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荣抽身出来,说道:“我还是不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阿玏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

  时松刹时收回视线,他震惊无比,脑子嗡嗡一片,都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木讷地站着,消化着,秦玏的心上人是……关荣?

  里面的人并没有发现门外的时松,仍交谈着。

  秦玏低头自嘲道:“走吧云道,离我远点,我是个恶人。”

  关荣扶着他的肩,坚定道:“你不是的。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秦玏不会说的。

  他不会告诉关荣,放火杀人,其实是韩直带着人去做的,他只是被推出去顶罪的罢了。

  他知道,背后那伙人是想拉赵清下马,她活与不活影响不了什么。所以他咬死了是自己做的,与赵清便少了些牵连。

  从始至终,他手上没沾过一滴血,没有杀过其他任何人。

  唯一杀死的人,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办法。

  如果被拉出去的不是他,那就会是关荣。

  他们二人必须死一个。

  张齐敬和彭祥本就是看在田肃的面子上,才将关荣放在第二选择上。他们也是明了二人的关系,才放心大胆甚至带有威胁的意思找上门来。

  再加上还有至亲手足这个死穴,他别无选择。

  死结,解不开的。

  时松不再管里屋两人的语拉扯,浑浑噩噩地回了房,还没进房门便撞上了人。

  柏秋行将他提溜开:“半仙走路不看路的?”

  时松好久才缓过来,歉声道:“抱歉大人。”

  他看着柏秋行,不禁想起昨晚柏秋行和崔言的谈话。

  既然崔言受命去了一趟谷城,那秦玏关荣二人的关系,是不是已经查出来了?这件事柏秋行是不是也知道?

  柏秋行见状微皱眉头道:“见到什么了?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时松摇头脱口道:“没!没什么。我先回房了。”

  “等等。”柏秋行叫住他,犹豫了一会儿,撇开视线又错身走开,“等会儿把崔言送来的蹄花汤喝了再睡。”

  “……噢。”

  那一晚,时松都没怎么睡好,他做了好几个梦。

  他梦见自己还没穿书,仍旧是一个体面的现代打工人,和往常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他家里多了个媳妇儿,性别,男。他们每天缠绵寻欢……

  梦外的时松微微皱眉,那是他自己不曾察觉的。

  梦境陷落,他又梦到自己到了已经习惯的这个世界里。在一个漆黑通道里,他的意识告诉他,那是马渡山的密道。在密道里,王启韩直米赛格满脸的贪婪,一直追着他跑……

  场景变换,天旋地转,他又一下子到了京都,但自己的身份不再是柏府的下人和客卿,而且一个小倌,在京都的满红园里。

  时松潜意识里知道,那是个专为京都的达官贵人提供男妓的地方。他看见好多人和自己一样,穿着暴露。他想跑,但总是被人追了回来,硬扣到床上,等待哪个贵人的临幸。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压制着心中恐惧极力抬头。而那个所谓的贵人,赫然柏秋行的脸!

  时松乍然起身,打破梦境。那一瞬间,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他喘着粗气,看着周围的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隐隐晕开一点光亮。

  时松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他回想着那几个梦,尤其是最后那一幕,简直过于恐怖……

  在春梦和噩梦的抉择里,他毅然决然将这些梦划给了后者。

  “要死!”他低骂一声,也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个梦,或者骂的是梦里最后所见的那个人。

  时松搓了把脸又躺了回去,睡意全无。

  他明白,亲耳听见与亲眼瞧见的冲击力简直不在一个层次上,即便没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只是看见别人接了个吻……

  其实他不反感别人的这种关系,只是被自己冷不丁撞见了,心中有些东西好像……被颠覆。

  众人赶回京都后,秦玏就被刑部的人押走了,跟着走的,还有关荣。

  赵江池见状有些不解:“他不是没罪吗?我以为他是为了追随阿姐才回的京都。”

  时松在后面听见这话,默然地盯着关荣的背影。那头华发在京都沉云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暗沉。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二人意气风发的模样,虽然自己从未见过,但他总觉得很可惜。

  好像,他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

  赵清极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拦不住他,那是他的选择。”

  柏秋行一行人去宫里复命,原本时松准备跟着吴晟崔言去御史台等柏秋行,但转念一想,还是跟着进宫了。

  不过他没官职,依旧不能踏殿。

  就在萧洛钰窜出马车准备回自己宫殿的时候,被时松叫住了。

  “干什么?”萧洛钰抱臂靠在殿外的石狮子旁,对于自己被时松叫住似是有些意外。

  时松从驾车位上跃下来,想了半天该怎么开口。

  萧洛钰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瞪大眼睛无法接受的模样:“你不会喜欢本公主要跟我表明心意吧?”

  “……”

  时松正准备解释,萧洛钰又道:“你可别想了。我不否认你长得好看,但本公主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

  时松张口未言,又被萧洛钰打断:“就算本公主没有心仪的人,也不可能喜欢你,你死了这条心。”

  “……”时松被噎了一阵,有些心累,他都不知道萧洛钰脑补能力这么强……

  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他解释道:“不是的,公主。”

  他想了半天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于是心一横,一本正经胡诌道:“是这样的,我们夫人才入府,大人和夫人凤鸾和鸣,为了夫人精心置办府内一切,现在都准备找奶娘了。但府外找了好多人大人都不满,我这是想问问公主,宫里边有没有什么渠道。”

  萧洛钰嗤声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呢。我可以帮你家大人问问我奶嬷那边。”

  “公主的奶嬷可靠吗?”

  “笑话。你没听说过我母后身边的方姑姑吗?”

  终于引到这步了,时松老老实实胡说八道:“没有。”

  “……”萧洛钰一个白眼,但看在他劝说柏秋行带自己同行并且长得赏心悦目的份上,还是给他大致说了一遍。

  “方姑姑么,我奶嬷。好久以前就跟着我母后,也是我母后的得力助手。”萧洛钰含笑,“宫里好多人都得看她脸色,你说可不可靠?”

  不过时松没有回答她那个问题,而是问道:“那方姑姑一直跟着太后娘娘的?”

  萧洛钰想了想:“也不是。我母后还在范家的时候,我奶嬷好像是跟着我小姑的。”

  时松理了理,萧洛钰的小姑,范淑桐,也就是褚卫全的夫人。他算了算时间,当年褚家祸起的时候,范淑桐还未嫁人。

  萧洛钰道:“不是找奶娘吗?你问这些做什么?”

  “这不事关柏家香火,总得问仔细些。”

  萧洛钰呵道:“怎么?还信不过我?柏家比皇家还金贵?”

  “……”

  萧洛钰看了眼天色,从石狮子上正身回宫殿,说道:“罢了,看在你们带本公主南下的份上,此事我就允了,让人帮你家大人找找看。”

  不过时松并没有听进去,他还想着里层的关系。

  范淑桐、范叔章、褚家、赵家……

  他有些头疼。

  ……等等,时松猛然抬头,看向早已远去的身影,萧洛钰有心仪的人了?!官配有心仪的人了?

  是谁?从萧洛钰的表现来看,不可能是柏秋行……

  时松觉得这个消息有点劲爆。

  不过,似乎挺不错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萧洛钰这个人,貌似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不可理喻。

  之前给人把官配拆了,只顾着给柏秋行找个贤妻良母。现在想想,时松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了。

  不过现在也好,依照萧洛钰如今的恩宠,难道萧予寄和太后还会不依她?

  只是时松很好奇,那个人是谁。

  赵江池?这个不行,人家有心上人了,横刀夺爱也不是萧洛钰的作风。

  那是孟凡尧?时松一个噤,摇了摇头,这个也不行,人不大行。

  崔言?吴晟?这两个倒是可靠。

  正当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时候,柏秋行出来了。

  他在高阶上,看着时松背身呆站在马车旁,顺着视线又望到了萧洛钰的背影,莫名感到有些不痛快。

  “在看什么?”

  时松闻言回神,柏秋行正站着他旁侧。

  “大人。”时松没回答他,只是在他左右看了看,“赵将军姐弟二人呢?”

  “领罚去了,赵江池陪着的。”柏秋行没收回视线,“在看什么?”

  时松依旧答非所问:“罚了什么?严重吗?”

  “罚年俸,十仗棍跑不了。”

  时松松了口气,十仗棍,赵清能捱下来。

  不等他说些什么,柏秋行这次收回视线看着他,又开口:“刚刚在看什么?”

  这是他问的第三遍了。

  “……”时松不理解,问了两遍自己都没答,那肯定就是自己不想答啊!

  柏秋行还问了第三遍,平时也没发现这人情商似乎不太行。

  时松随口道:“我看,皇宫里的风景不错。”

  二人回府时,已经到了晚间点灯的时间。

  瑟风敞着,刮过街巷,冷意肆虐,马车缓缓停在柏府前。

  “大人,到了。”时松撤开缰绳,朝双手哈了口气,又搓了搓。

  柏秋行出来看了他一眼,下了车,没说什么。

  时松还在驾马位上,看着柏秋行提步,又看了看灯笼下立着的人。

  罕琅正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外出归家时,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一直等着自己,那该有多幸福。

  时松也这么想过。

  不过仅限于他从前每次加班回去的时候。

  每次加完班都一点多了,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空落落的家里,总是有些失望。

  他有时候在想,要是每次回来,电饭煲里都有热着的饭菜,永远都有等自己回家的人,不管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那该多好?

  时松回神,看着柏秋行的背影和罕琅带笑的脸庞,微微扬唇。

  他心想,柏秋行倒是好福气。

  柏秋行见身旁无人,便侧身而视,恰好撞上了他稍带笑意的眉眼。

  马车檐角的纸笼微光泛黄,只能缀亮朦胧的眉眼,下半张脸隐于阴影下。

  那眉间笑意似如寒风里的春潮,该是好看的,却又像是苦涩的,有一丝难以捕捉的牵强。

  明明是在笑,柏秋行却总觉得他好像并没有眉眼所现的那么开心。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