俸于宫中。若是皇后娘娘出面,此事自然不在话下。我原本都应下了,准备连夜进宫,结果刚上马车他就差人来说,不用进宫了,你醒了。”

  他补充道:“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找我帮私忙。”

  时松愣愣地听着,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魏忱,小声道:“是么……”

  魏忱看他茫然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此事他是真不知道,说道:“我还以为他同你讲了的,倒是我多嘴了。”

  “……对我这么好?”时松嘀咕着,“看来他是真把我当知己了?”

  魏忱难言地瞧着他,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换了话头:“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