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知舟目视前方,没看见沈敛宁眼中难得的温煦,不屑地随口道:“你的银行卡密码?”

  沈敛宁答非所问:“我没改过。”

  简知舟愣了一下,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谁不让你改了?”

  沈敛宁的确贯彻了他刚刚答应的知无不言:“你不让我改。你说我还年轻,赚的钱都应该给你搞科研,我再想办法去赚。”

  简知舟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敛宁:“没有其他问题了?”

  简知舟双手环臂,嘴角含笑,看向故作顺从的沈敛宁。

  “什么你都答是吧?”

  沈敛宁举止大方:“嗯。”

  简知舟:“恒古现在的具体投资方向?”

  沈敛宁:“养老。”

  简知舟:“现在买股票,什么板块能赚钱?”

  沈敛宁:“你连年度财务报表都不会看,什么板块都不建议买。”

  简知舟不允许自己在数字面前被看轻:“我怎么看不懂,正负总能看懂吧?”

  “数字意义不大,里面的周期和时间节点才是重点,还要配合当时的项目和市场情况,再去找相关政策的助力条款,综合起来一起分析。”沈敛宁道。

  简知舟原本也不是真心想买股票,此时他听沈敛宁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他借着天上的月亮,望向并不能被照亮的宇宙。

  简知舟遥想整个空间,将自己和沈敛宁都幻想成地球上的微小生命,看起来毫不在意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在沈晨那碰面,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沈敛宁的回答晚了几秒,他换回自己一贯的口吻,略微轻佻道。

  “和那次碰面没有关系,如果你没把高能研究所的心肝宝贝炸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找你。”

  “为什么?”简知舟不解。

  沈敛宁:“你过得挺好的,我找你干嘛?”

  “沈敛宁。”简知舟语气冰冷地开口道:“看来真的是我把你惯成这样的。”

  沈敛宁叼着烟,微微颔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看来你是真的发现了。”

  恒古人人都说沈敛宁比沈昱更嚣张霸道,他处理事物时,永远都不向着美好的方向去,只遵循让自己开心的意愿。

  至于赚钱与否,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但只有简教授的课题投资,他不光仔细研究了小半天,还特意叫众人开了个会。

  连一直外派在上海坐镇的华东地区区域经理都被请了回来,由此来确定:简知舟的项目是真的不赚钱。

  如他所愿,简知舟三个字在整个投资界出了名。

  就如同十年前,当简知舟想装病躲过选修课,好回实验室继续算式子时,沈敛宁刚巧出现。

  他将烟从口中拿出,直认不讳:“嗯,当年的其他校医,都是我想办法调走的,就是为了让你只能找我一个人写病假条。”

  沈敛宁气息中带着笑意:“可你就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仍然一样。”

  就像他在研讨会上告诉彼苏尔的,他向来只愿意做一位暴君。

  他的口吻高高在上:“简教授,如果你想继续你的科研,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找我一个人拿钱。”

  简知舟眼睛微抬,看向沈敛宁的眉眼。

  十年的时间,使沈敛宁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从十年前那个会隐藏自己内心暴戾的腹黑医生,变成了现在这个锋芒具现的集团负责人。

  简知舟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与刚才对话毫不相关的话题。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口气平淡地问道:“你在美国的肿瘤治疗课题,结果怎么样?”

  夜风飘荡在空气中,漫无方向。

  沈敛宁完全没想到,简知舟会问这个问题。

  他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随后,他将视线移开,放在了那根快在风中燃烧殆尽的烟上。

  人来人往中,沈敛宁道。

  “失败了。”

  “什么时候的事?”简知舟问。

  “大概……两年前?”

  简知舟轻笑了一声,像是嘲笑一般。

  不能现实的科研,在所有学界,就像一个接一个谎言。

  沈敛宁离开简知舟,在一场谎言中,渡过了漫长岁月。

  可简知舟作为物理学家,他永远相信一切可被计算、丈量的未知。

  简知舟声音微扬:“我不会让我的课题失败,就算没有你的钱。”

  他是很迷茫,甚至在闪念中,想过和沈晨一起退休。

  但沈敛宁的失败,催化了他心中的倨傲。

  简知舟一贯不卑不亢的声音,让沈敛宁仿佛在深冬的夜晚,回到了当时第一次遇见这位物理天才的夏日清晨。

  十九岁的简知舟啃着苹果,迈进了充满烟味的值班医务室。

  苹果的清香,香烟的雾霭,顷刻间搅混在一起。

  “沈医生,能帮我开个假条吗?”

  “你哪里不舒服?”

  “我有点头疼,最近胃口和睡眠也都不太好。”

  初夏蝉鸣初响,继而反复合奏。

  “……是吗?”沈医生道:“可依我看,你这是装病。”

  烟草终于燃尽,热度开始灼烧起过滤棉,发出一阵焦糊味道。

  一队警务人员返回组里,从两人身侧路过,发出一阵铿锵的脚步声。

  沈敛宁笑着问:“这么有自信?”

  简知舟:“打个赌吗?”

  “我会完成我的课题,不论遇到什么事情。”

  沈敛宁:“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简知舟看向沈敛宁:“你的生命里,再也不能有肿瘤学一丝一毫。你不能重启你的课题,也不能再做其他任何研究。”

  沈敛宁的目光深邃幽然,他望着简知舟在寒风中微微发红的鼻尖。

  简知舟偶尔恶作剧,但他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科研课题开玩笑。

  此时,他眼中倔强异常

  沈敛宁的骄傲,被他毫不留情的,当做一个赌注。

  两人在各自的方向静立,而后,沈敛宁声音轻哑。

  “好,跟你赌。”

  -

  彼苏尔在椅子上等了良久,也不见沈晨出来,他走到门口,想偷偷窃听一下。

  艾希提大陆的创世神明明给了他诸多权能,却忘记给他一双顺风耳。

  只是他才刚刚向那扇房门走去,就感觉到了其他警员的目光。

  还没等他尴尬,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

  心虚的魔王大人与惊讶的刘警官对视瞬间,各自往后撤了半步。

  沈晨越过门内的刘警官,先一步迈出房门。

  他问彼苏尔:“怎么站在这?一直在站着等吗?”

  彼苏尔指了指身后的椅子:“没有,坐半天了。”

  律师走出房间,问道:“沈总先回去了吗?”

  彼苏尔摇头:“我让他去给简知舟道歉了。”

  从出生开始就是精英的精英律师,此时差点没听懂彼苏尔的话。

  “你,让沈总去……给人道歉了?”

  彼苏尔:“嗯,他性格有点坏,看上去像西拉高原上那只不怎么合群的杜林山羊。”

  沈晨听见魔王大人的奇妙比喻,抬手摸了摸眉心,来掩盖自己的笑意。

  他在谈话室里产生的烦闷感,被彼苏尔一句话搅散。

  “他们俩人呢?”沈晨问道。

  “简知舟说出去透口气,然后就没回来。”

  沈晨闻言,回身向刘警官礼貌告别。

  然后,他附身对彼苏尔道:“走吧,我们也回家了。”

  彼苏尔等了太久,都有点犯困了,这时听见回家,眼睛弯起来:“好。”

  两人走出警局大厅,只在门口看见沈敛宁一个人的身影。

  “简知舟人呢?”沈晨问。

  沈敛宁:“回家了。”

  彼苏尔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会又气他了吧?”

  沈敛宁一度觉得,就今晚而言,自己被嘲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

  “没有,我们打了个赌,他去想办法赢了。”

  “……”彼苏尔循循善诱:“赌.博不好。”

  沈晨也很头大,他委婉提醒:“简知舟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沈敛宁:“我知道。”

  彼苏尔回头对律师说:“你看,我就说他性格有点坏吧。”

  精英律师面临职场难题,一时分不出这三个人里谁是大小王。

  他迂回说道:“您说的有道理,但沈总一定也有他的考量。”

  沈敛宁装作没听见,对沈晨道:“走吧,你车拖修理厂了,我让司机送你俩回家。”

  -

  楼内,刘警官将沈晨几人送走后,面色严肃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隔壁组长正要回家,路过时朝刘警官问道:“大刘,还不走?”

  后者眉头紧锁抬起头:“这就走,你先走吧。”

  隔壁组长见刘警官这样,朝他走了过来,趴在办公桌隔断上。

  “你怎么和沈晨聊了那么久?你觉得他很可疑?可他是被害人这点,全场的口供都是统一的,连他差点撞上的小孩家长都一个劲要给他道歉,说是孩子乱跑,沈晨不顾危险把车甩出去,才没撞到人。”

  这起在闹市发生的交通事故,现场痕迹奇怪又性质恶劣,相邻的几个组都传遍了。

  “我知道。”刘警官道:“我再想想,你先走吧。”

  “行,那你别熬太晚啊。”隔壁组长溜达下班,消失在办公室里。

  刘警官看着面前杂乱的桌面,心中想的却是沈晨的脸。

  刘警官觉得,没有比沈晨那副冷漠又聪慧的样子,更像一名凶手的了。

  十几分钟前的谈话室中,沈晨回答完刘警官所有关于陆奇自杀案的细节,就是摆着这样一幅表情,反问了刘警官一个问题。

  “陆奇的死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吗?”

  未经公开的死亡原因,毫无征兆地,从沈晨口中被说出。

  刘警官本能地警觉起来,他公事公办回答:“关于这个,我不能透露给家属以外的人。”

  沈晨看着刘警官的眼睛,就像一开始,刘警官试探他时一样。

  他神色纹丝不动,只有薄唇轻轻开合。

  “橘子味的,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