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来得早了些,内府外街纷纷燃起火烛。冷风扫过,也没阻得了来人的步伐。

  崔言匆忙赶到时,柏秋行正要出门赴宴。

  今夜宫中设宴,专为迎接黎古使臣,美名其曰洗尘接风。

  柏秋行问道:“何事这么急?”

  “昨夜,有人去驿馆,见了米赛格。”

  柏秋行依旧一副淡然神色,道:“意料之中。看清楚是何人了吗?”

  崔言摇摇头,只道:“一身捂得紧,又格外小心,驿馆驻守的禁军都没发现。不过看身量,有点像杨陌。”

  “捡重点。”

  “那人走后,米赛格去见了罕琅。有禁军巡逻,我们的人不敢靠近,也不知谈了些什么。”

  柏秋行理袖不语,半晌才道:“知道了。去继续盯着。”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时松早在马车上等他了,不过是在马车外边。

  自从他学会简单地驱马后,他就肩负起了马夫的职责。虽然面上还是和善笑颜,不过他心里已经把柏资本家千刀万剐了。

  柏秋行进了马车后,时松将车檐灯笼点上,而后朝着皇宫方向出发。

  这是他第二次进宫,也是轻车熟路了。

  柏秋行进了殿内,自己便跟着众家仆人一样,在外边候着。虽然他在外是名义上的客卿,不过皇宴这种场合,依旧不是容他的地儿。

  时松靠着外车壁,依旧无聊地数着星星。偶尔经过几个王公贵族,他便跟着其他人一样下车行礼。

  突然一阵争吵声入耳,时松跳下马车四处张望,寻着声音来源,发现是在主道旁的两辆马车处。

  “明明是你那马儿撞过来的,你看看我家马儿的铁蹄都被撞掉了!”

  “说什么胡话?我这马向来温顺,我还没怪你的马把我缰绳扯断了呢!”

  旁边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估计再吵一会儿,禁卫军都要来劝架了。

  时松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在旁劝阻道:“两位兄台别吵了,这是宫中,不比自家私府内……”

  “你知道什么?我只是给自家讨个公道而已!”

  另一人高声盖过:“我还没说要什么公道,你倒是倒打一钉耙!”

  两人推推搡搡,其他人见状也不对,怕闹大了都来拉架。

  这一窝人上来,就波及到了无辜劝架的时松。

  不推还好,这一推,就把他推到主干道去,冲撞了个金贵人。

  时松一个狗啃泥扑在地上,差点啃到了来人金丝绣成的鞋。

  裙边也绣着金丝云纹,袍摆垂地,净是富贵象。

  时松不及思考这是谁,甚至不敢抬头,直接后撤跪在地上。

  方才吵架的看热闹的见了此景,也纷纷跪地。

  “太后万安。”

  这齐声的问候听得时松头皮发麻。

  范淑章一手搭着旁人,一手拿着佛珠。

  她低头看了看时松,旁边的姑姑替她开了口。

  “哪里来的下人?瞎了眼这是?”

  时松叩首道:“小人无意冲撞太后娘娘,望太后娘娘饶命。”

  书里对这个太后着墨不多,他也不知道这人性子究竟如何。好说话便是最好的,就怕自己没说两句就被拉去砍头了。

  范淑章环顾左右,平和道:“都起来吧。今夜招待使臣,怎能杀生?退下吧。”

  时松急忙起身准备退下,刚撤半步,便被范淑章叫住了。

  “等等。”范淑章朝旁边递了一个眼色,那姑姑便将灯笼高高提起。

  范淑章:“你,转过身来。”

  时松以为她后悔了,心里砰砰直跳,依言转过去对着她。

  “头抬起来。”

  时松抬起来也不敢直看她,依旧垂着眸。

  那姑姑将灯笼朝他拿近了几分,就差糊他脸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范淑章才开口道:“行了,下去吧。”

  时松松了一口气,转而躬身退了下去。

  范淑章又开始拨弄佛珠,朝前走了没两步,问道身侧人:“你瞧着,他像谁?”

  “奴婢眼拙,没看出来。”

  “到底是没看出来,还是不敢说?”

  方姑姑沉默半晌,才道:“眉眼间,与当年的慈妃有几分相似。”

  范淑章微微侧首,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她的孽种?”

  “不会的,娘娘多虑了。当年慈妃死在牢狱中,那孽种虽足了月份,但直接死于腹中,都还未见过外面的天光。奴婢是去看过的,就那么血糊糊的一团。”方姑姑和声细语,“再说天下众人,相似者不计其数,只是巧合罢了。”

  “也是。倒是哀家想多了,毕竟人都死了。”范淑章叹了口气,“罢了,张世晓不是派人来传话,说今晚有好戏看么?看戏去吧。”

  外面混乱刚结束,范淑章落座不久,里面也乱成了一锅粥。

  不,是有些人乱成了一锅粥。

  “皇兄,臣弟自知拙劣,配不上罕琅公主。”萧予霖俯身在地,掷地有声,“还望皇兄为公主另择良缘。”

  高座之上的萧予寄心中已有打算。要是苦口婆心劝不动,便直接下一道赐婚的圣旨,抗旨乃是死罪。

  对于这个弟弟,当做狗圈禁了十年,尊重二字放在他身上,那是浪费。

  若是他真的抗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萧予寄就想让他去死了。

  萧予霖正准备开口劝导,便有人上前谏言,是彭祥。

  彭祥道:“皇上,依臣之见,此事还应过问罕琅公主,毕竟这是她的终身大事。若是自己抉择,以后也会少些悔意。”

  米赛格也起身,懒洋洋附和道:“是啊,后齐的王。此事还是让罕琅自己选择的好。”

  萧予寄也无理由再硬塞给萧予霖了,便依着众人所说问了罕琅。

  结果罕琅有目的似的直指柏秋行。

  柏秋行:“……”

  他算是知道,昨晚米赛格找罕琅是作何了。

  范淑章在上边瞧着,勾唇道:“张世晓倒是有几分本事。要是这么个人进了他柏子濯府里,何愁杀不了他?”

  方姑姑回道:“娘娘说得对。”

  众人将目光落到柏秋行身上,只见他起身道:“多谢公主抬爱。不过,在下并无娶妻之意,怕是负了公主一片心意了。”

  彭祥笑道:“这就是柏大人不对了。柏大人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和罕琅公主那是郎才女貌的。公主既对柏大人有情,柏大人何不试着相处,说不定相处久了便有了娶妻之意呢?”

  他向萧予寄提议道:“不若,就让公主先搬到柏大人府里,待到时机成熟,再成婚完礼也成。”

  柏秋行一口否决道:“不可!我既不打算娶她,公主进了我府,名声怕是毁了,恐要误了公主的良缘。皇上三思。”

  “柏爱卿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当真,请皇上另做打算。”

  眼见着萧予寄就要松口,罕琅蓦地跪地,声泪俱下道:“罕琅非他不嫁!”

  柏秋行:“……”

  魏忱开口道:“公主不若再多看看。我后齐男儿才华横溢德才兼备,朝堂内外比比皆是。鸟儿亦是择良而栖,公主也该择良而依,切勿冲动。”

  结果罕琅重复道:“罕琅非他不嫁!”

  魏忱:“……”

  柏秋行:“……”

  完了,劝不动了。

  萧予寄也为难。

  柏秋行知道此局难破,还需要些时间,便松口道:“不若让公主暂居驿馆,偌大府邸多个女主人也难免不习惯。待柏某想清楚了,再接公主也不迟。”

  彭祥问道:“柏大人准备想多久?”

  看来是非得逼他做出选择。

  “十日,最多十日。”

  在座大臣闻言忙着庆祝,萧予寄也大悦,连声叫好。

  阿鲁罗多起身道:“后齐的王,我们还有一个请求。”

  “哦?何事?”

  “我族大王子摩骨亚,骁勇善战,是草原人人称道的勇士。”阿鲁罗多话锋一转,“不过大王子至今没有王后,他喜欢后齐的女人。所以我们想,替大王子求娶后齐的公主”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神色各异。

  萧洛钰和萧洛宁二人猛地齐看向萧予寄,似乎是在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予霖跪地还未起身,也忧心地将目光投向萧予寄。

  其余众人除了黎古使臣,心中皆是一个白眼。

  一个身份低微的公主,来换一个先皇直出的公主,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予寄沉默良久道:“若是朕不同意,该当如何?”

  阿鲁罗多笑道:“后齐的王,礼尚往来,这可是你们中原常说的。方才那位公子也说了,择良而依,我阿鲁罗多虽是粗人,但也懂得此意为何。若是王不同意,我黎古一族大不了不再与后齐往来交易,我大草原不止接邻你后齐,南疆、北夏都算良选。”

  萧予寄知道,黎古不止与后齐有接触。

  若当真两邦不再往来,天下局势便会失衡。恐怕哪日和南疆北夏任意一国开战,后齐可就是人家的盘中餐了。

  “朕一个玩笑话罢了。”萧予寄也回之一笑,“黎古乃我后齐友邦,怎可不答应?”

  他将视线落到萧洛宁身上:“宁儿听封。”

  萧洛宁心中苦笑,下到殿中间跪到萧予霖旁侧听令。

  一旁的萧予霖拳头紧握不语,他想杀人,但他什么都做不成。

  “即日起,封四公主萧洛宁为和乐。着和乐公主不日随使臣前往黎古,婚与大王子摩骨亚,以示两邦友好。”

  萧洛宁叩首:“和乐……遵旨。”

  事已成定局,萧予霖知道,但他还是不甘开口道:“皇兄不若再考虑考虑,宁儿怕是无福享受这封号……”

  萧洛钰也跪地,求情道:“阿宁还小,请皇兄收回成命!”

  萧予寄被这些事这些人搞得头疼,指着她道:“她不去你就去!”

  “皇兄……”萧洛钰眼中似有泪。

  萧予寄怒道:“都退下,朕意已决!”

  其实萧洛宁知道,萧予寄答应和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被抛弃的人肯定是自己。毕竟他和萧洛钰是同父同母亲兄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是不会动萧洛钰的。

  她不怪谁,这是局势所逼,但失落难免。

  今晚的风有些大,卷着丝丝冷意,柏秋行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刺骨。

  他到了马车边,却不见时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