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夜莺夜莺【完结】>第83章 请不要跟我说不可能

  “我听说了。”

  阮绥音仍然一如既往坐在露台花园的秋千椅上,但手里没再翻着看不完的信,只是捏弄着一支濒临颓败的蓝色玫瑰。

  “什么?”傅斯舟吐出口烟,回过头看他。

  “高军团长让你这段时间别再去军团,以在家养伤的缘由。”阮绥音说,“高军团长一向最器重你,发生这样的事,他让你暂时和军团割裂开也是清理之中,还给你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缘由,也算是给足了你情分。“阮绥音盯着他,目不转睛地。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怨怼或是沮丧的神情,但是没有。

  他面无波澜,仿佛是在听与自己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听阮绥音说完这些句句戳在他脊梁骨上的话,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阮绥音:“今天吃东西了么。”

  “但他恐怕也忘了,爬到今天的位置,并不全是借助他的器重,而是你自己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披了遍体鳞伤搏回来的。而现在只因为一条跟你毫无关系的视频曝光,这一切都要被立刻夺走,而你连辩驳都没办法做,因为舆论本来就不讲理,真是可笑。”

  傅斯舟仍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你现在多重。”

  至少在他的观感上,向来很瘦的阮绥音如今已经到了太过极端的骨瘦嶙峋,傅斯舟看着他,觉得他就像一个与恶性肿瘤斗争十余载的晚期病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咽过气去,然后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本就微弱的走势也会立刻走成一条再也翻不起波澜的直线。

  “当然了,”阮绥音又说,“比起公选来说,什么军团也不算什么了。”

  傅斯舟终于忍不住微抿起唇。

  他不想谈及这些,但显然阮绥音不允许他逃避,所以他们都在各自的频率上发散,谁也不打算与对面交汇,更谈不上沟通,因为他们没有共鸣。

  ”公选虽然没有明面上宣布你退出,但以现在的支持率趋势看,之前遥遥领先的你很快就会被其他人赶超。”

  傅斯舟沉着脸碾灭了烟头,随即缓步走到秋千椅前面,一言不发地俯视着阮绥音,阮绥音也微仰起脸看他,蓝眼睛一眨不眨,像人偶一潭死水的玻璃眼珠子。

  下一秒,傅斯舟一把扼住了他脖颈,架势凶狠,却根本没用力。

  傅斯舟缓缓凑近他脸庞,他也没躲闪,只是迎着傅斯舟的目光,似乎无所畏惧,又或者是傅斯舟让他无所畏惧。

  “我真不明白你。”傅斯舟说。

  “什么…?”阮绥音眨了下眼睛。

  “你想要我爱上你,等我真的爱上你,你又急于证明我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些艰难险阻抛弃你,为什么呢。”

  阮绥音沉吟良久,傅斯舟又开口:“难道我抛弃你,你才满意?”

  阮绥音终于转动了一下眼珠,随即伸臂勾上他后颈:“所以你会吗?”

  “我说不会,你相信么?”傅斯舟说,“如果你相信,就不会这样不停试探我了。”

  “我只是觉得这不可能。”阮绥音坦诚道。

  【童话的缺憾不在于它太美,而在于它必要走进一个更为纷繁而且严酷的世界,那时只怕它太娇嫩。】书里这么写道。

  人总是这样,冀望着童话的发生,可当它初露端倪时,却又因为胆怯破碎而退却。

  “为什么你相信段奕明、相信保镖永远不会离开你,唯独不相信我?”傅斯舟微微垂了头,脑袋迈进他颈间,声音有些发闷,“难道我做得还不够——”

  “当然不是。”阮绥音手指抚上他后脑揉进他发间,轻声说,“因为我爱你,爱你才会患得患失……”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像只龇牙的猎犬,一下子就被抚顺了毛,搂住阮绥音的肩膀将他带进怀里:“别说不可能。”

  阮绥音闷在他怀里一会儿,随即抬起头,嘴唇抵上他下颌。

  “我并不是急于证明你会抛弃我,而是在期盼着你不会抛弃我,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傅斯舟也垂下头,轻轻吻上他。

  傅斯舟把他抱起来,走进房间。外面下雪了,他们在冰冷的寒夜里紧紧相拥仿佛要一直等到凛冬逝去,即便他们都很清楚从今往后他们捆绑在一起的生命只会被浸没在泥沼里腐烂。

  “连几个造谣帖都处理不好,要你们干什么?!!”段奕明甩手将一沓文件砸到墙上,冲面前的公关组人员吼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在目前这几近瘫痪的舆论境况下,任何公关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但至少,在如今网络上各种无底线的恶意揣测和诋毁造谣声中,他要为阮绥音守住那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

  只是如今水星娱乐的公共团队也很有些消沉,舆论太猛烈,他们的操动只不过是愚公移山,发不完的律师函、删不完的黑帖、扳不正的舆论风向,都让这些原本经验丰富而十分老道的公关人员头痛万分。

  说到底,站得越高,摔得越重。阮绥音走到最高处的时候风光无限,跌落时也加倍的惨痛。

  段奕明也没想到徐可阳真的会做到这一步,他即便是向所有人坦诚自己是一个罪犯、恶人,也要拉着阮绥音一起下地狱。

  回过神来时,段奕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反光玻璃里自己的脸满是阴冷的戾色,他从不知自己还会露出这种神情。

  大抵,作为亲身见证阮绥音如何被徐可阳一点点毁灭、分崩离析,某种意义上段奕明完全可以与阮绥音共情,他恨徐可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也好为自己摆脱掉这个“懦夫”的罪名。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段奕明掏出来看,是个陌生来电,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焦头烂额了吧,段总。”

  那声音很古怪,不像正常人发出来的声音,段奕明微微皱起眉,却又觉得这一声的语调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

  “谁?”

  “不想为他报仇吗?”那头自顾自道。

  “什么?”

  “难道看着他被霸凌、被侵犯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想要冲上去为他反抗的冲动吗?”那头说,“承认吧,你也恨徐可阳,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亲自参与这场谋杀——”

  “你该不会想…永远都当个缩头乌龟吧…?”

  “舆论风向摇摇摆摆,而我们不可能见风使舵,只能从评议院的立场做出判断。”

  “我们的确不能永远被公众舆论牵着鼻子走。”

  “闹出这种丑闻,还要让他继续参选,简直就是笑话!”

  “说丑闻,在座的各位谁没有过几条负面消息?泊裘王室的纠葛难道就不是丑闻吗?”

  “阮绥音和我们怎么能相提并论?他是亚联盟的顶级歌星,是我们的脸面,他的丑闻就是亚联盟的丑闻!”

  “丑闻?”顾闻景终于冷声开口,“我怎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欺凌侵犯在亚联盟竟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的‘丑闻’了。”

  没人接话,但从在座的人的脸色,顾闻景已然可以复述出他们的心声:作为阮绥音的哥哥,他自然是要护着阮绥音、护着顾家的。

  但顾闻景很清楚,即便阮绥音只是个与他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他仍然会这么说。

  这场风波从始至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没半点说得上是阮绥音的错,可眼下不只是公众舆论、就连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程序正义的评议院都试图将罪责通通抛到他头上。

  “如果我们真的要公然号召公众去谴责一个受害者,那才是整个亚联盟的丑闻。”

  顾闻景也不顾在座其他人的脸色和反应,起身就往外走。

  他实在无心再与这些人去辩驳一个原本就不该有异议的问题。

  “顾评议员!!”

  刚走出会议室,助理就拿着他的手机急匆匆冲过来。

  “您有电话!!”

  顾闻景拿过来接通了电话,但没开口,只是等着那边先开口。

  “顾评议员。”那头道,“现在你亲爱的弟弟眼看着就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您该不会还打算继续袖手旁观吧?”

  “你是谁?”顾闻景皱起眉。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你的冷漠而被徐可阳肆无忌惮地霸凌、侵犯,又落到今天的境地,后半辈子就这么顶着污名,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活着吗?”

  顾闻景咬咬牙:“你说什——”

  “您看看您,之所以这么怒不可遏,是因为您也很清楚,该像过街老鼠一样活下去的不是他,而是徐可阳,不是么?”

  “你到底是谁?”顾闻景已经迅速在脑内搜寻所有可能的人选,无果。

  像这样的人,只敢躲在暗处偷偷窥伺,始终隐藏在所有人身边戴着面具扮乖讨巧,观察偷窥每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便以为自己是个无所不知的上帝,在心里嘲笑别人爱得痴狂、恨得入骨,而如今,他已经不再满足于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俯瞰渺小众生了,他已然把自己拔到了一个救世主的高度,试图号召所有愤愤不平义愤填膺之人去拯救一个身处水火之中的善良人,还妄想要惩治可恨的恶魔,那无疑会给他增添一番分量不小的成就感。

  “我们可以齐心同力,让那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头说,“还是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任何事的您,直到今天也想继续做那个冷眼旁观、高高在上的冷血动物呢?”

  可笑的是,顾闻景明明很清楚这个人面具下可憎又可怜的面目,也很清楚他不过是用激将法在激怒自己,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就算您真的连为他做这么一点事情都不肯,也没什么。”那人紧接着又说,“毕竟,除您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人愿意为了他倾尽所有,而您,可以继续高高挂起,反正您也知道,他不会怨您、不会怪您,只会一如既往地原谅您所有的冷漠。”

  顾闻景很快便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很多人?”

  “当然。”那人似乎有些得意,“您也知道,爱他、愿意为他付出的人远不止您一个,只不过,他们愿意做的比您要多得多。”

  “——那么,您打算如何做呢?”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

  一个男子被一脚踹飞在暗巷墙根,几下重拳又接连落在脸上,几乎要把他的牙都打碎。

  男子是个营销号经营者,近来在平台上发布了不少有关阮绥音的黑帖,大都是些恶意揣测诬蔑造谣的内容,尽管空穴来风,但只要捏造一些自称“有点人脉”、“知道内情的相关人员叙述,再伪造一些p图或是似是而非的证据,就能引得一些没有独立思考能力、随波逐流的网民纷纷信服,带起一波攻向阮绥音的节奏。

  而他并不喜欢阮绥音、也不讨厌阮绥音,做尽这些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恶事,不过是为了多一些热度、流量,然后从中牟利。

  保镖始终沉默着,但也并未因为男子的求饶而手下留情,一拳一脚都实实落在他身上,寂静的黑暗中甚至清晰地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事实上,近日来他已经收拾过不少这样的造谣账号了,但仍然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正要再一次挥拳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掏出手机,但没接。

  事实上,他没有亲朋好友,并不会有什么人要联系他,即便是蒋楠或者陈帆要跟他说什么工作上的事,也多半只会用发短讯的形式。

  而平日里他能接到的为数不多的电话,要么就是推销、要么就是打错了。

  但这个卖保险的或是卖别的什么的推销员实在敬业,因为在电话因为未被接听而自动挂断了两次之后,他又锲而不舍地打了两通过来,打到第三通的时候,保镖终于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与其在暗处做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吃力不讨好,倒不如和我一起替他平反澄清,让施害者跪在公众面前谢罪。”

  保镖沉默着。事实上,他也没办法说话,并无法回答那人。

  但即便那头的人用了变声器,尖细的嗓音几乎滤干净了所有的个人特质,保镖仍然能从他那仿佛上帝俯瞰众生一般、将所有人都看得透彻分明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分辨出,电话那头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多年来一直用蓝色信封和信纸给阮绥音写信的那个神秘来信人。

  “啊,我差点忘了,你没办法开口。”那头很快补充道,“不如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出点力,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救他于水火之中,那就敲两下手机,如果你还是想继续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收拾那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继续做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保镖……那就敲一下手机。”

  保镖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一下。

  其实他并不在乎躲在什么见不得光的角落,不在乎默默无闻,更不介意继续做一个没名没姓的小保镖。

  实际上,他素来不喜欢这个写信人居高临下的态度,那人总自以为掌控操纵着一切,甚至希望阮绥音也照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最近甚至因为阮绥音对傅斯舟独一无二的偏爱展现出了些微的不满。

  但至少,那人对阮绥音坚决维护的态度能保证目前为止他们还在同一阵线上,而不论是做什么事情,只要是有益于阮绥音的,保镖都愿意无条件去做。

  ——即便要付出一切。

  他停顿了两秒,随即再一次在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一下。

  那头的人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十分了然地笑了一声:“……果然是最忠诚的守卫。”

  保镖并不对这样的称谓感到不满,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对他的赞扬了。

  一个人的一生实在短暂。有人庸庸碌碌到晚年才发现自己真正所爱的事物,有人心怀梦想却没有机会去追寻,有人幸运地得以去爱却最终痛失。

  能够早早寻找到自己一生的挚爱,并且有机会放肆勇敢地去追寻甚至是奉献,即便从未拥有,但那同时也意味着永远不会失去,这已然是种极大的福分。

  作为一个人体试验的失败品,他带着一身病痛和骇人的疤痕被扔出实验基地,从未与外界接触过的孩子无法融入外面的世界,无法开口表达,也无法理解他人的言语,他摸爬滚打着流落在偌大的城市数年,最终还是不堪忍受那时时都如烈火灼烧炙烤一般极端的痛苦。

  15岁那年,他独自一人攀上大厦的最顶层,坐在边缘的围栏之上,决定要一跃而下。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死法,大抵是因为他的一生都仿佛一只只能躲在暗处的怪物,他害怕见人、也害怕被人看见,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力地质问造物主的偏心。

  所以在最后,他也只是选了这一栋刚刚刷上水泥层便因为资方周转问题而搁置的烂尾楼,不愿意给任何人带来什么麻烦,引起什么轰动,甚至不会被人发现。

  但就在那夜风十分适时地短暂抚平了他身上灼痛的同时,也携来了一道高岭白雪融化汇集成的溪泉一般清冽纯澈的歌声。

  他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便看见了天台另一头的纤瘦身影。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晚风将衣料吹得紧贴他单薄的腰际,衣角轻轻翻动,像一只纯白的单翼,令站在夜幕下的他看上去像是要振翅高飞。

  他轻哼着回过头来,两个人遥遥相望,夜色之下都看不清彼此丑陋的面目,但那一瞬间,有一条一直挣扎流浪的灵魂终于找到了依托和归宿。

  而如泣如诉,几乎像是夜莺哀鸣枝头一般的歌声仿佛是在催促人离开这残酷的人世间,却令他放慢了求死的脚步,以还没听够的借口苟活这些年。

  能在炼狱一般的痛苦中得到片刻的安歇都是奢侈,他只能全情投入爱阮绥音这一件事,并且为此穷尽一生,把这无私的爱做到极致,因为他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阮绥音为他而延续的。

  而也随时能为阮绥音而终结。

  【作者有话说】

  【Dear Jane《人类不宜飞行》,作词:黄伟文】