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府可算是忙翻了天,马总管带着下人将府中仔仔细细找遍了,也不见萧洛钰的那一块独山玉。

  就算是萧洛钰身上的普通玉石在柏府丢了,那也是大事了,更何况那块独山玉还是圣上亲赐,若是怪罪下来,恐怕全府都得挨一顿打。

  最后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恐怕就是富贵儿偷的吧,前两个月他不是还偷过大人的东西么?”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儿,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明庆也附和道:“对,那次就是我在柴房外守着的,好像那次把他脑子打坏了……”

  “我就说他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萧洛钰听在耳里,扫了周围一圈,问道:“谁是富贵儿?”

  时松站了出来。他心中无奈,简直想把这群人的嘴缝起来,没事儿别瞎嚼舌根,会害死人的……

  萧洛钰嗤笑道:“长得这么俊居然叫富贵儿?”

  时松:“……”

  萧洛钰收起那副笑脸,转而冷声道:“给我搜。”

  红袖一个女子,也不好对时松下手,下了半天的令竟也没人动。

  萧洛钰盯着门外一群看热闹的小厮,问道:“怎么?还要本公主亲自动手?”

  门外之人听了也不敢多说,立马来了几个大汉进来把时松押住。

  时松挣扎道:“若是公主没搜出来,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萧洛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本公主想如何就如何,轮得到你说话?”

  那几人将时松押跪下,力道不容置疑。

  双膝落地的那一瞬间,时松想起了两个月前翻墙逃离的那个夜里,被逮住后他跪下向柏秋行求换地方安置,那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下跪。

  但是柏秋行一把将他提起,告诉他,这府里没有见人跪这个规矩。

  搜了半天,也没从时松身上搜出任何东西来。当然搜不出来,因为根本就不是时松拿的。

  时松心想,这下总没嫌疑了吧。正欲起身与她理论,刚动了一下就听见萧洛钰的声音。

  “我让你起来了吗?”

  时松又乖乖跪下了。好吧,忍一时风平浪静。

  也不是谁多了句嘴:“我还是觉得就是他拿的,说不定藏哪儿去了……”

  这句话想是被萧洛钰听了进去的,她看着时松的眼多了些不明所以,指尖敲打着椅子扶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松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真想把那乱说话的人揍上一顿。若是他一直跟着萧洛钰还好解释,可刚才自己去沏茶了,空出来的那段时间,能发生的事可多了。

  他只希望柏秋行快些回来,他觉得没有柏秋行在,再这样下去自己这条小命怕是要没了。

  而此时的柏秋行,还在皇宫的御书房里面。

  萧予寄怒摔奏折。

  “朕就想问你,朕拨的两千五百石粮食,为何还没到明乐县就只剩一千三百石了?为什么会有以次充好的霉米?!”萧予寄指着褚卫全的鼻子,满腔怒意,“若不是柏爱卿检举,你猜朕要几时才能知晓?又有多少百姓遭罪?骂朕昏庸无能?!”

  明乐县前几日突遭大震,房屋高瓦坍了大半,死伤无数,幸存百姓吃住也成问题。当地县令就在断壁残垣之中,露夜挑灯写下当地灾情,一层一层加急上报,最后送到了朝堂内。

  萧予寄知晓后特批粮食两千五百石,由户部着手调派运送。褚卫全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脸色苍白道:“皇上,老臣冤枉!那两千五百石粮食,是老臣亲点的,也是老臣亲自守着出仓的,绝不可能出错!”

  柏秋行此时开口道:“皇上,臣以为,褚大人未必有罪。臣倒是查到些眉目,只是现在尚无定论还无法告知皇上。皇上不若给褚大人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臣也请命与褚大人同查此事。”

  萧予寄似是消了些气,他也清楚此事几乎不可能是褚卫全干的,此人为官二十余载,一心为公为民从未出过差错。

  但他气不过,一千多石粮食在天子脚下被有心人吞了去,自己还没发现,他找不到撒气口。

  萧予寄对着褚卫全,到底没说什么好话:“你若是找不出去处,朕要了你的脑袋,给明乐百姓一个交代!”

  出了御书房后,褚卫全忙叫住了快他几步的柏秋行。

  “柏大人留步。”他抹掉额角的冷汗,“多谢柏大人方才为褚某说话,也多谢柏大人将此时私呈上去。”

  他确实要感谢柏秋行。这么大件事出了纰漏,自己还一点不曾察觉。

  若是柏秋行直接递折子上去,今日这一通免不了要明堂殿上演了。

  本是无罪的,可在场的尽是朝中官员,只要立场不等的都来参一嘴,现下他是有机会调查此时还是无机会直接下狱,倒是说不准了。

  牢狱之灾他经历过一次,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褚大人客气了,同僚之谊,理当如此。”柏秋行还很好心地提了一句,“褚大人若是有心,不妨多提防一下自己的手下人。”

  离皇宫几条街的柏府已经乱了套了。

  时松依旧跪着,腰背挺直道:“我怎么说也是柏府的人,公主要罚我,总得等我家大人回来后再定夺吧?”

  可是——

  时松不禁心想,可是真等到柏秋行回来了,他会信我吗?还是说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就是我拿的?

  “我一个当今圣上亲封的安怀公主,还做不了主定不了你的罪?”萧洛钰话一落,便往时松身上抽了一鞭子。

  在此之前,时松已经遭了几次鞭打了。

  时松知道萧洛钰的脾性,知道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会罢休的。

  可是若是不说的话,怕是要被打死了,他忍着疼冷静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再怎么说也归柏府所管,想必公主也不愿意为了我这么一个下人和我家大人——”

  萧洛钰好笑道:“你也说了,你一个下人。”她特地加强了最后两个字的语调,“你觉得你一个下人,能影响我们的君臣关系?”

  时松没话说了,他只是一个下人,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人,最不重要的人,能干什么呢?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恐怕还有人拍手叫好,毕竟这么这么一个卑如尘土的下人,死了说不定还能换全府的安宁。

  “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不是你的你承受不起的。”萧洛钰正准备再一鞭子打上去时,被刚进前厅的柏秋行止住了。

  ……

  “不是我,我没有。”

  ……

  “我他妈说了我没有拿也没有人信我!我拿什么还给你?你,我就说你不行!这谁能受得了?!去他妈的官配!你要是真能跟他成了我名字倒过来写!!!”时松极力咽下心里的憋屈。

  这是他第一次爆发,也是他第一次脾气上头。翻墙被拽没有,睡桥底下没有,刚刚受冤枉被打也没有。

  柏秋行不信他,他有了。之前他一直低眉顺眼的做人做事,结果到头来莫名其妙被打一通,连一个信他的人都没有。

  萧洛钰被指得不明所以,觉得此人一定是疯了,正想再开口,却被柏秋行抢了先。

  “马叔。”他叫来厅外候着的马总管,“把府里的下人全部叫过来。全部,一个不落。”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厅外的院子便乌泱泱挤满了人。

  “有没有人拿了公主的东西?”

  没有人承认。

  柏秋行语气平淡道:“那搜院吧。你们待在这里那里都别去,你们住的那些房间院子,我会一个一个挨着,亲自搜,哪怕是搜到明天、后天,也得搜完了才作数。若是被我发现了搜到了,就不是家法这么简单了。”

  他扫过人群,慢吞吞道:“全尸,或者碎尸,不由我说了算。”

  下面听了这话开始躁动了,交头接耳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人拿了公主的东西?”柏秋行淡然道:“我数三声,自觉一点,现在站出来,还有活路。三、”

  还是没有人承认。

  “二——”

  突闻人群里有“扑通”跪地声,那人浑身连带声音都发颤:“……是小的,是小的拿的……”

  柏秋行语气似比刚才还冷:“不相干的人就散了去。”

  待其他人都走完了,时松才看清了外面的人,是王启。

  “王八蛋!”时松起身忍住膝盖的痛麻感,连扑带摔地上去给了他一拳,自己平白无故受了打,他现在恨得牙痒痒,火大得很。

  王启也不敢还手,只捂着脸将玉石掏出来,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明白。

  准确的说,也不是算偷的。从三更冬到前厅来的这段路上,他亲眼见着萧洛钰那块玉掉进了草垛。

  他也想过要不要还回去,可这么一个价值连城的东西,自己两辈子也不一定能这么得到这么一块,于是贪念驱使,他就自己留下了。

  他想着,萧洛钰身为公主,少了这么个东西想来也是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

  结果不曾想事情越闹越大,他见时松成了被怀疑的对象,大势所趋,于是自己也添了把火说了句。

  “我还是觉得就是他拿的,说不定藏哪儿去了……”

  于是时松就被一顿打。

  现在真相大白了,柏秋行将王启此人交给萧洛钰,她也没理由为难时松了。

  “公主在臣府内闹了半天,也不知今日公主前来所谓何事?”

  萧洛钰收起刚刚那一副泼辣狠劲,傲然道:“只是路过,便想着进来瞧瞧你罢了。”

  柏秋行毫不客气道:“那公主看也看了,便请回吧。”

  这逐客令都下了,萧洛钰也无理由继续待着了,更何况刚刚还在人家府里闹了一通,现在人家还是客客气气的,也是给足了她面子。

  “这场闹剧,”柏秋行看着领着王启出门的萧洛钰,缓缓开口道:“公主是否该给我的人道个歉?”

  最后这歉当然没道成,堂堂安怀公主,怎么可能给一个下人道歉。

  说句皇家术语,打他都是赏赐,该他受着。

  反正时松今天一天都悻悻的,心里难受得很。事完之后他就躲到自己的小偏房里,一天都不出门。房间里上午练字的草纸都没收,还零零散散到处铺着。

  他没钱请大夫也没钱买药,简单把鞭伤处理了一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窝在床上待到了晚上。

  天黑了也不点灯,只能在听见若有若无的猫声,越来越近,是他抱回来的那只小黑猫。现在不能叫小黑猫了,叫松子,这名字是时松起的。

  松子晚上喜欢挨着人睡,到了晚上就回来跟着时松睡枕边。

  时松抱着松子摸着它的脑袋,今天放空了一天。他现在觉得自己好虚无,摸到毛茸茸的松子才感觉到现在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一直在想,他在这儿能干嘛呢?这两个月以来,好像总没件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亲人朋友,活得也憋屈。

  去死吗?可是他又怕,他怕死怕疼,万一死后的世界更糟怎么办?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将时松游离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怔怔地看着那扇门,没有发声,也没有要开的意思。

  “时松?”门外响起柏秋行的声音,“睡了?”

  时松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大热天也不嫌热,朦朦胧胧回了一声“嗯”。他现在不太想见到这个人,脑海中一直想起白天那句话。

  “我原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了,却不成想还是这一副模样。”

  其实他怎么想这句话都不要紧,左右不了柏秋行。他心里也明白,柏秋行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所以不信也正常,总不能伺候了他几天,那人就无条件相信自己了。

  “开门。”

  时松窝火,明明都说了睡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开门。

  屋里没有动静,柏秋行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等会儿你再继续睡,开门。”

  时松仍没有打算去开的意思,干脆直接装睡着了。不久,外面又响起柏秋行的声音。

  “东西放门口了,取不取随你。”

  过了好久,直到时松确定了不会再有柏秋行的声音,他才翻下床,赤脚摸黑朝门口走去。

  开了门,只见门口立着个小白瓶,不仔细根本看不到。

  时松躬身,一手托着挂在肩膀上的松子,一手捞起那个小瓶子。他凑近闻了闻,立马把脸扭成一团,没翻盖都能闻见一股浓郁难言的药味。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他在门口把玩了那白瓶半天,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收下,最后还是嘟囔道:“巴掌也挨了,这甜枣,不要白不要。”

  直到时松收了瓶子关上了门,柏秋行才从柱子后现身。他看着那扇才闭上的门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才转步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