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行有那么一瞬的愣怔,而后开口道:“还不走?准备睡马车里还是马厩里?”

  “……”春潮变成了寒潮,寒潮收了笑下车,时松又一次,想把柏秋行的嘴巴缝起来。

  “你们终于回来啦!”罕琅一听见今日两人要回来,便欣喜非常,还亲自下厨做了些黎古菜来为他们接风洗尘。

  时松跟着进了正厅,他没有落座,立在旁边看着满桌丰盛菜肴,兀自想了想。

  自己和柏秋行唯一一次一起进食,是在赵书毅大寿上,还是独案。

  就连之前柏秋行眼瞎的那几天,时松给他伺候完饭后,自己也是端着饭碗跑到一旁吃的。

  好像他还没有和柏秋行同桌吃过饭,自己的身份,跟他似乎就不该有一起吃饭的画面。

  而且,在不明所以的其他人眼里,柏秋行和罕琅一起吃饭,都算得上夫妻恩爱的一幅画面,自己一个下人在这里算什么……

  所以他决定,坚决不做电灯泡!

  罕琅见他迟迟不落座,便问他:“怎么了松?没有你喜欢的菜吗?你可以先尝尝,黎古菜看上去没后齐的那么有味道,但是真的很不错的。”

  时松看了一眼还未动筷的柏秋行,摇摇头道:“我还不怎么饿。”

  柏秋行抬眼:“今天上午到了京都你就没进过食了吧?”

  “……”时松心里吐槽,我在给你创造机会知道吗!

  时松吸了吸鼻子,还是退了出去,说道:“吹了点冷风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大人你们自己吃哈!”

  他灰溜溜地跑了,刚离开正厅就打了个喷嚏,真的冷。

  他没说谎,吹了一路的冷风,确实没什么胃口。

  更何况腰腹的伤反反复复,到现在都没好,他也没什么心情吃饭。

  罕琅看着自己做的菜,有些郁闷:“我怎么感觉,松的心情不好。”

  柏秋行没说话,只是叫来了人,将饭菜分了些装进食盒里,才动筷,言语里听不出情绪。

  “这几日,是挺冷的。”

  时松回去换完药,第一时间钻进被子里,冷风吹得他昏沉沉的,他今晚想早点睡。

  “怎么感觉你又重了?”时松举起松子前肢掂了掂,“我不在,你还吃好了些?冷不冷?”

  “喵——”

  时松把他放在枕边,冬天钻被窝似乎是猫的本性,松子从被子缝隙钻进去,在里面摸索着找个舒适位置。

  “额诶诶,好儿子你别往腰那儿拱……”时松逮着它的后颈往上提到自己手臂那儿,不至于碰到伤口。

  松子也有感应似的一动不动,打着呼。

  时松摸了摸它,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刚闭上,就听见了敲门声。

  时松懒洋洋出声:“谁?”

  柏秋行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

  “你说呢?”

  “……”时松翻过身,朝着门那头,这样声音能大点,“大人,有什么事吗?”

  “睡了?”

  “嗯。”时松拖长尾音,将被子拉到头顶,“要是大人不急的话,明日再说吧。”

  外头沉默了良久,久到时松以为柏秋行都走了,后者才出声。

  “急。开门。”

  时松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他觉得柏秋行说的急事也没那么急,不然为什么刚刚沉默了那么久。

  所以他决定,和自己被诬陷挨打后柏秋行给他送药那次一样——装睡。

  “半仙?”

  半仙不答。

  “时松?”

  时松不应。

  外面再没动静,就当他以为柏秋行像那次一样离开了,木门传来轻响声。

  时松直觉不妙,他好像,忘了锁门了……

  屋内没有点光,柏秋行将东西放在桌上,燃起桌上一盏火烛,驱散了那一隅的黑。

  他看着将时松整个人都拢着的衾被,问道:“真睡了?”

  时松背对着他,紧紧闭眼不语。

  柏秋行走到床榻旁边,时松能感觉到他好像在动自己的被子。

  时松心里一惊,他不会要掀被子让我起床吧?

  冷就算了,关键是自己还光着的……

  时松猝然睁眼,死死抓着被子,跟虫似的又左右摆了摆将被子压在身子下,松子被这动静惊跑了。

  “……”柏秋行收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是睡了吗半仙?”

  “……刚醒。”

  柏秋行:“还有胃口么?”

  时松认真想了想:“还行。”

  “那就起来吃饭。”

  时松闻言蹙眉,他在犹豫要不要起床,真的挺冷的。正要回绝的时候,他看见不远处桌子上的食盒,又撞上了柏秋行不明所以的眼色。

  他对上柏秋行朦胧的眼睛,突然想到回京路上做的那个噩梦……

  时松打了个颤,又将自己拢着,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将里侧的里衣扯进了被子。

  “……”柏秋行算是知道为什么刚刚时松动静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他光着睡的癖好哪儿来的。

  时松胡乱穿了衣服,又下床扯下木施上的外衣,紧紧拢着。

  要不是柏秋行还在这儿,他恨不得将被子披着下床。

  时松跑到桌边,毫不客气地开了食盒,里面的菜还隐约冒着热气,好像食欲突然就变高了。

  他觉得柏秋行还算有良心。

  他心情愉悦道:“多谢大人。”

  “罕琅让我给你带的,尝尝她的手艺。”柏秋行就立在床边,没跟着时松过去。

  “……”时松端菜的手顿了顿,又即刻恢复如常,腔调里依旧是高兴的,“那大人替我转告,多谢罕琅。”

  “嗯。”柏秋行随意应了一嘴。

  他看着时松有些凌乱的被窝,歪头估测了一下底衾厚度,又捏了捏被褥,有点薄。

  方才自己的手才刚放上去,被子就被时松卷跑了,还没摸出到底多厚。

  这下倒是有个底了。

  是夜,观月守。

  又是一个无月夜,后院的池塘不似往常清明,一片暗淡沉映。

  罕琅打发了伺候的人,她吹掉烛案下的灰屑,而后就在窗户旁看着池塘发呆。明明方迎接时松二人时,她还是开心的,现下那张漂亮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她的阿卡总是会给她讲故事,大多是后齐的。

  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风牛羊马都是自由的。

  诃隼看着奔腾的野马和低顺的羊群,揉了揉罕琅大人眼里巴掌大的脑袋,语气亲和:“等阿卡长大了,就带你去后齐玩。”

  罕琅莫过于六七岁,碧蓝色的眸子瞪得大大的,一脸的天真,问道:“后齐?后齐有什么好玩的?”

  “可多好玩的了,那里有平原丘陵,山高海阔,地貌奇特景象四异。”诃隼一脸笑意,看向远处连天的草原,“城里的瓦肆和商户也很有意思,杂耍、拉糖人、优美饰品……应有尽有。特别是到了除夕,他们后齐人也叫做正旦,那是最好玩的。

  他侧头看着罕琅:“烟花你知道吗?就像我们用来传讯号那个,但是比那个放得高得多,也好看百十倍,还是五颜六色的!除夕那夜他们就会放烟花鞭炮,街上都是人挤人,到处充斥着欢笑声。就跟这里的草原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罕琅对此似乎很向往,她努力幻想着那个画面,稚嫩的脸上也满是笑意:“那阿卡去过吗?”

  “当然。”诃隼躺下望着天,“阿大阿娜带我去过,那时候我们还没有你。”

  罕琅也躺下去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碧蓝天空,瞳孔和天色融为一片。

  她满怀希望道:“那阿卡长大了就带我去,可不许食言。”

  诃隼黝黑的脸上笑意不减,又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等阿卡长大了,一定带罕琅去!”

  一丝冷风溜过,打破回忆幻想。

  罕琅将袖子里的东西藏得很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头看向压抑云层,一如在回忆里的草原上,只是再见景象不复昨日。

  她自言自语道:“等到后齐的除夕之后吧,我还没见过那样漂亮的场面。”

  时松感觉自己亏了。

  以前自己还是个半无业游民的时候,来御史台是整理书籍。现在到御史台来任职了,还是整理书籍……

  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他可以调动御史台的小部分人,柏秋行给的权利。

  他又想了想,一个破整理书籍的,还能调动御史台的人,好像也没那么亏。

  时松身份的特殊,是柏秋行私府内的人,无高官位却能调人,御史台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只得唤他公子。

  于是时松入职的第一天就开始搞事情。

  他站在书架后边,手上整理着书卷,偏头看了看空旷大殿的另一端。柏秋行正忙着,崔言刚给他磨完墨。

  时松朝崔言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崔言会意地去到他那儿。

  “阿崔,拜托你个事。”时松拿着书遮住半张脸,小声说道。

  崔言看他一副做贼的模样,便好奇问道:“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帮我查两个人。”

  “谁?”

  “太后身边的那个方姑姑,还有褚家主母范淑桐。”

  崔言想了想,既然时松有调动小部分人手的权利,那查两个人应该不会涉及什么大事,便应承了下来。

  崔言才出去不久,便又来了人。

  时松见了来人有些讶异,随之更多的是欣悦,他招呼道:“阿龟!”

  魏忱注意到他,勾唇道:“小时也在。”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柏秋行的注意,他看着魏忱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空置的桌案旁。

  魏忱温言道:“酉州买的,挨着黎古也算是黎古的特产了。味道还不错,拿给你和小时尝尝,予霖那边我也差人送了些去。”

  时松目光在包裹上打量着,对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

  柏秋行搁笔,神色如常道:“多谢遇归了。”

  他思忖着道:“遇归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送东西”

  “予霖说得没错,你眼睛果然毒。”魏忱似是敛起一丝笑意,“发现了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会想听。”

  时松听见这话,很自觉地想要退出去,最后又被人留了下来。不过此次发话的人是柏秋行。

  魏忱拿出淡蓝色的布巾,长长的,看上去像是包的筷子。

  直到布帕全然褪去后,里面的东西才显现出真面目来,是一根弩箭的短箭镞。

  魏忱言道:“从一个黎古商人身上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