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柏秋行所料,第二天时松就发烧了。

  如果他知道柏秋行昨晚就吩咐下去请了大夫,大概半仙这个称号他就主动让给柏秋行了。

  时松头痛欲裂完全没心思去想昨天发生的那些小破事,跟这种身体上的煎熬比起来,那简直不要太轻松。

  这天气越来越冷,他那个叫松子的不孝子,还趁着他发烧体热,一个劲朝他那儿拱,就为了取暖。

  时松咬牙切齿道:“好儿子,真孝顺。”

  罕琅听说时松生病了,还特地跑来探望他。

  先道了谢,然后再送了些补品过来。

  罕琅将东西放在桌上,走过来看他一脸的病气,不忍问道:“松,你怎么弄成这样的?”

  时松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你们黎古,有男人喜欢男人的风气吗?”

  “什么?”罕琅有些糊涂,“男人喜欢男人?好奇怪,我没有听说过。男人不应该和女人在一起吗?”

  “很奇怪吗?就好比你十分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和你一样,是个姑娘,你能接受吗?”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不是接受不了同性恋,对于别人,他还是很尊重的。不过要是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可能有些……备受打击?

  总之,遇到王启和米赛格,他是十分排斥甚至恶心的。

  哦对,还漏了个韩直……

  时松心中吐槽,这什么破体质,就不能招个姑娘么?

  罕琅想了半天,也不知想没想明白他说的话,只道:“如果是我喜欢的,我会去追求的。”

  罕琅走后没多久,崔言也来过一趟,但那时时松已经睡着过去了,他把送来的东西随手放下就去找柏秋行了。

  “大人。”

  柏秋行提笔写着什么,言道:“查到些什么了?”

  “昨日阿松碰到米赛格了,在西街瓦溪的石桥上。”

  柏秋行抬眼问道:“他推下去的?”

  崔言点头应道:“嗯。那片的百姓都看见了,昨夜戌时一刻桥上有人在打架,其中一个一直没还手,没过多久那人就从桥上落到瓦溪里。另一个黎古族模样的人,站在桥上笑着说了些什么。”

  “怎么起的争执?”

  崔言抿唇不语,似是难言。

  柏秋行察觉出来,抬头道:“说。”

  “……听说,米赛格先是和阿松勾肩搭背的,好像还拨弄着阿松的头发,阿松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具体怎么打起来的不清楚,反正,”崔言脸色越来越难看,“打起来之前,有人听见‘真本事’、‘自重’、‘好看’和……”

  半天也没说出来。

  柏秋行蹙眉,冷声问道:“和什么?”

  崔言支支吾吾道:“和‘男宠’的字眼……”

  柏秋行猝然搁笔,过了许久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昨日那一架怎么打起来的,时松又为什么说话带刺,他算是猜到了个大概。

  时松烧了两天,终于退了热。

  人好时候感觉空气都是新鲜的,哪儿还记得先前的什么插曲。

  直到柏秋行让他跟着去御史台打下手,他才觉得,这空气好像也就那样……

  御史台他去过几次,也是说的打下手,实际上就是整理整理书卷。

  他先前不明白,明明有专门整理的人,为什么柏秋行还是要让他去,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柏秋行故意刁难他。

  后来才明白,故意是故意,刁难就不见得了。因为,御史台的书多,什么书都有,柏秋行书房的书跟这里简直不能比。

  时松心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门卿,柏秋行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柏秋行坐在案前,墨笔在纸上游走圈点,问道:“前几日教你的招式,都练熟了?”

  “嗯。”时松抱着一堆书卷坐在旁边,手上也不知拿了本什么书,里面记载了前朝的些许事迹,他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崔言也在一旁,给柏秋行整理他划过阅过的卷册,随口问道:“阿松可都痊愈了?我看你前两日烧得厉害,倒是有些吓人。”

  时松专注着手里的书没答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好像有人跟他说话,抬头茫然道:“啊?”

  柏秋行没理他。

  崔言笑道:“看的什么这么入迷?”

  时松就举起来晃了晃,说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崔言扫了一眼他举起的书,“你那本我看过,确实挺有意思的。”

  时松抱着书左右看了看周围空旷的大殿,突然问道:“这里可以随便说话吧?”

  柏秋行乜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时松一撇嘴,“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只是好奇。”

  崔言道:“好奇什么?”

  时松将书扣放在膝上,疑道:“我记得,先皇只有两个妃子,一个是当今的太后,另一个是离幽王与和乐公主的生母容妃。可这书上,还提到了一个叫慈妃的,而且和容妃还是亲姐妹,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崔言道。

  “怎么个说法?”

  不等崔言开口,柏秋行倒是发声了,眼也不抬地问道:“你们两个很闲?”

  时松:“……还行。”

  崔言:“……不敢。”

  反正崔言是没敢再开口了。

  直到柏秋行被鸿胪寺的人叫去安排一日后送使臣离都的事宜,两人才敢喘口大气。

  时松道:“阿崔你接着说。”

  “当年,确实有个慈妃的,不过进宫没两年就殁了。殁的时候,好像是瑞通十八年。”

  时松听八卦似的道:“殁了?怎么殁的?”

  “你不知道吧,容妃和慈妃,都是褚家所出,两人都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亲妹妹。”

  时松讶然道:“褚尚书?”

  崔言点点头,继续说道:“当年褚家犯了事儿,原中书侍郎褚成庄,就是现在褚尚书的父亲,说是有贪银万两、谋害朝廷命官的嫌疑,累得全家下狱。”

  他道:“毕竟是朝堂大事,当时的容妃也未能幸免,跟着下了刑部,那时候离幽王不过四五岁。而那时慈妃身怀六甲,都快要临盆了。先皇也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他是打算将慈妃就地关押在宫殿内,让她诞下皇子,调查清楚了再决定她的去向。可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人动了私,直接将慈妃拖去刑部大牢。先皇前朝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也未察觉,就那样,慈妃就在牢里殁了。”

  时松有些怔然,褚卫全是萧予霖和萧洛宁的亲舅舅,书上竟然从未提到过!

  他问道:“那后来呢?动私的人怎么样了?既然褚家犯了事,都下了刑部,为何褚尚书现在还能安于朝中,容妃还能诞下和乐公主?”

  崔言摆手叹道:“搞错了。后来查了数月,发现是个大乌龙,真正犯事的人是原尚书左丞,被就地处决了,后来褚家一家就被放了出来。动私的人不清楚,反正先皇盛怒,将经手慈妃之事的人都处死了,死了百来口人。”

  时松心中恻动,动了动唇:“那慈妃已经到了月份的那个孩子呢?”

  “死了,那孩子下来时就没气儿,都是成型的。白白失去一个孩子,是我我也痛。”崔言惋惜道来,“那会儿容妃才经历一场大病,还未痊愈,就又经历了牢狱之灾。出来后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又有了和乐公主,为了保住那一胎费了不少力气。那一遭,就没捱得过来。公主刚出世,容妃也殁了。”

  时松没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摸了摸左肩臂,言道:“瑞通十八年,算算时间,要是那孩子还在,应该和我一样大了吧。”

  天刚破晓,除去了夜晚的混沌,阿鲁罗多站在城门外,正和梁令之交谈着。

  米赛格斜坐在马车里,纱帘罩着看不清,一切景象像是黎古使臣才来的那日。

  不过第三辆马车里的罕琅,变成了萧洛宁。后面接着的马车也多了后齐样式的,那是她的嫁妆。

  时松依旧跟在柏秋行身侧。

  柏秋行手里拿着什么盒子,去到第三辆纱帐马车,魏忱就骑着马在帐旁。

  萧洛宁一身红火嫁衣,正站在旁侧和萧予霖寒暄着。

  萧予霖苦笑着擦掉她脸上挂着的泪珠:“是兄长无能,委屈了宁儿,兄长对不起你。”

  萧洛宁握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摇头道:“兄长胡说了,宁儿不怪兄长。在我眼里,兄长是最厉害的人。”

  她从小就没有母妃,她出世时,萧予霖也不过九岁十岁的模样。

  有人嘴碎说她是克星,克死了自己的母妃。她那时候不懂,萧予霖总是把她耳朵捂着,怕什么污秽言论被听进去蒙了心。

  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母妃,他们的父皇才给了他们更多的爱,似是补偿。

  那时他们所谓的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范淑章,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直到她七岁时,也就是萧予霖十七岁那年。先皇驾崩,萧予寄继位,两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整日过得如履薄冰,却还是没能低得了。萧予寄继位之初,两人还去狱中住过一阵。

  七岁,还懵懵懂懂的,她那时就被关在萧予霖隔壁的牢房。

  牢狱中黯然无光,总是充满血腥腐浊气息。

  萧洛宁惊吓过度,从入狱的第一天起,她就整日整日地发烧。

  萧予霖就在他旁边,隔着铁栏给她喂水喂饭。她怕的时候,萧予霖就给他讲故事听,哄她入睡。

  她忘了自己的烧是怎么退下去的了,好像是有那么两个人,给他们送了东西来。

  反正那几日,萧予霖憔悴了不少。

  她后来想,将他二人接邻关着,也算得上萧予寄大发善心了。

  晨风吹散往事,恍如昨日,又如前世。

  萧予霖将她死死抱住,揉了揉她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萧洛宁挤出一个笑来:“我会的。我会常给兄长写信,兄长不必忧心。”

  “公主。”柏秋行拘了一礼,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萧洛宁接过来,她当是新婚贺礼,说道:“多谢柏哥哥了。”

  柏秋行颔首道:“柏某自知,贵重物品公主也不缺,这是柏某专找人锻造的。公主到了黎古再打开看吧,希望公主,不要用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