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灯火未断,歌舞乐升,殿外满是披甲夜巡的禁卫军。

  时松也不知道星星数到哪儿了,他看着漫天繁星,对比夜晴也看不见几颗的高楼城市,心里将这里的生态环境夸赞了个遍。

  不过没多久他就没心思数星星了,他看见柏秋行离宴出殿了。

  时松明了,今日萧洛钰身体抱恙不曾出席,看来柏秋行要去见萧洛钰了。

  他心中一动,偷偷摸摸地溜走,远远地跟着柏秋行去了御花园。

  月影洒在逼仄石道上,八仙凤仙各种夏花浓香四溢,扑鼻而来,花株草丛深处传来蛙叫虫鸣,泛着燥意。

  零零星星的萤火虫遇人便即刻飞走,此处只可靠月色辨清周围事物,时松心道,这果然是个幽会的绝佳好地。

  不远处的假山下,似有人提着朦黄灯笼,立足未动。

  时松就隔着好一段距离跟着柏秋行,往那一处火光去,最后躲在假山后,听着那两人交谈的动静。

  柏秋行显然没有想到,叫自己来的不是魏忱,而且萧洛钰。他原以为魏忱叫他,是为兵部内部的发现,却不成想又一次被人诓了。

  “来了?”

  柏秋行拘礼道:“公主。公主叫臣过来,不知所为何事?”被骗来后他也不恼,只是语气泛着冷意。

  萧洛钰百无聊赖道:“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今日叫你来只为叙旧罢了。”

  这理由有些牵强吧?时松总感觉别别扭扭的。原本此次两人相会,是柏秋行为道谢提出来的,可上次他遇袭,萧洛钰并未出面。

  而两人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并无过多交集。要说唯一的交涉,就是萧洛钰小时候在这御花园里荡秋千,看见正好路过的柏秋行,就横气下令让他去推。

  现在这个剧情走向,男女主感情好像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时松心想,看来少了一个环节都不对味啊。

  他正贴耳倾听,不,偷听,只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他起初并没有过多在意,还道是什么花草挂足了。

  直到觉察出缠足的东西一直未停。

  萧洛钰提灯转身,望着那轮明月,原本是颇有诗意的一幅画面,如果没被时松打断的话。

  “啊!啊啊啊啊!!!蛇!蛇啊!!”时松哭着急忙甩开脚上的东西,窜出来一股脑拉住柏秋行,“大人救我!有蛇啊!!”

  他里面躲到柏秋行后面,看都不敢往刚才的地方看。如果他有心脏病的话,此刻已经休克过去了。

  那条蛇不知道爬到哪儿去了,柏秋行侧头,皱眉看着死死抓住自己的时松,冷声道:“放手。”

  时松颤颤巍巍松手,低头平复着刚刚被吓个半死的心灵。他现在也不敢抬头看柏秋行,因为他把人家的幽会给毁了。

  萧洛钰还不知所以,被突然闯出来的人搞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她现在心情不大好,她现在的想法就跟时松的自知之明相重合。

  她不悦道:“哪里来的?本公主在此还冒冒失失的。”

  还不等时松回他,柏秋行倒是先开口了,他拘了一礼道:“公主还是快些回吧,夏日毒虫蛇蚁多,怕是会伤了公主金身。”

  时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提出御花园的,反正男女主的约会是被他彻底毁了。

  他一路上都不敢说话,一瘸一拐地低头跟着柏秋行,他足踝上的伤,也不清楚是被什么蛇咬的。

  他现在非常悔恨,早知道还是就不跟着去那御花园了,不仅负伤而归,还把局面弄得这般尴尬。

  宫殿外的檐廊,各角都挂着宫灯。

  柏秋行停足侧身,看了一眼慢半步的时松,视线挪到他脚踝上的殷红伤口,随即收回视线道:“无毒。”

  “……哦。”时松潜意识里就觉得没有毒,毕竟走了这么半天除了伤口发疼外,也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所以这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好消息,他现在需要一个能让他大人不责怪或者不能责怪他的消息。

  他想了想,除非现在有人告诉他,其实自己是先帝的私生子,不然没哪个消息能救得了他。

  “今夜不好好守在外面,跟过来作甚?”柏秋行语气依然无起伏。

  “小的,小的跟着大人,是想保护大人……”

  “?”不久前被时松保护却被其划过一刀的柏秋行,被迫地相信了这个蹩脚又愚笨的理由,毕竟他想不出时松还有什么其他缘由跟着自己了。

  回府的路上,大街上依旧热闹。

  时松却拉耸着脑袋与这喧闹风气十分违和。

  果然是冷面兽啊,对人家女主就关心被蛇鼠虫蚁伤了让人家早点回去。自己被蛇咬了这么大两个口子,也没多说一句关心的话,还只能跟着马车走回去。

  时松突然仰天长叹,世态炎凉啊。

  就这么抬眸的片刻功夫,他就被前方迎来的东西引去了注意力。

  是买糖葫芦的,靶架上只剩最后两串了。

  时松摸了摸口袋,掏出几个铜板,将那最后两串买了下来。其实他并不喜欢吃糖葫芦,总感觉很腻,但却很喜欢买它,以前也是,遇到买糖葫芦的他总是会买上两串。

  可能是现代的城市喧嚣早已找不见这样的旧元素,就像的一片旧景融入科技化的时代,格格不入却总是让人倍有好感。

  不过它们在时松手里,最终的归宿不是搁置到糖化没了就是送人了。

  他看着那十四个圆滚滚的红润糖珠,追上马车敲了敲马车木窗。

  “何事?”柏秋行没有开窗。

  时松满腔笑意:“大人,送你个东西。”

  柏秋行一开窗便有两串红彤彤的东西撞入眸中,时松把买的两串都递给他道:“大人,这个给你。”

  柏秋行顺着糖葫芦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时松,显然没想到时松会送他这个,愣了一下,最后犹豫着接了过来。

  刚接过来手里还没握热乎便听见时松道:“大人,今天的事儿,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也没想到那儿还有蛇……不不不,应该是小的就不该跟着您的。”坏了你的好事。

  时松嘴上不停:“怎么说呢,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大人您既收了我这糖葫芦,还希望大人莫生我气。”

  柏秋行一听这个,仿佛觉得有些好笑,语气略有所起伏,问道:“所以你这两串糖葫芦是来贿赂讨好我的?”

  时松急忙摆手:“不是的大人,这两串糖葫芦是小的真心想送您的。就算我不求大人原谅,这两串糖葫芦也是要给大人的。”因为我不喜欢吃,只喜欢买,买了坏了又浪费,只有给你了。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口。

  柏秋行看了一眼仍有点跛脚的柏秋行,关上了窗户没再说什么,半晌后才慢声道:“上车。”

  时松闻言心喜,屁颠屁颠爬上了马车。不过他可不敢进去和柏秋行同处,于是就和马夫挤了挤坐在了外边。

  两串糖葫芦就能收买,原来,柏秋行这人也没有书上写的那么不近人情难说话嘛。

  天气愈热,知了尤为聒噪,一阵长鸣惹得人心烦。

  今日的三更冬,多了个客人。

  指尖慢拈黑子,轻敲落盘后,温润公子嘴角上扬。

  “你输了,子濯。”

  柏秋行将手中的白子放回棋钵里,无奈道:“你的棋艺,也只有他能与你相当了。今日遇归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这一盘棋。”

  魏忱轻摇头,眉眼皆是笑意:“的确不是。”

  刚给两人奉完茶的时松就在旁边立着,他看不懂围棋,但这一局下来他是一个子儿都没看落。听见魏忱说这话,他便明了,接下来,就是户部要出事了。

  柏秋行给了时松一个眼神,他很识趣地退了下去甚至带上了门。

  “我近日发现孟如朝频繁见人,”魏忱指敲棋盘,“都是些陌生面孔,而且依我所察,貌似是避着人去见的。”

  “调查过那些人的身份吗?”

  魏忱思索片刻:“派出去人回来说,只是门卿。”

  柏秋行捡着棋子,抬眸道:“想来你也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来找我。”

  “原来子濯早有发现?”

  柏秋行敛眸:“说不上早有发现,监察百官本就是我之责。若是我这个御史大夫还没发现什么异样,那我这官位,让与别人也无妨了。”

  “那子濯可有眉目?”

  “无非官商勾结和官官勾结两种可能。”柏秋行思量着顿了顿,“不过,我猜是后者。”

  魏忱不解:“怎么说?”

  柏秋行将所有棋子放进棋钵,应道:“你可知他见的人里面,有个叫宋允的人?”

  “宋允?”魏忱在脑海中寻着此人,莞尔道:“有点印象,宋辛的胞弟。”

  还不等柏秋行开口,魏忱便也想明白了这一通。一个户部侍郎的亲弟弟,一个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两人从未有交集,若是碰头,说不是为了官利,怕是没有人会信的。

  “你我府中走动频繁从未遮掩,早是进了别人眼里的。六部间私下有交涉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户部尚书褚卫全不派宋辛,而是叫了这么一个与户部毫无关系甚至在朝中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人。或者其实该说,为何宋辛不亲自去见他?”

  “避嫌,想来那交谈内容是见不得光的。宋辛不敢轻信别人,便让自己的胞弟宋允去。”魏忱豁然般摇了摇头,轻笑着,“却不曾想漏了个尾巴让你给逮住了。”

  柏秋行道:“褚卫全我是信他的,不过这个户部侍郎,倒是有待商榷了。”他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语气仍是平淡,“前几日宫宴,予霖还在说怎么不见你,你若不抽空也去一趟离幽王府,正好让他跟你下一局,让你也尝尝我这个输家的滋味儿。”

  “离幽王府就罢了。”魏忱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意多了丝无奈,“他也要避嫌。”

  柏秋行知道此话何意。

  当年雎神宗继位时,庙堂内外便有许多纷争碎语,一些人支持萧予寄继位。

  而有的声音却对此发出质疑,认为萧予霖才华德行和各能力都高于萧予寄,而且先帝生前也是看好萧予霖的。

  渐渐的,有了篡旨夺位的流言。雎神宗当年镇压的手段可谓残忍,现在也是百官所不能提的话题。

  毫无疑问,他对这个弟弟是十分忌惮的。

  帝王家最是无情,也最是身不由己。

  哪怕九年了,萧予寄仍派人紧盯着萧予霖。若是有官员与萧予霖私交过密,怕是会给这位外人眼里风光无比的闲散王爷招来杀身之祸,自己说不定也会被扣上个谋反的罪名。

  要避嫌。

  烈阳和着蝉鸣,挑得人燥乱不安。

  时松正在自己的小偏房里练着那狗爬的字,本身就巴掌大的地方堆满了长篇废纸,脸上何时蹭上了墨迹也不曾察觉。

  正当他提笔再练时,听见了外面院子里有了动静。算算这个时间点,柏秋行应当退朝回来了,他便搁笔准备先去奉茶伺候着。

  不过当他看清了院子里的人,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书上好像也没说过萧洛钰来过柏府吧?还是书外未提的生活生动有趣啊。

  时松急忙去给萧洛钰躬身行礼,生怕怠慢了这偌大府院未来的女主人。

  萧洛钰没认出他来,只道:“你们主子呢?”

  “回公主,大人退朝还未归。”时松恭恭敬敬的模样,“公主不若去前厅等,小的也好给公主奉茶。”

  他这会儿可是拿出了毕生的素质文明来对待此人,比对待柏秋行更甚。他也不想见识萧洛钰的那股泼辣劲,那恐怕只有日后的柏秋行才有福受得住。

  萧洛钰在三更冬里逛了一圈,才悠然道:“也行。”

  一路上的丫鬟小厮知道来者何人,都不敢多看萧洛钰两眼,毕竟谁都这位容貌堪比天仙脾气却阴晴不定的公主,也只敢背后悄悄议论叹赏两句了。

  原本之前不信时松有“大任”的王启几人,见此时的时松竟近身其左右侍奉,便也信了他当初的那一通胡话了。

  刚到前厅,时松的茶还没端上来,萧洛钰身边眼尖的丫鬟红袖,便疑道:“公主,您的独山玉呢?”

  原本萧洛钰腰间的一块玉石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