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嫁人虽然情有可原,但确实对父母忤逆不敬……”何墉又道。

  “蒋禄升和方氏以前不作为对你百般折磨不公,但总归是将你养大了,为人子的,再怎么样都不能不赡养父母,本官做主,每月的孝敬你可以少给他们。”

  真按规定每月能拿到的孝敬就没多少,减下去还能剩几个子,方氏当即就不肯了。

  “大人冤枉啊,我们可没有亏待过他,您不能仅听他们几句话就给我们定罪啊!您不知道,他从小就犟一点不听管教,我们顶多是管教他的方法严厉了点,怎么能说是虐待他呢?!”

  为蒋辽作证的周家大娘听到这气得不轻,要不是心疼竹篮里要卖的新鲜鸡蛋,她都想给方氏一篮子兜过去。

  以前蒋辽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

  刚才听着外面对他指责说道,蒋禄升脸都黑了,恶狠狠瞪着蒋辽和廉长林,方氏的话说完他脸色才回霁了些。

  蒋方珠从小到大没被人指指点点过,更没见过这种阵仗,缩着头不敢看人。

  以前的事如果被知府判定是虐待,再减少该得的孝敬钱,下了公堂别人一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做生意,方氏眼里恶光猝过,计上心头继续喊冤。

  “他不听我们的劝硬是要嫁人,最后看着别人打伤自己亲爹还死活不认,这些可都是明摆着的,他何止是以前不听管教,到现在也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前日不过是到他摊子说了几句话,他就用碗砸我。”

  “虽然我是当后娘的,可一直以来都拿他当自己亲儿子对待,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那日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动粗想打人,如果不是街上人多怕是连我都被他打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大伙儿都能给我作证,我念着是一家人从没想过要说出这事,他却到现在都死不认罪还反口诬赖我们……”

  方氏被气急了般,不得不指着蒋辽高声道:“大人,我现在要状告他大逆不孝,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蒋辽对她摔碗很多人都看见了,不管怎么狡辩都是事实,任他怎么样都开脱不了!

  儿女不孝的情况细分下来可大可小,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报官的。

  若是被父母大张旗鼓状告到公堂上,事情属实就是重罪,更严重的是要掉脑袋的,何墉看向蒋辽:“还有这事?”

  这里父母借着管教的名义随意打骂子女,甚至伤了命都不用受什么罪。

  就是深知这点,所以被何墉判定继续赡养蒋禄升,倒是在蒋辽意料之内。

  蒋家没点能耐是攀不上卢员外这门亲事,他也没指望说完之后他们会甘心不反咬回来。

  却没想方氏被逼急了拿什么当借口不好,偏偏抓着这件事来说。

  蒋辽坦然承认:“大人,我那日是向方氏砸了碗,但那也是因为她欺人太甚。”

  “我就过去跟你说了几句话,哪里来的欺人太甚!”方氏瞪眼看他。

  何墉观望了他们片刻,对蒋辽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说来。”

  “回大人,方氏那日过来我们摊子,颠倒是非辱骂我不孝,还故意嚷出去害得我们被人误解最后生意都做不成。”

  “这几年我跟蒋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她突然过来闹了事就想走人,当时人多嘴杂,摔碗只是情急之下想拦住她,碗并没有砸到她,除此之外我也没多做什么,她却恶人先告状诬陷我打她……”

  蒋辽看了眼方氏,最后道,“大人,草民说完了,请大人定夺。”

  “是啊大人,当时我们都看着的,蒋老板虽然是砸了碗,但不是冲着砸人去的,更别说打人了,而且那个妇人当时说的话确实不中听!”外面一人喊道。

  “大人!我是延顺街的小贩,蒋老板他们的生意一直都好好的,每天早早就能卖完东西收摊回去,方氏过去一闹蒋老板他们就没什么生意了,收摊了东西都没买完呢,以前可从没试过这样!”

  “要钱不成就坏人生意,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就是故意的,真是当后娘的就知道可着人欺负……”

  那日围观的人接二连三发声。

  蒋辽身为男子却嫁给男人他们是看不惯,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人自己的事碍不到谁,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

  砸碗的事他们从头看到尾,现在又在公堂外围观到这,大多数人都认为蒋家不占理,相比起来蒋辽当时的做法并没什么不妥。

  事情没按预想的方向走,方氏脸色变的很难看,转头看自己儿子让他想办法。

  何墉观着他们各自的反应,事情已经很明了,听完外面众人的发言,他冲外面摆了摆手示意。

  等议论声平息,他开口道:“蒋禄升被打伤的事还有待商榷,本官自会查明,方氏你状告蒋辽对你动粗,如今看来他向你摔碗是你不对在先,算不得不孝。”

  外面众人一听纷纷举手高呼大人英明。

  何墉已经发话,外面又有一帮人拥护,方氏再有不甘也只能闭口咽话。

  “大人,”蒋辽适时说道,“我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廉陈氏的嘱托替她照顾长林,是因为她对我有恩,也是因为蒋禄升做的太过分,没有任何血亲关系的人都能对我起恻隐之心,他却一直对亲生儿子非打即骂,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我在蒋家做牛做马二十多年,就算是天大的生恩养恩也该还清了,何况现在我已经不是蒋家的人,更不需要再给他一分钱孝敬,还请大人重新定夺。”

  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何墉听完犹豫起来。

  蒋禄升状告到衙门,除了想让蒋辽和廉长林吃苦头,就是为了钱,最后要是没要到钱他身上的打不全白挨了,他愤恨抓紧椅子扶手。

  廉长林见状,转头幅度轻微对身旁的人示意。

  蒋辽余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目视高堂继续道:“大人,其实昨日蒋禄升要钱不成威胁过我们,说不给钱就报官状告我不孝,只要他随口说几句就能让官差抓我关牢房,我开始是顾及父子情分才没说出来——”

  “你个混账东西!老子什么时候威胁过你!”

  蒋辽在公堂上说的话已经让他丢尽脸面,他还没跟他算账,竟然敢倒打一耙说他威胁他们!

  蒋禄升怒声说到这又生生咬住后面的话,椅子上的拳头握得发抖。

  蒋辽看了他一眼,再下猛药冲他走过去:“有没有威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是没想到你报官诬蔑我还不算,就为了陷害一个无法说话的人,竟然将自己弄成重伤!”

  “长林哪里妨碍到你了,我跟他成亲的时候他才多大,你对我再有不满冲我来就行,何必这么费尽心思陷害他!”

  蒋禄升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拍椅站起来指着他们吼道:“明明是你看着这个死哑巴打伤我最后还亲口威胁我,现在还敢反过来诬赖我,你以为大人会信你的鬼话,再不认罪等大人查出来你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爹,你的……”蒋方珠愣愣看着他的腿,转头见她娘脸上闪过的惊慌,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蒋禄升吼完,就看到廉长林的嘴角弯起了个不明显的弧度,在他看过去后又归于冷漠。

  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蔫不唧儿跌落回椅子,弯腰捂嘴无力地咳个不停。

  方氏心慌的不行,小心觑向高堂上的何墉。

  蒋辽不按套路出牌,蒋兴禹被他质问的话打的猝不及防,正要把脏水泼回去。

  谁知蒋禄升被几句话就给激怒了,他根本就阻止不及,一脸愠色站在旁边隐忍不发。

  按着蒋辽的打算,实在不行是要动手吓到蒋禄升露出破绽。

  没想到蒋禄升这么沉不住气,他颇有点失望地松了松手劲儿。

  “大人,事到如今想必也不用草民多说了。”他回头看何墉,“蒋禄升的话根本不能信,刚才还一副重伤到只剩半口气的样,现在说话却一点不磕绊,腿瘸得动都动不了突然就能好好站起来了,这分明是为了陷害我们故意装的!”

  蒋禄升气若游丝被拥扶进来,何墉特意给他赐了座,刚才不仅能站起来说话更是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先前有气无力重伤到无法动弹的样。

  何墉沉着脸看向企图狡辩的蒋禄升。

  “大人,我是,我是被这不孝子,气昏头了,我都是被他给气的,我的腿,确实摔伤了,还有身上的伤,也全是那个哑巴打的——”

  “啪!”

  何墉拍起惊堂木,声色俱厉道:“你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全是廉长林打的,腿瘸也是他害的,大夫给你开的药方衙门也查证是治疗断腿的,如今已经不打自招你还敢欺瞒,如此欺公罔法糊弄本官,来人!上板子杖打五十大板!”

  撤下去的长凳再次被搬上来,官差走过去抓人。

  蒋禄升这把老骨头五十大板下来哪里还有命在,他猛地挣开官差扑通跪地。

  “大人明查啊,我的腿虽然没摔瘸,但确实是他害我摔伤的,还有身上的伤也都是他打的,我说的千真万确绝对没有冤枉他!”

  上次有个人被罚三十大板,板子没打完人就断了气,看着官差走过来,他面如土色猛地摇头:“不能打不能打,我决不能挨板子!”

  然后连滚带爬扑过去抱住蒋兴禹:“兴禹,快,你快替爹求情啊,这件事——”

  “大人!我爹身上的伤都不是假的,他会有所隐瞒,那也是被蒋辽让人打砸家里铺子给气的,”蒋兴禹跪下求情,“请大人看在我爹年纪大了经不得打的份上,饶了他这次。”

  “藐视公堂不把律法放在眼里,恶意陷害他人若是轻饶了他,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有样学样!”

  何墉转头看官差:“你们两个还等什么,给本官压过去上板子!”

  官差强硬把人拽起来,蒋禄升吓的腿软,惨叫着挣扎起来。

  “大人!我爹现在受着重伤,五十大板下去肯定会没命的,您真要处罚的话,我愿意替我爹受罚。”蒋兴禹道。

  蒋辽挑了下眉。

  真是好一出“父子情深”。

  蒋兴禹这么做是不是真甘心替蒋禄升受罚,别人不知道廉长林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些。

  蒋禄升靠铺子养活了一家人,铺子再小也是能挣钱的,他底下几个儿子,以后会让谁接手都说不定,现在不正是他表现的机会。

  蒋禄升一身的伤,五十大板打下去能捡回一条命骨头也得全散架,何墉默了片刻,对蒋兴禹道:“既然你执意要替他受罚,本官就成全你一片孝心,来人,给蒋兴禹行板!”

  “不行不行!兴禹使不得啊!”方氏彻底慌了,“大人,我当家的气头上做出这种糊涂事连我都不知道,我儿子更是不知情的啊,您要罚就罚我吧——”

  “你们谁再妨碍本官执法,本官连你们一起处罚!”何墉喝令衙役马上行罚。

  蒋兴禹被衙役摁到板凳上,木杖高高举起再猛地落下,一板子下去他脸都白了。

  方氏心疼的不行,想要冲过去被衙役扣住,连忙跪地磕头求何墉放过他儿子。

  “以前在公堂上乱做证词的人,那些个下场惨的啊,这是有多想不开居然敢装伤陷害人!”

  “幸亏大人英明,要是被他们得逞了,受罚的就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兄弟,多惨呐都没法说理去!”

  “听说蒋家这个儿子下个月要成亲了,五十大板打完人估计就废了,说来也是他们活该!”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一下下在公堂里响起的杖打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打到三十大板时,执杖的两名衙役停了手,一人走上前拭探鼻息,随后冲何墉请示:“大人,他晕过去了!”

  方氏爬起来扑过去,大气不敢出小心托起她儿子苍白的脸:“兴禹,醒醒啊,你可别吓娘啊……”

  蒋方珠抖着手掐他人中,蒋兴禹睁开眼睛,气短无声说了句话,头一栽又晕了过去。

  何墉挥手把官差退下,严声问道:“蒋禄升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再不从实招来,等本官查出来后若是和你的证词有一句违悖的,本官绝对严惩不贷!”

  目睹自己儿子被打晕,蒋禄升半条命都被吓没了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大人,我身上大部分的伤,还有脸上的伤都是昨日在巷子里自己摔的……但那个哑巴真的打了我,我腰上还有脖子上的伤就是他打的,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句句属实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文吏抽出一张状词呈过去给师爷,师爷目视了遍放到何墉前面。

  何墉看完怒而拍案:“你腰上和脖子上都只是轻微擦伤,就算真是他打伤的你,因着这点伤就兴师动众闹到衙门陷害一个身患哑疾无法开口的人,做出这等恶事本官岂能轻饶你,来人!把蒋禄升拖下去收押牢房,待蒋家铺子的事查明后再一起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