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峥一路牵着容攸然回来。

  容攸然全程一言不发,这样的安静放在容攸然身上很罕见。他素来是情感激烈的,或者暴躁,或者烦闷,再不济也是耷拉着眼皮子,一股不爽的意味扑面而来。

  到了家,褚峥打开容攸然捏紧了的拳头。

  不知何时,容攸然有一道细微的划伤血痕,已经干透。

  只留下细细长长、头发丝那般粗细的划痕。

  “这事怎么不告诉我。”褚峥给容攸然倒了杯水,随后坐在容攸然身边,“我是从霍曙明那知道的。”

  “我……”容攸然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就干涩无比。

  似乎有一个破烂风箱在他的嗓子眼来回拉扯着,一来一回,反复锯着他的脑部神经。

  “喝口水再说。”

  “好。”

  容攸然端着水杯,仿佛捧着枚炸弹。

  虽然已经确定两人不分手,但容攸然心里依旧慌张。

  他抬头看褚峥,褚峥还在低头看着他的掌心。

  不能再拖延了,迟早都要说清楚。

  容攸然硬着嗓子,却不敢看褚峥,扭头看着那颗巨大的绿色铁树,道:“我觉得这件事告诉你太麻烦了……我……本来打算解决好了再同你说的。”

  “那你能解决好吗。”

  “我能。”

  他已经想好了,既然容享贵要钱,他就把钱给他,吊着他。同时再寻找容享贵其他的蛛丝马迹,容享贵刚刚出狱,又好吃懒做,不干正事儿,除了找他要钱,一定会有别的邪门歪道。

  只要时间够,他一定能发现。

  可是褚峥发现的太快了。

  容攸然咬了咬下嘴唇,痛意让他清醒:“也是他先动手的。”

  容攸然看过去:“所以警察没抓我,抓的是他。”

  褚峥狠狠心,捏了他的指骨:“你还骄傲起来了。”

  “没有骄傲。”容攸然有些气虚,虽然能把容享贵揍一顿这件事情让他很高兴。

  但褚峥现在在生气。

  褚峥鲜少生气。

  容攸然还想继续解释,小腹传来咕噜噜的一阵响声。

  已经十二点。

  如果不是因为容享贵这件事,他早就在家里吃过饭,说不定真的和办公室的褚峥拨打视频电话。

  所以,容享贵真是一个很为难的存在。

  “我先做饭,你再好好想想。”

  说着褚峥起身去了厨房。

  容攸然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捧着水杯的手不由一紧。

  ——你再好好想想。

  褚峥这是觉得他刚刚的解释不够合理,不够完美吗?

  可是这已经是容攸然最真诚的想法了。

  他不想把褚峥牵扯到他和容享贵中间,褚峥那么干净清朗的一个人,就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他的文件,或者隔三差五和霍曙明们一起吃个饭,喝个茶,而不是被他这些肮脏的事情打扰。

  容攸然小口喝了口水。

  他的心里晦涩发燥,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徜徉在心口。

  一直到饭桌上坐下,容攸然也没想好自己应当如何解释。

  看他想说话,褚峥给他夹了一筷子蔬菜:“嘴角干燥起皮了,多吃蔬菜,补充维生素。”

  这么一句话,把容攸然后面的话都给堵了起来。

  容攸然尴尬的举起筷子,宛若机器人一般夹起这几根青菜。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褚峥也没动什么筷子。

  男人一直坐在他对面,吃了一碗饭后,便没动筷子了。

  容攸然的饭堂属性稳定发挥,褚峥就静静的看着他,双手抱胸,优惠的瞳孔好似暗夜里的夜空,隐约有星星在闪,容攸然却看不透。

  吃过饭,容攸然主动去收拾,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这些锅碗瓢盆送到洗碗机里,然后再擦干净桌子和厨房。

  因为心虚,容攸然今天做事分外主动。

  还把垃圾袋都整理好。

  下楼倒了个垃圾,容攸然回来褚峥居然在玄关处,不知看什么,男人表情落寞。

  “怎么在这里站着?”

  容攸然关门进来,褚峥抬头看他,那双黑色的眼眸犹如浓墨点染:“我以为你心虚,然后跑了。”

  容攸然莫名其妙:“跑了?我往哪跑?”

  容攸然犹豫了一下,拉着褚峥的手把到沙发上坐着:“我为什么要跑?这不是我家吗?”

  因为这句“我家”,褚峥的眉头舒展了些。

  然而容攸然还在纠结他的话。

  他都交房租了,这个时候褚峥要赶他走……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得等他找到新房子。

  要不然这个冬天,他只能带着家里的这只小警长在外头流浪了。

  容攸然坐下以后想松手了,褚峥不动声色地反控了他的手:“不觉得我烦吗?”

  容攸然眉头高高皱起,形状完美的下唇线条拉得极平:“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吗?”

  褚峥怎么可能会是个很烦人的人。

  褚峥话不多,除了在他们俩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心慌,后面都是沉稳如山的可靠模样。

  “我从来没觉得你烦人。”容攸然看着褚峥道,“我知道……你管我是为我好。”

  比如说——

  每天催他喝水。

  让他出门穿秋裤。

  再比如说——

  想帮他处理容享贵的事。

  褚峥是说的少,做的多的那类人。

  容攸然抿着嘴唇:“但是我想……我……我能更理直气壮的站在你面前,而不是带着那么多的……那么多的污点。”

  “那些从来不是你的污点。”

  没有那些容攸然,就不是现在的容攸然。

  或许他会从一个乖乖听话的小孩长大成人,遇到问题委委屈屈地忍受着,而绝非像现在这般,他的性格,他的习惯,他为人处事的方法,这些从来不曾沾染过容攸然所说的“污点”。

  容攸然很少坦诚自己的过去。

  所以在说到容享贵时,总是忍不住离开视线,干涩的字词逐渐连成完整词句。

  “容享贵很不好,小时候他把那个女人给打跑了,那个女人不能带我走,带我就是个拖累。”

  “她走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看她离开,带了一把雨伞;她撑着那把伞,一次头也没有回。”

  “那个晚上,容享贵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

  所以容攸然才会在每个雷暴来临的雨天,经受不住屋里的黑暗。

  这种黑暗和电闪雷鸣的喧嚣,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不断向他的脖颈勾出一根银光闪闪的寒冷钩子。

  “我无数次的想,如果我能力气再大一点,把他打死,是不是坐牢都比忍受他来的更好?”

  一双手搭在了容攸然的头顶上,温热粗糙。

  褚峥面色凄冷如寒冬:“这种人不值得你坐牢。”

  容攸然苦涩的笑笑,顶着褚峥的这只手:“所以我没有。”

  容享贵不好,揍了那个女人。

  所以那个女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而他也不好。

  所以褚峥短暂出现了,又很快消失了踪迹。

  “所以你每次打雷天都容易梦游。”

  “梦游?”

  “嗯。”

  褚峥还记得第一次见容攸然反常梦游的场景,那晚大雨磅礴,吃了晚饭的容攸然在他的木板床上呼呼睡去,旁边凌乱搁着没背完的课文。

  倏然间停了电,电闪雷鸣,木板床上的容攸然突然打了个寒颤。

  少年穿着洗到白皙的破旧牛仔短裤,一双-腿绷紧,而那干瘦的手指则牢牢攥紧了旁边的语文书。

  少年哭了。

  哭成了小傻-逼。

  褚峥垂眸:“我一直以为你是背书背不出,才哭的。”

  “……不可能,我才不会因为背不出课文哭。”

  “嗯,后面才知道你怕黑、怕打雷。”

  “……”

  那也不是怕黑、怕打雷,只要没有那种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还是不怕的。

  容攸然倔强着想解释。

  褚峥却像拔萝卜一样,双手插在他的腋下,将人一整个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突然腾了空,容攸然的腿夹-紧了褚峥的腰。

  “现在还怕吗?”

  二人离得太近,容攸然的脖子蹭了蹭褚峥的脖子。

  容攸然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双手抱住褚峥的脖颈,任由他把自己抱到卧室。

  “不会了。”他小声道。

  “嗯?”褚峥的声音更沉。

  “有你陪你,我不会哭了。”容攸然靠近褚峥的耳朵。

  “嗯。”

  到了卧室,容攸然想起什么:“等会儿!”

  容攸然从床上翻身起身,在他的衣柜里翻来覆去,经过重重解锁,最后把自己的银行卡以及银行所有存单都给褚峥。

  褚峥坐在床上,一条腿搭在床边,另外一条腿自然垂落。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银行卡:“这是做什么。”

  容攸然坐在他旁边,自觉自己很聪明:“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把钱都给你,我就不会跑的。”

  褚峥把他拉到自己的腿上,忽就挑眉:“要是我卷跑了呢?”

  容攸然肯定:“你不会。”

  褚峥好笑地看他,捋顺了他额头的头发。

  “容攸然,你真可爱。”

  “你也可爱。”

  “怎么说?”

  “就是你很强势,说不分的时候……”

  容攸然脸红彤彤的,他不好意思地将脑袋埋在褚峥的脖颈里,“很凶。”

  也很撩。

  那一刻,他的心简直软得稀巴烂。

  褚峥摸摸他后脑的头发:“喜欢这个?”

  “嗯……”

  “那我力气大点。”

  容攸然脸红了个透。

  一切水到渠成。

  气氛正好时,容攸然突然顿住,他揽住褚峥的脖子,意气少年的声线变成了细微气声:“能……能不能,再喊我一声。”

  “容攸然。”

  容攸然顿了顿:“不是这个。”

  褚峥垂眸看他,忽就笑了,深深吻了下去。

  “好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