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枫是在几天后收到的回信。

  尚县县令被宠妾迷的昏头昏脑,孙明耀玷污民女闹出人命并非一桩两桩,让他偿命千百次都不为过,事情败露他拉人顶罪,身为父母官却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亲自送他到这边等风头过去。

  蒋辽和廉长林听完都有些沉默。

  虽说天高皇帝远,但敢只手遮天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只怕是背后有位高权重的人庇护。

  这样一来,受到欺压的百姓想叫苦更是状告无门。

  “大历疆土辽阔,难免会有贪官污吏,”余枫淡言道,“不过,听说朝廷革陈立新已经开始动作,想来他是嚣张不了多久。”

  朝廷各势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太多利害关系余枫没就此多说,事情已经查清楚,相信蒋辽和廉长林很能处理好。

  他最后道:“孙明耀如果出事,想必他不会坐视不理,你们要小心些了。”

  廉长林点点头,给他杯子满上酒,转眼看蒋辽的酒杯半满,回手将酒壶搁在自己手边,没给他添上。

  蒋辽瞥眼看过去,收回目光当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不能随便动孙明耀,更不能伤他的命,就只能想办法让他放弃买他们店,或者,让他自顾不暇没有余力惦记长盛斋。

  比如,他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但又不至于丧命,并且事后不会算到他们头上殃及身边的人……蒋辽正想着,余光见廉长林指间松松握着茶杯,清茶凉了也没察觉,安静坐在旁边垂眸深思。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抬起,定眼望了片刻转头看了过来。

  看来是有什么对策了,蒋辽目光转下,拿走他的茶杯给他换上热茶,继续和余枫交谈。

  钟立辰最近在研究新药方,一有时间就捧着他的医书不出门,从余宅离开前廉长林过去了一趟。

  没多久回来坐上马车,车子都快跑出去半程也没等到他主动透露,蒋辽只好问起:“想到办法了?”

  “嗯。”现在不方便多说,廉长林只透露道,“需要请个人帮忙。”

  孙明耀背靠县令,对方后面又大有来头,要想解决好这事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却要请人帮忙,蒋辽眉头略挑,坐等他后面的话。

  马车驶进街道,外面市井声热闹。

  他们并肩坐在后座,车夫在外面赶车是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廉长林顾及在外面觉得谨慎些为好,又见蒋辽实在好奇,就不假思索侧身靠近,转头在他耳边低语。

  道路平坦挡不住车身摇晃。

  蒋辽侧目留意廉长林的话,耳畔突然若有似无被温热的呼吸轻擦而过,他没多想,听完转头看廉长林。

  “你可真是……”

  廉长林神色淡然清清白白,谁能想到刚才提出主意的人是他,蒋辽语气轻微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赏,没再往下说。

  “你觉得怎么样?”廉长林目光从他耳畔扫过,若无其事坐回去。

  刚才他出去前招呼都没打一声,已经拿定主意了现在来问,蒋辽还能有什么意见。

  “行。”蒋辽说,“你过去请人,毕竟你跟人熟。”

  廉长林眸色微顿,肩膀外移拉开了些两人间的距离,就这么看着他又不说话。

  眼里像是戏谑又不是,要笑不笑似乎看穿一切、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最后眸子一转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蒋辽看不得他这眼神,嗤声道:“笑什么,说起她们谁能熟得过你。”

  廉长林上次在醉红楼待了半天,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惹得里面一帮人天天惦记他。

  红裳更是一有空就来店里,每回都邀他到醉红楼坐坐,劝不动甚至都游说起自己来,让别把人看太紧。

  次数多了蒋辽都听麻木了,真是难为她每回都能劝的不重样。

  廉长林观着他的面色,这下乐的更压不住嘴角,看的蒋辽手痒想把这脸推开,他才收敛了些问道:“你不过去?”

  这事一个人去就行,人多反而不利好。

  再者,红裳每次到店里请的都是廉长林,要是知道他要过去,她们一帮人不知道得多欢迎。

  蒋辽也没兴趣欣赏那些笙歌乐舞,一口回绝:“不去。”

  廉长林目光在他脸上流转,又问:“那我现在过去,你先回店里。”

  事情能尽早定下当然最好,不过,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蒋辽转头看他,竟然都没看出来他是不是真想过去。

  “晚上不回来吃饭?”他问廉长林。

  这话听着像是想起来了随口那么一问,廉长林心下琢磨起来,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些,真就考虑起来。

  然后道:“应该赶不上,不回了。”

  说的真像那么回事。

  醉红楼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这会儿过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廉长林说是说肯定不会真要过去,看他气定神闲等自己回话,蒋辽语气淡淡催道:“让车夫掉头吧,免得去晚了饭都赶不上。”

  廉长林低笑出声,讨完趣见好就收没再往下搭茬,免得蒋辽真开口让车夫掉头。

  现在不是时候,他确实没打算今天过去,而且,有些东西需要提前准备好。

  第二天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廉长林正要去醉红楼,红裳刚好带着婢女过来,他把人请到雅间。

  “你嗓子好了后蒋老板都把你看成什么样了,叫你多少回都不赏个面子到我们那坐坐。”

  “本来今日要去,正好你过来了。”

  以前听红裳打趣他跟蒋辽,廉长林只想早些送走这尊大佛,现在不仅没否认更不解释,甚至能有来有回跟人聊起来。

  桌子对面的蒋辽两盏茶喝完,突然觉得耳根子清净点儿貌似也挺好,然后不得不开口说起要事。

  听他说完,红裳怪罪起来:“特地找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竟然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怕姐姐伤心。”

  廉长林笑笑,说起他们的计划。

  红裳收起趣色,听完问道:“这样就行了,不用再做别的?”

  “不用。”蒋辽回她,“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到时候会有人在暗处保护你,你考虑一下。”

  红裳有功夫底子,又有易容的手艺,这事她来做不容易留下把柄,若是情况突变她也好脱身。

  不过谁都不能保证事情万无一失,两人让她考虑清楚,并没想今天就得到回复,红裳却没考虑就爽快应下。

  “这事要是能办成,我也是替天行道了。”

  红裳虽没有所谓的大义和抱负,但也见不得孙明耀这种恶人逍遥法外,廉长林提醒道:“你今晚出来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到时要是事情生变,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放心,你们长盛斋的吃食姐姐还没吃过瘾,可惜命着呢。”红裳笑道。

  几人商讨了些细节,红裳的婢女打好食盒上来请示,蒋辽和廉长林目送她们离开。

  孙明耀残害了那么多人,不会轻易被他们糊弄到,但这并不重要。

  只要红裳能顺利得手,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他了。

  连着多天流连温柔乡,孙明耀的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这晚留下银钱打发了人,他回去让下人汇报长盛斋的事。

  “他们店里好些菜都撤下了,天天坐着马车到处买食材,那些地方我们都敲打过了,什么都没让他们买着。”

  “小的看他们撑不了多久,少爷您就等着他们主动找上来吧……”

  下人添油加醋把主子哄得顺心,得到赏钱高高兴兴退出去。

  灭灯后孙明耀在床上没躺多久,突然感觉有风吹进来,转头一看,门口赫然飘着个白衣女子。

  白脸黑发,死气沉沉,声音凄惨渗人。

  “还、我、命、来……”

  孙明耀惊吓坐起来,再看过去,门口却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窗户依然好好锁着,他暴怒走下床推开门:“谁?!给我滚出来!”

  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冰冷入骨的笑声像道索命符响在耳边,他猛地转身,只看到一抹白纱消失在窗口,而窗户依然牢牢锁着。

  守在外面的下人听到喊声拔腿跑过去:“少爷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刚才飘在门口的人,别让她跑了!马上把她给我找出来!”

  孙明耀害了多少人新来的下人都听说过,顿时寒毛直立:“小人,小人一直守在院里,没、没看见……”

  “没用的东西!”孙明耀把人踹开,“去把管事喊过来!”

  管事踉跄跑来,领命带着家丁去找。

  孙明耀进屋抄起桌边的水壶灌了几口,猛地把水壶砸烂。

  在这边没人认识他,出到外面人一看他扔出去的钱都恨不得巴上他,只有长盛斋不仅没把他的钱看在眼里,甚至还敢落他面子。

  孙明耀一下就怀疑起他们,然后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当时已经把事情压下去,尚县离这里又隔得远,消息不可能传到这边,就算长盛斋有意打探,一群没权没势的匹夫能找得到谁打探!

  哪怕请得动知府,那老头儿就是去打探又能探到什么,何况长盛斋急得到处找食材,根本没去过衙门。

  肯定是哪些女人家里追到这边来了,胆子可真大,竟然敢扮鬼来吓他!

  孙明耀面目狰狞,管事带家丁回到房间,见状直冒冷汗战兢禀告起来。

  “少爷,院子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什么都没发现,问了院里的下人,都说、都说没听到动静,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会不会是您最近太累,看错了——”

  “没有就去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刚才那张脸他不可能看错,孙明耀不信邪怒道:“竟敢到我院里闹事,让我抓到了非得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